林澤很餓,他已經(jīng)三天只能吃野菜果腹了。
流年不利,餓殍遍野。
延慶四年春,大厲王朝第一大河春宴河決堤,洪水如同猛獸一般咆哮著吞噬了大河下游的萬畝良田和千間房屋。
禍不單行,該年秋,本是稻谷豐收的時節(jié),大厲王朝朝野上下皆希望此次豐收能緩解春宴河下游的災(zāi)情,卻沒曾想,在谷物豐收的時節(jié),鋪天蓋地的飛蝗席卷而來,人們雖竭力想挽回損失卻無濟于事。
人們無奈,只能向著大厲王朝的王都——天啟進行遷徙。
很不幸,林澤就是難民中的一員。他本是和家人一道逃難——他是家里的獨子,三年前父親為了補貼家用不惜冒著風(fēng)險,與村里的幾位壯年前往東方的云夢澤捕魚,卻徒遭意外,等他再次見到父親時,林澤的父親已與他天人永隔了。
林澤一瘸一拐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走著,眼中卻充盈著淚水。
他走到長街的盡頭,高聳入云的城墻在夕陽的光輝中顯露出輪廓,無數(shù)身著破舊衣裳的難民在城墻下熙熙攘攘著。
林澤并未準(zhǔn)備到那些難民堆中去,而是敬而遠之,就地在長街的盡頭站住,背部輕抵著街墻,吐出口濁氣。
“這樣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
“寧做太平狗,不為亂世人”,林澤輕輕地嘆了口氣。
雙手抹去眼中的淚水,林澤不舍得浪費任何一滴水,將淚水盡數(shù)抹在了干裂的嘴唇上,淚水中含有鹽分,能讓林澤更清醒一些。
他伸手從腰間取出葫蘆,拔開葫蘆塞口,林澤向口中倒入一小口的水,同時眼睛謹慎地向四周觀察,確認四周無人后林澤懷中取出一個小包,打開小包,林澤從小包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小顆野菜。
在這個饑荒的年代里,任何食物都是彌足珍貴的,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林澤深知難民的可怕,在某些夜里,他甚至看到有些難民在易子而食……
林澤將這顆小小的野菜放入口中咀嚼,苦澀的口感刺激著林澤神經(jīng),讓他保持警惕,卻也讓他想起了不久前發(fā)生的往事——
九日前,林澤背著因為父親逝世悲傷過度而雙目失明的母親開始逃亡,母親也是林澤唯一的親人了。
林澤很健壯,也很年輕。
事實上,在父親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林澤已經(jīng)十四歲了,窮人的孩子當(dāng)家早,林澤也重新拾起父親放下的鋤頭,耕耘著家里的一畝三分地,也勉強能養(yǎng)活母子兩人。
這是在走出村子的第三天,因為飲用的水源用盡,林澤只好背著母親前去取水。
七月流火,天氣依舊很熱,林澤想讓母親少曬些日頭,便將母親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陰涼樹蔭下,
“娘,阿澤去前面河里取些水,你先在這休息一會。”
“去吧,去吧,注意看路?!?p> 得到母親許可,林澤便徑直前往河邊。
河水清澈,林澤捧起少許,嘗了嘗,竟覺得一絲甘甜。
“咦,這里還有些小野菜?!绷譂捎行@喜。
河邊還有些小野菜,生得甚是可愛,他便采了些野菜,洗凈后裝入隨身的空空蕩蕩的錢袋中。
林澤大步的往回趕,因為采野菜浪費了他大量的時間,母親是個盲人,時間一長,林澤怕母親尋找自己而走失;他也想快些給母親看看自己的意外發(fā)現(xiàn),好讓母親嘗嘗新鮮的野菜,換換口味,少吃些那些讓人難以下咽的干糧。
臨近目的地,林澤大聲地呼喊著母親,林中卻安靜地異常,林澤有些焦急,卻也加快了步子。
果不其然,只見不遠處林澤的母親正挺直身子,單手不斷地揮灑著些淡黃色的粉末,一股刺鼻的味道使得林澤皺起眉頭。
再看母親對面,赫然是一只盤起如同小山一般的巨蟒,正張著血盆大口,涎水不斷灑落,打在地面的腐葉殘枝上,而這些落葉如同雪遇驕陽一般地融化開去,發(fā)出令人作嘔的腥味。
母親聽到背后來自林澤的呼喊聲,連忙喝道:
“澤兒,你快走,這里母親拖住?!?p> 林澤咽了口唾沫,他知道母親根本拖不了太久,因為從家里帶出來的雄黃本就不多,過不了多久,母親便會葬身蛇腹。他又怎可棄母親于不顧?
林澤將葫蘆和野菜丟在一邊地上,俯身向前沖刺,順勢向前一滾,一手攬起母親,另一手卻是抓住橫放在地面行李旁的鋼叉,這鋼叉是林家最值錢的物件了,也是林澤父親前往云夢澤捕魚留下的唯一遺物。
林澤輕喝一聲,鋼叉向地面一點,林澤靈巧的抱起母親躍向一旁。
大蛇怎會輕易放棄到嘴的美食,張著大嘴向林澤咬來,林澤一面奔跑,一面臉上卻露出笑容。
打蛇打七寸,這是一個人所皆知的淺顯的道理,可是蛇盤起來,又要怎么打七寸呢?
跑起來,對,林澤正是想讓蛇跑起來。
林澤將母親背起,樹林深深,林澤上躥下跳,大蛇緊隨其后,巨大的身子在地上摩擦,發(fā)出隆隆的聲響。
林澤手腳并用爬上樹干,樹冠茂密,正好藏下一個人,林澤向母親比了個禁聲的手勢,便匆匆地躍下大樹。
“蛇類懼怕雄黃,不會靠近母親的藏身點,況且還有我來引開這條臭蟲,母親應(yīng)該沒事?!?p> 林澤心中打定算盤,手中鋼叉卻越攥越緊。
林澤向前奔馳,樹林越來越稀,林澤眼前一片開闊,卻是一條河流奔淌,正是白日里林澤取水采菜的河流。
林澤向河中躍去,大蛇也猛地扎入水中,林澤卻從水中高高躍起,轉(zhuǎn)身向岸上奔去。
河水清淺,大蛇沒辦法全身進入河水中,于是半只浸入水中,蛇身卻在岸上,林澤將鋼叉插入留在岸上的半段蛇身,正是蛇的七寸處。
大蛇吃痛,瘋狂掙扎,林澤卻拔腿就跑,他知道,動物在吃痛的時候的反擊最為恐怖。
林澤頭也不回向著母親藏身的樹冠奔去,他也知道,僅憑一根鋼叉是無法真正地殺死巨蛇的。
暮云四合,夜色籠罩,將母親背在背上,原路返回,拾回散落一地的干糧和水。
就在林澤松了一口氣的時候,母親微弱的聲音在林澤背后響起:
“澤兒,你自己走吧,母親可能……走不動了……”
母親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像是老舊的鼓風(fēng)機在費力的工作。
林澤聞言大驚失色,急忙停下腳步,放下母親,只見母親一只手握住林澤,林澤這才發(fā)現(xiàn)到母親的另一只袖子中卻是空空落落的,難怪母親只是一只手撒雄黃。
林澤有些不知所措,趕忙撕開母親的衣袖,只見斷臂處是一圈黑色的腐肉,切口并不平整,而且已經(jīng)有段時間了,難道說……林澤抓著頭發(fā),無助而又自責(zé)。
“這不……怪你”母親有氣無力的說道“對了……澤兒有沒有受傷?”
林澤打斷母親的話:“母親,您別說了,我們?nèi)フ裔t(yī)生,一定有辦法的……”
“傻孩子”,母親臉色紅潤起來,林澤卻知這是回光返照罷了,“阿澤,答應(yīng)母親……活下去……”,母親的聲音漸漸低沉,最終不可聽聞……
思緒回到當(dāng)下,林澤握緊拳頭,指腹因為用力而被捏的發(fā)白,是的,要活下去,林澤在心中不斷地告誡自己。
林澤深吸一口氣,望向城墻,穿過這道雄垣之后,只要延著春宴河向繼續(xù)朝北方前行,便能到達此行的終點——天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