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年春天和你相見
修玉話音剛落,小花妖已經(jīng)奔至疏蕩面前,仰起頭帶著無限崇拜的神情盯著他的臉龐,目光灼灼。
疏蕩從未與異性妖精距離如此之近,剛吸進(jìn)的一口氣未能及時呼出,憋得臉通紅。他不自覺地將頭后仰,刻意拉開一點(diǎn)距離。
那宮粉丫頭卻極不自覺,兩手抓住疏蕩的袖口,一邊搖晃,一邊叫道:“您定是蘆葦前輩吧?宮粉早就聽過您的光輝事跡,欽佩至極。登門拜訪了數(shù)次,可惜前輩都不在,今日總算見到了。”
疏蕩的嘴角抽抽,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有何“光輝事跡”?斜覷一眼被冷落一旁的竹妖,只見修玉臉上掛著促狹的笑。疏蕩心內(nèi)了然,認(rèn)定是這竹妖編排了什么故事。
留意到疏蕩瞥來問罪的眼神,修玉斂了斂神色,分辯道:“這可不關(guān)我的事,她一來就只打聽你,張口閉口都是‘蘆葦前輩’。我還奇怪呢,怎么你這木頭疙瘩比我玉面竹君還受歡迎?”
看著修玉略不服氣的樣子,疏蕩相信絕不是他替自己做的“宣傳”——做了這么多年的鄰居,再沒見過比修玉更自戀的妖精。
“能夠與兩位前輩做鄰居,真是宮粉幾世修來的福分。蘆前輩,我們一眾姐妹早就想瞻仰您的風(fēng)采。今天好不容易見著您了,請您稍等片刻,我去把大家都叫過來拜見?!?p> 小花妖激動地花枝亂顫,把剛才的爭吵和不愉快都拋之腦后,甚至忘了那些姐妹已經(jīng)和自己反目。
疏蕩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他一個默默無聞的蘆葦妖,實(shí)在沒見過這等追星陣仗。
此刻還有理智的,也只有修玉了,他淡淡地問:“方才和你動手的,不是你那若干姐妹?”
“哎呀!我都忘了。我們剛才吵架了,我若是這時候去叫,她們說不定會以為我在炫耀能和前輩做鄰居。這可怎么辦呢?”粉嫩剔透的小臉微微皺起,似在思考對策。
疏蕩揉揉額頭,終于回過神來。他對這群小妖的是非恩怨可沒興趣,流言蜚語也并不放在心上。本欲轉(zhuǎn)身回府,忽又想到“若是此時不管,日后難免再被別人搬弄口舌,倒也無益”,不如問個清楚。
“你既是新晉小妖,如何得知我的事情?”
見疏蕩終于肯搭理自己,小花妖頓時又來了精神,黑瑪瑙般的眼珠迸發(fā)出無限光彩,櫻桃小嘴快速地閉合,吧啦吧啦事無巨細(xì)一并道來。
原來宮粉等初化妖身之時,承北風(fēng)神引路,游歷家園。那北風(fēng)神特特指著這處翠竹和蘆葦說:“此地便是竹妖修玉、蘆葦妖疏蕩的府邸,他二位皆是有品階、有資歷的前輩,在這一帶名望很高。那修玉倒也罷了,疏蕩卻是極難得的癡情男子,且又品性高潔,不乘荷花仙子之危,是一等一的君子。嘖嘖,著實(shí)可欽可嘆。”
“哼!我就知道是那瘋婆子,整日傳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多管閑事?!笔枋帒崙嵢弧?p> “且慢!什么叫‘那修玉倒也罷了’?倒是說說我怎么了?”這番原話修玉也是初次聽說,只見他一改玩世不恭的形象,折扇也合上了,大有要計較一番的姿態(tài)。
宮粉見兩位前輩都面帶不虞,連忙怯生生地說:“北風(fēng)姑姑是這般說的。許是她也極為仰慕蘆前輩,所以就……”
疏蕩聽到“仰慕”二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急忙打斷宮粉的話?!傲T了!這筆賬日后我再和她算。只你們這些小妖不準(zhǔn)再散布妖言,可聽清楚了?”
見他如此嚴(yán)肅地吩咐,宮粉低了頭懦懦答道:“前輩不喜,宮粉便不說了。只是在我們大家伙的心里,一定會繼續(xù)支持前輩的!”
疏蕩無語,前塵往事犯不著和這些小輩交代清楚,又不好打擊她們的熱情,“嗯”了一聲便進(jìn)了房門,不再理會。
修玉卻巴巴地跟著宮粉去巡視,一面穿花拂柳,一面打聽,“那北風(fēng)可還說了我什么別的話?”
“別的,倒也沒有了?!睂m粉老實(shí)巴交地回答。
修玉這番言行頗有些自取其辱的感覺??倸w是這小花妖太過實(shí)誠,若是其他稍微靈泛的小妖,必然趁勢胡謅稱頌他幾句。也不知這等憨厚呆笨的小妖,是怎么當(dāng)上州府總督的。
“對了,剛才你們這幾只小妖,你推我搡的,在爭什么呢?推選那日看你們還是很團(tuán)結(jié)的嘛!”
“她們說……唉,左不過一些族中小事,讓前輩見笑了?!焙秒U,差點(diǎn)把實(shí)話說出來了。
宮粉撫撫胸口,讓自己平靜下來,仍委屈地紅了眼眶。
修玉見她有意隱瞞,也不再追根究底,閑話兩句便打道回府,在踏上門前青石板時卻被疏蕩叫住。
“竹兄請留步!”
“蘆兄,方才那小妖在時,你做出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樣子,連我都差點(diǎn)被你瞞過,還以為你真的放下那段往事了。”
“確已放下,但逝者已逝,也由不得好事者添油加醋一通胡說。方才那小妖說我‘不乘荷花仙子之危’是何意?我竟不知現(xiàn)在流傳的是哪個版本的故事?!?p> 修玉微微嘆氣,道:“自從小菱逝后,你一切皆不放在心上,硬生生弄成一副槁木死灰的形容。你本人既不出面辯駁,這謠言自然滿天飛了。他們說……”
之后修玉說了什么,疏蕩已然聽不清了,他的思緒早已飄過時間的長河,飛向記憶深處。
當(dāng)年,此處是一條壯闊的蘆葦蕩,對面是一片田田的荷葉,相接處的河面浮著一層菱角,常有些俊男少女劃著小艇、唱著漁曲來采菱。
菱花妖小菱總愛趴在船頭,聽著歌聲隨波浮沉。菱花若有若無的香氣飄散在波光粼粼的水面。
船兒從蘆葦蕩中間水路穿過時,疏蕩小心翼翼地從蘆葦中撥開一條縫,目光追隨著小菱而行,這一天便覺得心滿意足、暢快無比。
彼時心高氣傲的荷花妖清舞,因著她本源瑤池仙種,實(shí)在看不上同為水生的野妖小菱和疏蕩,無甚交集。
后來,河流改道,這一頃荷花池和蘆葦蕩被圈的越來越小,終至變成一方池塘。清舞、疏蕩、小菱在心中默默慨嘆著時移世易,心靈卻始終未因這水域的縮小而親近。
四十九年前,工匠從老林移來了一簇翠竹,倚在這池畔,和疏蕩、小菱做了鄰居。修玉雖已修成竹妖,經(jīng)了移根之苦,仍差點(diǎn)沒活下來,每每極盡夸張地將這段經(jīng)歷講述地驚心動魄。
那時疏蕩總是帶著一彎淺笑聽修玉吹牛,因小菱正托著香腮聽得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