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繼續(xù)與大生纏在一起,惟一的下場,就是死!
就像白素貞那樣身死心死,含恨于雷峰塔下,不!可能更慘!
不!大生不想她死!她的身世已是異??蓱z,他但愿她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安享她那具不死之身!
故大生寧愿對她殘忍,他亦知道她對自己的憚憬,但必須趁他與她之間的一切還沒開始前,先狠狠斬斷任何牽纏、可能!
他要她在時日淡去之后,徹底的忘掉他!
可是,大生自己呢?他自己又能否忘掉她?
他不能!
他若能,他便不會走!
他已忙不迭的把那條白練好好的放回憶中,惟恐它有半分損毀,接著又再舉醒大喝!
他本不是一個善喝的人,如今更易醉了,酒還未被喝掉一半,他已開始搖搖欲墜。
他忽然想回家,那個曾是無限溫暖的家,縱然已沒有了家人,卻始終是家。
大生勉強再站起來,一步一步噓珠向前走,然而酒性在他體內(nèi)腦內(nèi)開始發(fā)作,他斗地雙腳一軟,“伏”的一聲,便醉倒在地上。
酒醒過來的時候,窗外已是黑夜。
大生原來已在窗內(nèi),這道窗,更是他家里的窗。
他連忙在床上坐了起來,游目四顧。他清楚記得自己曾醉倒在一個無人的角落,如今卻為何會身在家中?
難道是……大明僥幸逃脫回來了,抑或是,鄰居們在那個角落里發(fā)現(xiàn)他,再把他抬回家中?
他很快便知道自己的猜想是對是錯,因為此時已有一個人推開房門步了進來。
原來是她!
他又再次瞧見她那雙美麗而灰蒙的眼睛。
“是你?”呵鐵眉頭一皺,沒想到進來的人竟會是她。
但見輕緣一身本來質(zhì)料名貴的絲罷諸裙早已換了一襲尋常而潔白的粗布麻衣,以其貴為神皇宮皇姬的尊貴身分本不須如此;她的手中,還端著一碗茶。
她觀典的把茶端到大生面前,柔聲道:“宿醉后喝點清茶會好過一點,大生,先喝點茶吧?!?p> 大生并沒有接過茶,只是問:“你一直都跟著我?是你把我?guī)Щ貋淼???p> 輕緣羞愧地點了點頭,頭垂得很低,皆因她瞧見大生鐵青著臉,她已自知干了一些他不喜歡的事。
大生本想狠心的不再與她見面,卻不虞她對自己居然如影隨形,她宛似一頭陰魂不散的妖精,一旦找著了自己喜歡的男人,便再也不想離開他……
妖精要的是纏綿,不想他離她半步半分,即使最后情絲吐盡而亡:也死而無怨!
但大生不想她死。
他別過臉,漠然道:“輕緣姑娘,這里并不是你的家,并不容你自出自人,請你走吧?!?p> 輕緣聞言一臉?biāo)阑?,或許她本未料到大生會對她如此冷淡,惟她仍堅持道:“不,大生,我不會走,我已把這里視作我的家,你決定遷來這里?!?p> 大生面色陡變,他想不到看來羞羞的她會如此坦白直接,他道:“是中嗎?不過我想這僅是你一時沖動罷了,當(dāng)你看清楚這間屋子的時候,你便會發(fā)覺這里又破文舊,廚內(nèi)的蛇蟲鼠蟻又特別多,以你這樣尊貴的身份,何須住在這些窮鄉(xiāng)僻壞活話受罪?”
他雖危言從聽,惟輕緣似乎早已心中有數(shù),道:“大生,請別再提尊貴這兩個字。也許我應(yīng)先告訴你一件事;在我來這里之前,我已向大發(fā)了一個重誓,我決定拋棄自己所謂皇姬的身份?!?p> “什么?”阿人一怔,默默的瞪著她。
輕緣凄然的道:“過去十四年來,我一直受皇的遙控,身不由己,毫無意義的堅守著自己皇姬的身份;可是我心中知,我需要的并非這些,我需要的是在人間真真正正的活一次,好好追尋自己的夢想……”說著無限深情的凝視大生。
什么是她心中的夢想?大生并不蠢,他當(dāng)然心卸肚明,他只是反問:“即使……你變?yōu)橐粋€尋常的村女也在所不惜?”
輕緣不假思索答道:“做一個村女有何不好?為了徹底放棄過去的身份,我已決定絕不會再回去西湖底下那個分壇,也絕不會再取神皇宮半文半分;如非危急,也絕不會使用皇傳給我的求天易訣……”
“我要,真真正正的做一個人!”是的!惟有血有肉的人,才可吸食人間煙火!
她一口氣說出諸般誓言,大生定定瞥著她那張義無反顧的臉,私下其實不無感動。
一個半生受控的女孩終于鼓起勇氣去重新選擇再走自己喜歡的路,任何人本來亦應(yīng)加以支持鼓勵,可是若明知她所走的這條路是一條死路的話……
大生忽爾道:“輕緣姑娘,你來了我家說了這么多話,但,你要做一個真正的人與我何干?你走你的陽關(guān)路,我走我的獨木橋;請你立即離開這里,我想休息?!?p> 輕緣哪料到他會如此絕情?登時一怔,手兒也有些微顫抖。幸而在其體內(nèi)有深不可測的道行,尚可勉強平復(fù)心皇;而且,她比許多人都聰明,她旋即想到該如何應(yīng)付。既然大生多番留難,她素性也豁出去,但見她面色一變,語氣一轉(zhuǎn);道:“大生,不要忘記,誰是兩番救你一命的恩人?”
大生斜眼瞄著她,他猜不透她想說些什么。
輕緣續(xù)道:“眼前,你的救命恩人欲重過新生,你真的可以不施援手?”
“我如今就以你救命恩人的身份求你,希望能讓我住在這里,這就是你報恩的惟一方法?!?p> 她的語氣是如此的直截了當(dāng)。若非大生堅守己見,一定要她走,她絕不想出此下策!
大生不虞她會巧妙地以恩相求,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隔了片刻,方才木無表情的道:“既然你執(zhí)意若此,我也不便左右,不過我絕不相信,你可以像一個尋常村女般在這里長久軀下去??傆幸蝗漳銜挆夁@種窮苦的生涯;而且我更不相信,你可以不回去取神皇宮半分半文,以及不再使你的——求天易訣!”
說罷又再在床上躺下,別過臉朝著墻,仿佛不想再看她,也不想再與她說話。
大生雖表現(xiàn)得如此冷淡,惟輕緣能有機會留下,亦不由自主地喜上眉梢,向正背著她的大生感激地道:“大生,謝謝您……”
輕緣縱然能在大生的家留了下來,但以其這樣的一個女孩住在這里,還是出現(xiàn)不少問題。
第一個固在是吃的問題:輕緣從前慣吃的美食,如今已無法可嘗;因為她曾立誓不再回去提取分壇內(nèi)半分半文,她根本連買米的銀子也沒有;幸而大生家中尚有一袋米糧,勉強可以煮點稀粥過活,尚可暫時維持一段日子。
然而她雖身負(fù)絕世皇功,可惜并非煮粥能手;第一鍋粥焦了,她惟恐大生吃得不慣,慌慌忙忙立即再煮第二鍋,這次總算像個可以吃下肚里的樣子,于是她小心變態(tài)奕奕盛了一大碗粥給大生,僅留下一小碗給自己,可是,就在她萬般殷勤的為大生端上她費盡努力煮成的粥時,大生居然并沒預(yù)算要接,就連看也沒看她一眼。他只是一言不發(fā),自己走進廚內(nèi)再煮另一鍋粥,自煮自吃,完全不接受她的好意,讓她如廢人般自生自滅!
再者,自從上次他與她最后一次傾談后,他便沒再張口和她說話,也沒看她,直行直過,嚴(yán)如在這間屋子里,由始至今僅得他自己一個人住似的,她根本便不存在!
而大生在家中軀了兩天,元氣已逐漸恢復(fù),他決定重操故業(yè),出外采藥。
這樣急于工作,一來固然是不想站在屋內(nèi)與她朝夕相對;二未,是因為他要賺錢買酒,他要喝酒!
大明始終沒有歸來,也許他真的已經(jīng)死了。大生愈來愈不想面對這個真相,他只想逃避面對事實,他惟有喝酒。
漸漸地,他每日都酒不離手;甚至有時連粥也不煮,只喝酒。
然而,他每晚回到家中,還是有一大碗粥放在桌上,等待著他。
他知道輕緣定是躲在房內(nèi)等他吃她所煮的粥,可是……
她的粥夾雜了大多的情愫,他明白只要自己一吃了便會慢慢接受她,他寧愿不吃!
況且許多時候,大生一覺醒來,總發(fā)覺自己的靴子給清理得十分潔凈,他知道,除了是輕緣干的外,還有誰會為他如此?
好細(xì)心!若非有過量的情意,一個少女怎會把男人的臭靴子打理得如同新的一般?
大生并不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他有點感動,但亦自知不能心軟。
故此在每晨出外采藥之前,大生總是當(dāng)著她的面把她打理得潔凈的靴于互相踏個亢葬不堪,他不要領(lǐng)她的情!
輕緣總是垂首瞟著他把靴子弄葬,并沒埋怨,只是楚楚可憐的臉上流露一絲哀傷。
這剛好正中下懷,大生就是希望她知難而退!他要當(dāng)一個最無情的男人!
不過,輕緣似乎比他所想的還要有恒,她簡直百折不撓,依舊對一切逆來順受。
如是這樣,每一大的清晨,大生還是發(fā)現(xiàn)他的靴子一片光潔如新。
每一天的夜晚,他歸家時仍是發(fā)現(xiàn)桌上放著一大碗盛滿心意的粥。
人和粥,恍如千古守在深閨的女人,望穿秋水,等待著情郎回來。
癡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