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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書懷

第71章 一場清明

鏡書懷 蟬耳 3391 2021-08-30 16:39:12

  離開長安城時,暮色已完全掩蓋大地,今夜無星無月,漓江上一片暗茫茫,獨有一艘烏篷船劃著水波向西逆行,有個瘦弱的人影站在船頭,凄涼的風(fēng)中,說不出的孤單寂寥。

  陸襄多么希望,回到家時,能看見父親的身影,想撲到他懷中大哭一場,聽一聽他安慰和教誨的話語。自己這一次,是徹徹底底的錯了,卻無處安放堆滿心頭的愧疚和懊悔。

  如今,線索全斷了,梅玄楨所提供的知情者,盡數(shù)喪命,對于已經(jīng)過去至少十五年的事,除了當(dāng)年那些經(jīng)歷者們,誰還會清楚呢?他們一死,真相將永遠不會有浮出水面的一天。

  或許還有尚存于世的知情人,可如今已害死了許多人,還要繼續(xù)查下去嗎?

  陸襄陷入了兩難,既迫切地希望查清一切,卻又不想再害無辜的人慘死。

  如果是老爹,他會怎么選?他十幾年來一直沉默,無疑是因為他知道一旦查起來,必定天翻地覆,他寧愿自己背負罵名,也不肯禍及他人,或許……他是對的。

  此時此刻,陸襄對于父親那一句“天地為棺,自知春秋”,有了截然不同的理解——既然天地知道我的清白,又何需昭示天下,引起不必要的軒然大波,牽連許多無辜的人呢?

  老爹所追求的,不僅僅是一種精神寄托,而是更崇高的犧牲。

  船沿漓江行了許久,陸襄遠遠望見,自家那座土房灰蒙蒙的,沒有一盞燭火,看來家中仍然空無一人,沒有誰在等她回家,她心里空空蕩蕩,巨大的孤獨感深深地將她淹沒。

  很快船靠了岸,她跳到岸邊,望一眼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她沒有回家,也不去別的地方,就呆在江邊,望著江河遠處怔怔出神,烏篷船調(diào)頭向長安城碼頭歸去,很快消失在霧靄朦朧中。

  天地之間,好像只剩下她一個人。

  在心情懊喪的時候,許多人喜歡獨自清凈,陸襄卻盼望這時有誰來陪自己說說話,誰來都可以,只要開口講話就行,哪怕是梅玄楨……可是,誰也不會來,沒有人會來。

  “咚!”的一聲,陸襄撿起一塊石頭扔向江中,水花聲在寂靜的夜里傳出去,好似有誰跟她打了聲招呼似的,只是聲散之后,又是無邊的寂靜。

  陸襄覺得自己就是那塊石頭,沉進江中,再也不見天日,撿起一塊又扔出去,手臂用力一揮,心口的郁悶似乎稍微得到了一點發(fā)泄。

  “去你的后會有期!”

  “咚!”一顆石頭砸進江中。

  “去你的好自為之!”

  “咚!”又一顆石頭。

  “去你的聰明一世!”

  “咚!”又是一顆。

  “再去你的自!以!為!是!”

  “咚?。?!”

  陸襄一怔,看看手中的石頭,怪了,都還沒砸出去,怎么就咚的一聲大響?難道說?猛地轉(zhuǎn)過頭一看,不禁嚇得心驚肉跳,只見個朦朧的白影靜靜站在后面,夜幕茫茫中,似鬼魅妖魔,賦有殺傷力的臉部輪廓相當(dāng)眼熟。

  一見到他,陸襄一顆心怦然狂跳,似遭到了驚雷,不由自主后退了好幾步,踩到江岸邊緣,腳一打滑,整個人往后掉下去。

  一條紅繩索從上面飛過來,一把纏住陸襄的腰部,將她拽上了江岸,然后自行松開,又飛回了雪白的衣袍中。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家伙,陸襄既驚訝,又窘迫,不知該怎么辦才好,他又靜靜不說話,氣氛一度很尷尬,兩個人隔著一丈遠的距離互相對視了片刻,陸襄才僵硬地開口打破沉默:“你,你不要一驚一乍好不好,真的會死人的?!?p>  龍堯沒回應(yīng),默然走到江畔,與她并肩站在水岸邊。陸襄的呼吸節(jié)奏登時為之一快,扭過頭看江心遠處,卻不防偷眼去看他,但見他輪廓陰郁,整個人似乎籠罩在深深的濃霧里。

  “我來遲了?!?p>  “啊……”

  陸襄發(fā)現(xiàn),他說話的口氣也很不對勁,渾然不是平時自信高傲的口吻,似含無限傷心,又有無盡懊悔,他怎么了,是為今天的事?還是因為萬工閣出的事?

  “你……嗯,你那邊的事,還好嗎?”

  片刻的沉默之后,龍堯才開口:“沒……”他頓了一頓,嘆了一口氣,轉(zhuǎn)口道:“我犯下彌天大錯,雖死難抵?!闭f出之后,他肩膀微微一沉,似乎他整個人都稍微放松了一些。

  陸襄心中一凜,知道這必是嚴重到讓他追悔莫及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她沉默了片刻,開口說:“我又何嘗不是,犯了無可彌補的大錯,你既來找我,一定都知道了,嗯……你呢?”

  “我聽說了一些。”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龍堯答非所問。今日一整天他都不在長安城內(nèi),沒有親眼目睹黑雪墨梅的情景,直到事后才聽天機閣稟告,說看見陸襄從豐潤門向府離開,他猜測出了事。

  “我來晚了,你……怨我嗎?”低沉的聲音幽幽的響起。

  陸襄這才明白,原來他如此懊悔難過,既是因萬工閣的事,又是因墨梅的事?;蛟S在他心懷中,既答應(yīng)與別人共同進退,卻在關(guān)鍵時刻不堪作為,無異于言而無信,很慶幸他不知道自己找過他,否則他該怎樣自責(zé)。

  “沒有,我怎么會埋怨你,事情是我一手造成的,我老實招了,我騙了你,昨天我已查到線索,卻一時賭氣沒有告訴你,一切都怨我自己,我哪有臉面來怪你?!?p>  “呃,你騙我?”

  果然如陸襄所想的,他抓住了這個重點,看來成功將他的注意力從埋怨上面轉(zhuǎn)移開了,以他的性情很難容忍別人誆騙于他,他沉默了一陣子,最后說:“以后不準再跟我講半句謊話?!?p>  這才是他應(yīng)該有的口吻,他就該是這個樣子才對,陸襄滿意地點了點頭:“是,知道啦?!鳖D了一下,鼓起勇氣說,“你有什么心事,不妨跟我說說,我保證你說完之后,會有不一樣的感受?!?p>  “這……”

  陸襄下定了某種決心,抬手一指:“那邊有塊大石頭,不如坐下慢慢說,做人坦誠,心無負累,我就是因為騙了你,才一直懊悶難過,方才一講出來,我可好受多了,你要不要試一試?!?p>  “這個……”

  “你還記不記得,上一次你跟我道歉后,是一種什么感受,有沒有覺得放下了一個包袱?渾身血脈得以舒暢。”陸襄說著,自顧自走到大石頭邊坐下,環(huán)顧四周,似乎是為了讓他放輕松,又說:

  “你瞧這附近,陰森森的,不說話怪嚇人的,不如這樣吧,你講講你的,我也告訴你我的,總有人講話,好叫妖魔鬼怪聞聲喪膽,不敢出來作亂。”

  “好吧……”

  這一次,龍堯沒有輕功閃身過去,而是一步步向她靠近,與她并肩坐于大石上,兩人離得很近,幾乎可以聽見對方的呼吸,明顯陸襄那邊更急促一些,但她努力使自己鎮(zhèn)定,拋開一切雜念,認認真真聽他講。

  龍堯講故事的風(fēng)格與梅玄楨大不相同,他習(xí)慣有始有終,所以他從自己與溫綸相識開始講起,低沉的嗓音,化作一縷縷輕煙,繚繞于朦朧的夜霧之中,穿過江邊的蘆葦叢,掠過漣漪水波,最終凝結(jié)成冰珠沉入江中落定。

  待他講完之后,陸襄的呼吸凝固了,身子保持著以手托腮的姿勢僵硬不動,她難以想象,自己失去才剛結(jié)識的朋友已足夠傷心,他失去患難與共的生死之交,該是種什么樣的心情?

  她覺得自己的心也被絞住,涌出一股強烈的不忍,不忍心他經(jīng)歷這種傷痛,如果可以,真希望在他身上只發(fā)生世間一切美好的事,可是到了這個時候,卻又想不出什么話來安慰他,在死亡面前,什么話都蒼白無力。

  半晌,陸襄才艱難的開口:“感覺如何,說出來之后,是不是輕松了許多?”

  龍堯閉上雙目,從肺腑間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確實感到緊繃的神經(jīng)舒緩了許多,一陣清涼的江風(fēng)拂過來,有股沁人心脾之意,如果雙臂可以自由活動,他想劍舞一場舒展筋骨。

  陸襄沉默了一下,又說:“你知道嗎?不管白天或黑夜,月亮一直在天上,我老爹以前說,白天陽光經(jīng)過散射,把天空照得十分明亮,加上光線強烈,掩蓋了光亮微弱的月亮,地上的人看不見,但它一直在。”

  龍堯先是一怔,聽到她一副認真安慰人的語氣,虧得她想得出這番話。他側(cè)目看了她一眼,然后抬起頭來,望向深刻不測的夜空,若有所思:“嗯,這個說法,以前我也聽說過?!?p>  “嗯?你聽誰說的?”陸襄會這樣問,是因為這個觀念原本就是個奇思妙想,不是什么人都能講得出來,月亮只會在晚上出現(xiàn),是恒古以來就有的道理。

  “很久以前了,萬工閣的前任閣主,她是個奇女子,總有異于常人的奇思妙想,以往我有心事時總習(xí)慣找她傾訴,總能得到許多獨到的見解,不過她已經(jīng)去世多年?!?p>  聽完他的話,陸襄心中似劃過一條閃電,驚訝的發(fā)現(xiàn),自己完完全全想錯了,一顆心不由得怦怦狂跳起來,呼吸又變得急促,似乎臉頰還開始發(fā)燒。

  眼前這只驕傲的狐妖,并非不愿意吐露心事,也并不是在自己的勸解下才開口,他完全懂得“坦誠無累”的道理,他肯對自己開口,這就證明,他今夜過來,就是想跟自己傾訴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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