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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十八章三部曲上部

第十八章

流水十八章三部曲上部 艾洸 9283 2020-03-22 21:45:43

  十八

  都收拾好了嗎?

  都收拾好了。

  樂隆自問自答。其實沒有太多東西,主要是書。

  《契訶夫短篇小說選集》上下冊,哥哥介紹的,還只看了前面幾篇。

  《四季》兩本、《南湖文學》一本,其它雜志都是??蛳悼挠陀”??!端募尽防飳O甘露的《請女人猜謎》,他逐字逐句地看過,看的時候有些糊里糊涂、不知所云,只是覺得字里行間有一種冷幽默的感覺,令人著迷,偶爾出現(xiàn)的一句句子,能使他感觸良多。比如,他讀到,“不要自視太高,所謂痛苦是可以避免的?!彼X得深有感悟,仿佛是專門針對自己說的。

  《嫉妒》一本。他仔細看過,是看了孫甘露的《請女人猜謎》買的,卻沒有弄明白孫甘露描述的到底是哪一件物品在房間里擺不下。孫甘露說,你不要太認真,認真了你就是傻子。樂隆想看來自己確實是個傻子。

  《古文觀止》上下冊、《續(xù)古文觀止》一本、《離騷講讀》一本、《詩經(jīng)選編》一本、《文心雕龍》一本,父親推薦的,都還沒仔細看。樂隆很多次下決心要仔細看完的,只有到部隊后再仔細看了。

  《吉檀迦利》一本、《北島詩選》一本。樂隆近一段時間獨自在宿舍誦讀的書。四年的大學生活即將結束,而他覺得沒有什么留戀,只是覺得有些失落。這些詩句倒是很適合他的心情,所以每次誦讀都激動不已。

  “也許這朵小花不配放進你的花環(huán),但還是摘下它,以你的手的采摘之勞給它以光榮吧?!?p>  “我想唱的歌,直到今天依舊沒有唱出來。”

  “賜我以力量,使我能輕易地承受歡樂與哀傷。”

  “我不知道我是否會回到家里來。我不知道我碰巧會遇見什么人?!?p>  “如果我今生沒有緣分遇見你,那就讓我們永遠恨未相逢,讓我時時刻刻念念不忘,在清晨和做夢的時候都牢記這傷心的痛苦?!?p>  “我的兄弟們,同我說聲再見吧!我向你們大家鞠了躬就起程了。”

  “我?guī)е湛盏氖趾蜐M懷希望的心,就上路了?!?p>  ……

  “你沒有如期歸來

  我喉嚨里的果核

  變成了溫暖的石頭”

  “當你轉身的時候

  花崗巖崩裂成細細的流沙

  你用陌生的語調

  對空曠說話,不真實

  如同你的笑容”

  “你是誰

  要和我交換什么

  白鶴展開一張飄動的紙

  上面寫著你的回答

  而我一無所知”

  有一天晚上,當他確認了自己將被分配到遙遠的北方小城的一個部隊的那天晚上,他獨自在宿舍里誦讀著,似乎是為了平緩對自己前途的焦慮。他覺得,似乎是你擔心什么,就會發(fā)生什么。分配到部隊,不是自己從高中時被保送開始就一直擔心的事情么,結果是確實發(fā)生了。不過,并沒有分到一個山溝里的部隊,而至少是在一個城市,這是不是又比擔心的好得多呢?他思考著這些,突然體內出現(xiàn)一陣劇烈的絞痛,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滲出來。這種絞痛來得十分突然,令他猝不及防,甚而至于令他無法認為它是真實發(fā)生的,感覺是誰給他開的一個玩笑,是誰對他的捉弄。他感覺到疼痛應該是來自腹部,于是趴在床上,用枕頭使勁頂著腹部,這樣雖然疼痛依然在,但感覺可以忍受一些。這樣堅持了一會,疼痛感逐漸消失了。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心想幸虧這會沒有人進來,要不然就太丟人了。

  《喧嘩與騷動》一本、《我彌留之際》一本,都仔細看過?!缎鷩W與騷動》雖然語言簡單,情節(jié)也不復雜,但是情景的轉換有時候只憑一個小小的征兆,如果不多加思考還真難以完全跟上,有的地方可以說完全沒有征兆,沒有譯者的注釋,肯定是看不懂的。樂隆覺得,似乎搞得有些玄奧。

  《喧嘩與騷動》、《八月之光》、《押沙龍,押沙龍!》、《去吧,摩西》、《永別了,武器》、《百年孤獨》、《政變》英文版各一本,《熱愛生命》英漢對照讀物一本。除《喧嘩與騷動》英文版看過外,其它都沒翻過,留待去部隊仔細看吧。

  畢業(yè)紀念冊一本。這是要好好保存的,里面有大部分同學的照片和留言,特別地,有吳芳和付蓉,還有很多其他女同學的照片。樂隆也洗了很多照片,照片都是互換的。洗照片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他將才穿了一個冬天的軍大衣賣了五塊錢,才洗了那些照片的。他精心挑選了那張在上海外灘的照片,背景是南京東路兩邊的高樓。

  日記兩本、讀書筆記一本。

  《猴拳》、《迷蹤拳》、《太極拳》、《八卦掌》、《鶴翔莊》、《少林點穴功》各一本。武術熱、氣功熱的那一陣心血來潮買的。當時也許是因為不止一次遇到搶劫犯似的小偷,又無力還擊,打算學好一身本領對付他們才買這些書的,卻從來沒有好好練過。

  《朗曼英語詞典》、《新華詞典》、《成語詞典》。

  《新概念英語》四冊、《計算機原理》、《操作系統(tǒng)》、《PASICAL》語言、《FORTRAN》語言、《編譯原理》、《數(shù)據(jù)結構》、《匯編語言》、《算法設計與分析》、《離散數(shù)學》、《高等數(shù)學》、《普通物理》、《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大學語文》,雖然都沒什么用了,還是留著紀念吧。

  錄音機。聽了四年,依然很好用??上Т艓б驗闊o數(shù)次轉錄聲音已經(jīng)極差了。他想,等發(fā)工資了一定要買些磁帶,譚詠麟的少不了要買些。

  他覺得,自己喜歡的文學,毫無疑問是高雅的,而音樂雖然并不一定,但至少是美好的。文學和音樂,足以撫慰一顆孤獨而敏感的心靈。自從有了寫《一個保送生》的痛苦經(jīng)歷后,他沒再打算寫什么東西,心想靠這個也太不現(xiàn)實了。一旦不打算寫,心情反倒變得十分快樂。我為什么不能快樂一些?把閱讀當成樂趣,把音樂當成享受,做一個快樂的普通人多好!

  被子、褥子、床單、被罩、枕頭、蚊帳、舊衣服,全部不要了,就原封不動地放在這里吧,部隊會發(fā)新的。新一點的衣服,冬天的秋衣秋褲、毛衣毛褲帶上,跟書一起塞在上大學時從家里帶過來的木箱里,打包運走。

  地址在報道單上。樂隆將仔細收好的報道單拿出來。7235849部隊技術部,河西省華陽市084信箱59號。他剛拿到的時候感到很奇怪,只有個信箱,沒有說什么路多少號?到時候怎么找得到???孫隊長說,華陽市很小,問084信箱肯定能問到的。而現(xiàn)在他擔心的是,東西能寄到嗎?別搞丟了。書雖然不多,但大都是精心搜羅來以后要看的。

  熊小強和錢立鵬竟然跟自己分在一個單位,聽到這個消息樂隆忐忑不安的心情舒緩了很多?!叭诵斜赜形?guī)熝伞保Y伴過去報道,未免不是一件開心的事情。

  孫隊長分別找他們談過話。熊小強似乎沒什么表示。錢立鵬本來是分在更遠的單位的,跟孫隊長吵了一架,放了幾句狠話之后,才被調配到這個單位的。當時很多人包括樂隆都聽到了他的高聲喊叫。

  確定了單位后,樂隆專門回了趟家。母親沒有太多主意,只是覺得離家有些遠。父親卻很是高興,說道:“部隊太好了,現(xiàn)在是和平時期,又不會打仗。遠一點怕什么?好男兒志在四方。再說,華陽是個好地方??!”

  樂隆見父母親都不反對,放心了許多。本來么,家里沒有什么社會關系,也就只能這樣了。上次父親的學生說的“BJ設計院”,他曾寫信催過家里,說再不來接收函,就來不及了。父親寫急件詢問,BJ那邊回信說指標已經(jīng)滿了。樂隆對此事本身就沒抱太大希望,所以也就無所謂失望了。

  孫隊長說過,要么自己找單位,要么學校分配,否則你也可以回原籍,在家待業(yè)。樂隆也曾試著在省城找單位,省計算所曾經(jīng)答應過接收。當時他高興極了,心想自己的運氣也太好了吧,本來沒抱什么希望的。誰知第二次去,打算讓人家出接收證明的時候,人家問他:“你是省城的戶口嗎?”

  樂隆說不是,是下面縣城的。

  那人遺憾地說:“我們只接收省城戶口的,上次不清楚情況?!?p>  樂隆聽了,倒沒有太多失望,心想本來就是不可能的吧。他當時極其希望能留在省城,再差的單位都愿意去。他也曾去找過一個破破爛爛的工廠,人家驚訝地說,你是名牌大學的大學生,到我們這里太委屈了。

  自己找單位的路堵死了,而回家待業(yè)是不可能的,難道一直在家吃父母的?即使可能,樂隆也不愿意,他早就盼著能自己掙錢,買書買吃的買衣服,自己花自己的錢會心安理得得多。再說上學已經(jīng)花了家里不少錢,多少也應該回報父母的吧。

  只有聽學校安排這條路了。他聽說有不少留校的名額,心想留校是最好的了,但后來聽說名額全部用在給學校做項目的幾個同學身上了。張偉就是其中一個。當時成立項目組的時候,樂隆跟張偉提起過自己也想到他們項目組,希望他能替自己在帶隊的老師那里問問是否可行。張偉直接就給否定了,他對樂隆說:“你編程序隨意性太大,誰也看不懂你的,這樣是沒法跟別人合作的,項目組都是要溝通合作的。”

  樂隆想,也是啊,自己雖然學業(yè)都按時完成,但興趣似乎不在程序設計上。有一次程序設計課程上機實習,張偉是組長,樂隆負責編一段算法子程序。他按照張偉給出的接口調用協(xié)議編完、檢查完就放在主機的指定目錄下,然后快速地跑到圖書館看書去了,直到圖書館關門他才離開,回到宿舍已經(jīng)十點多了。張偉當時很生氣,說他的程序影響了整個小組的進度。他覺得很委屈,說自己明明測試過的。張偉說,“調用程序的時候,系統(tǒng)總是報錯,卻查不到出錯的原因?!薄盎氐剿奚嵴夷?,卻不見你的蹤影。”“想看看你編的程序,你卻沒有按照規(guī)范來,又沒有注釋,簡直跟天書一樣?!?p>  進機房上機要憑上機條,是有時間段的,張偉費了很大的勁才搞到同一時間的上機條。兩人到了機房,一起調試程序。原來樂隆沒有判斷參數(shù)為零時的調用,因為照理是不應該參數(shù)為零的,而張偉在調用子程序的時候沒有把參數(shù)為零的情況剔除掉。

  樂隆說:“你不應該以參數(shù)為零來調用我啊?!?p>  張偉說:“你應該增加一個判斷,參數(shù)為零就不處理啊,再說,你至少應該加一條注釋,提醒參數(shù)為零的調用將出錯才行,那樣的話也不至于為這點事耽誤這么多功夫?!?p>  樂隆想,張偉對他有意見,肯定是因為那次上機實習的原因。

  張偉他們做項目的后期,據(jù)說因為進度緊張,是在一個賓館里封閉式進行的。樂隆當時去看過,很是羨慕。賓館很高檔,女服務員很漂亮,給他們送餐送水果。而他只是獨自在學校做了個畢業(yè)設計,是關于蘋果公司新出的臺式計算機的。臺式計算機是獨立的主機,再也不需要上機票去上終端機了,不僅如此,竟然還有圖形界面,有鼠標,這些都是新奇事物。據(jù)說一臺這樣的電腦的價格要接近三萬塊錢。樂隆想,父母兩人一個月的工資加起來不到一百元,即使一年不吃不喝存一千,得三十年的工資才能買這樣一臺電腦!

  熊小強的畢業(yè)設計也是關于臺式計算機的,兩人經(jīng)常在機房呆著,大部分時間卻是玩游戲。熊小強愛玩青蛙跳河,樂隆愛玩挖金子,有好幾次兩人一起玩通宵,第二天早晨才回宿舍睡覺。前不久,樂隆已經(jīng)將挖金子游戲玩了通關。閑暇時,他曾想利用電腦做些其它的事,他編過一個驗證“哥德巴赫猜想”的程序,看能不能找到一個不能化成兩個質數(shù)的和的很大的偶數(shù)。編好程序后,他讓電腦沒日沒夜地運算,卻始終沒有找到這樣的偶數(shù)。

  也有出國的同學,樂隆聽說單是出國英語考試就要花很多錢,并且是外幣,這些他想都不敢想。

  他更羨慕那些考上研究生的同學,不管是外校的還是本校的。他覺得自己沒有好好學習,沉迷于小說,并且寄希望于寫小說,選擇了錯誤的方向。但諷刺的是,其實數(shù)學、外語還有專業(yè)都考得挺不錯的,失敗在政治上,自己下功夫背得不夠,只得了四十九分。他經(jīng)常想,這是對我不關心政治的一種懲罰嗎?他當時還專門去過報考的學校問過情況,招收十二人,他排名第十三。他問招生辦的人,自己還有沒有希望。招生辦的人說,除非你前面有人不上。他想,考上了而不上,可能性應該很小。后來證明果然沒有。

  最初孫隊長跟他說的單位是蘭州的一個部隊,他聽后心情極度沮喪,覺得離家也太遠了,再說自己身體并不是多強壯,可能根本不適合部隊的工作。自從自己胳膊斷了后,父母親就認為肯定不適合參軍的了,自己也一直這么認為的。后來他寫信給家里說了這個情況,希望家里寄點錢來,買條煙給孫隊長,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安排個近點的單位,最好是地方的單位。

  樂隆收到家里寄的錢后,買了條煙。將煙遞給孫隊長的時候,他說話有了些底氣。

  “我父母本來說要過來的,但實在太忙沒法過來,托我給您帶條煙。”他說道。

  孫隊長說:“這是干什么?我們不能收禮的?!?p>  “這也不算什么禮,跟畢業(yè)分配沒有什么關系。只是我父母的一點心意?!?p>  孫隊長說:“你父母太客氣了。”

  樂隆見孫隊長接受了煙,急忙把自己的要求提了出來:“蘭州離家實在太遠了,希望盡量離家近點。部隊我可能不太適合,最好是地方的?!?p>  孫隊長說:“名額實在太緊張了,沒有辦法啊。本來本省有好幾個地方名額的,今年情況比較特殊,名額都取消了。”

  樂隆聽說過今年省內名額取消的事,分到外省、分到部隊去是必然的了,只是想盡量爭取一下看能不能分到相對好一點的單位。

  他聽說了很多同學分配到BJ軍區(qū),于是問道:“BJ軍區(qū)不是名額很多嗎?”

  孫隊長遲疑了一下,反問樂隆道:“BJ軍區(qū)有什么好?你愿意到BJ軍區(qū)?”

  “BJ當然好?。 ?p>  “不好透露給大家,他們去了是要二次分配的。XJ和XZ都屬于BJ軍區(qū),他們都要到那里去鍛煉,你離家就更遠了?!?p>  樂隆沒想到會是這樣,心想幸虧問清楚了情況,XJ和XZ確實是更遠了。送了禮就是不一樣,孫隊長將這么重要的秘密都告訴了自己。

  “那,還是希望安排到盡量離家近一點的地方吧。”

  孫隊長呼了口氣,說道:“我看有沒有可能再調配一下。如果調配不了,你又不愿意服從分配,就只有回家待業(yè)了?!?p>  一想到回家待業(yè),樂隆就覺得心慌,差點跟孫隊長說蘭州就蘭州吧。聽孫隊長的意思,也許有可能調配一下,他心想還是穩(wěn)住點陣腳。

  過了幾天,孫隊長找樂隆,對他說:“我們費了很大的勁,也考慮到你父母的問候,打算安排你到近一些的地方,華陽。”

  “華陽在哪里???”樂隆疑惑地問道。

  “華陽都不知道?全國很有名的?。 ?p>  樂隆想,華陽就華陽吧,于是答應了,并且千恩萬謝地離開了隊長辦公室。

  錢立鵬在隊部門口吵的時候,樂隆聽到了一句,“蘭州那么遠那么偏,我才不去!你要是這樣,小心我發(fā)寶氣,讓你吃不了兜著走!”。他當時就想,本來要分配給自己的指標,現(xiàn)在要轉給錢立鵬了,覺得隊長基本上還是實事求是的。

  熊小強卻笑著說:“吵什么吵?。繘]那實力就認命吧!要送禮,還要送大禮才會有好單位!”

  樂隆心里又犯嘀咕,難道是真的嗎?

  不過他最羨慕的還是趙建武,人家家里有關系,早早地就來了BJ一家單位的接收函,不僅如此,連吳芳也一并來了接收函,是BJ的同一家單位。樂隆記起劉華說過,農村人考上大學,吃上公家糧,當然是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但是跟真正的城里人比,差距卻還是巨大的。

  他慶幸自己在任何時候都沒有不自量力地表現(xiàn)出來喜歡吳芳,更不至于傻到像吳輝那樣去表白。他一直覺得那是不可能的,現(xiàn)在終于證明自己的想法是對的,否則,也會像吳輝一樣被人拒絕和厭惡的。

  他雖然知道自己不可能,但得知吳芳和趙建武確定了關系后,心情還是十分低落。他想,哪怕她找一個別的系的,別的年級的,或者哪怕是別的宿舍的,自己也不至于如此難受。卻偏偏是一個宿舍的,并且她經(jīng)常到宿舍來找趙建武,仿佛是故意似的,根本不顧及他的感受。特別是,張偉和熊小強經(jīng)常開玩笑說,“你老鄉(xiāng)又來了?!边@種時候,樂隆就會覺得,要是她跟自己不是老鄉(xiāng)就好了。

  他無法確認,是不是因為那次王瑩來過,才出現(xiàn)這樣的局面的。在時間順序上,還確實是這樣。她來過以后,趙建武、張偉和熊小強都笑話過他,“難怪你老是往校外跑,原來藏著這么漂亮的女朋友?!?p>  樂隆解釋說是初中的同學,但越解釋越?jīng)]有人信。張偉說,“是初中同學我們相信,但僅僅是初中同學就沒有人信了,一個那么漂亮的女生單獨來找你,然后你們倆又一起出去,卻還要讓人相信你們是純潔的同學關系,你這個就有點太勉強別人了?!?p>  聽到這些,樂隆也懶得再去解釋了,反正又不是什么壞事,有時心里還美滋滋的。

  有一次他在學校球場邊碰到付蓉一個人在那里呆望著球場里面。他經(jīng)常是一個人,但付蓉一個人的時候很少。他覺得這是個說話的好機會,于是鼓足勇氣上去打招呼。付蓉微笑著,對他說:“你女朋友很漂亮啊?!?p>  樂隆的頭腦有些發(fā)蒙,不知如何應對,遲疑了一會,只好說道:“我沒有女朋友啊?!?p>  付蓉說:“這有什么好隱瞞的?我們在樓上都見到了,大家都趴在窗戶上看,很漂亮的女孩,我們班應該沒人能比得上?!?p>  樂隆當時特別希望,要是王瑩沒有來找過他多好啊。

  他現(xiàn)在才感覺到,從那以后吳芳見了他反倒顯得自然些,笑容也多了起來。也許是她見他反正已經(jīng)有了女朋友,也就不再忌諱,所以才公然出入他們寢室的。這樣說來,吳芳和趙建武確認戀愛關系的時間,也有可能更早于王瑩來的時間。多早?是在他在系刊上發(fā)表那首叫“友情”的“詩”之后嗎?他感覺到,發(fā)表“詩”之前和之后吳芳的變化確實是有的。之前,她在路上碰見他,見他不冷不熱地打招呼,有時會流露出埋怨的神情,之后,她有時還能主動地跟他打招呼。他寫的一些“詩”,似乎在透漏給她一些信息,那就是,雖然我喜歡你,但是我們不可能,我們最多只能是朋友,要找別人就趕緊去找吧,不要再苦于顧慮我的感受。畢竟,發(fā)表在系刊上的文章大家都是搶著看的,比如陳曉煜寫的和一個青年老師的痛苦的感情經(jīng)歷,雖然是以小說的形式,但大家都能猜出來個一二。

  也許這只是一種巧合,樂隆覺得,更有可能只是自己的一廂情愿。也許吳芳根本沒有顧慮那么多,根本沒有把他放在心上,只是隨著自己的意愿,愛什么時候找就什么時候找,愛找誰就找誰。要不然,她就是很在意自己的,也許還喜歡自己?那么假如自己不寫那樣的“詩”呢?他可以確定,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給她明確表示自己喜歡她的,除非她明確表示喜歡他。而這種情況應該是不可能出現(xiàn)的,所以這種假設是不成立的。自己必須寫那樣的“詩”,必須透露出去那樣的信息,想想自己發(fā)表了那些“詩”后釋然的心情就明白了。

  在得知付蓉考上BJ科技大學的研究生之前,他覺得找她是存在可能性的,有好幾次都差點鼓足勇氣向她表示。就在他想方設法尋找機會的時候,錢立鵬來到他們宿舍,說出了她考上了BJ科技大學的研究生的消息。樂隆聽到后,頓感勇氣全消。令他略感欣慰的是,一直沒有見到,也沒有聽到她跟誰“好了”的情況,即使是在最近快畢業(yè)的時候,在一對對戀人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的時候。這些戀人中一部分是平時就偷偷在一起,快畢業(yè)時才公開的,另一部分是臨到畢業(yè)才突擊配對的。而突擊配對的大部分是女孩主動,也許她們覺得自己年齡不小了,與其等畢業(yè)后到社會上去找,不如找一個四年的同學來得安全穩(wěn)定,也更加知根知底一些。而大部分的男同學都還在懵懵懂懂中接受著女同學強勢的攻擊,有的被俘虜了,有的卻得以逃脫。

  樂隆也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遇到了一位女同學明白無誤的表白,她就是陳曉煜。他不太喜歡娃娃臉,也不喜歡豐滿的體態(tài),而喜歡瘦削的女孩,圓臉或瘦臉倒都可以。加之他一直把心思放在付蓉的身上,所以對這位女同學一點知覺也沒有。一天下午在教學樓的自習室里,他見她進來,坐在離自己很近的位置。他感覺她在不停地看他,神情怪怪的,欲言又止的樣子。后來她遞給他一張紙條,他打開一看,是一句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話:

  如果你愿意,我會珍惜的。

  樂隆驚愕著,感覺臉都脹紅了,心也在怦怦亂跳。他感覺得到陳曉煜熱切的詢問的眼神,卻不敢看她,而是低著頭,假裝在意地看著紙條。

  她急了,壓低聲音急促地對他說:“愿不愿意???就要你一句話!”

  樂隆心里不愿意,嘴上卻不敢說“不愿意”三個字。他看著她,輕輕搖了搖頭。他想表示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沒辦法回答,她卻理解成了不愿意,像受到了極大的羞辱,匆匆收拾書包離開了自習室。他見她走了,覺得有些遺憾,努力平復著心情。他覺得,平時沒有在意,現(xiàn)在突然配對,實在不是自己想要的結果。自己才二十一歲,以后的機會多著呢,到了單位再慢慢找就是了。他聽她說過,她是青島的,畢業(yè)應該能分回青島吧,外省的都有一些指標,當時招來的學生也不多。假如突然配了對,是不是可以去找隊長要求分配到一起?那樣是不是就可以分配到青島了?他不愿意這樣去沾別人的光,再說,也有可能隨著自己分配到一個不好的單位的,那樣就太委屈人家了。

  中午聚餐,孫隊長先講了一席話。隨后氣氛活躍起來,畢竟是同窗四年,即將離別各奔東西了。大家一起干杯,或者互相干杯,有不少人喝了不少酒,紅酒。樂隆也喝了一些。后來不知怎么,有人哭了起來。樂隆剛開始沒有,還覺得他們挺可笑,這有什么好哭的,本來聚散分離就是人生常有的事,還暗自慶幸自己看了那么多書沒有白看。后來不知怎么受到氣氛感染,自己也哭了起來。他不想讓人看到,特別是不想讓付蓉看到,覺得那樣會很丟人,就將頭埋下去,用手臂支撐著額頭。有同學碰了碰他的胳膊,遞過來餐巾紙。他沒有抬頭,接過來擦拭著眼淚。等好不容易止住眼淚,抬起頭,同桌的都已經(jīng)走空了,另一桌的付蓉也悄無聲息地走了。他感到無比失落,心想估計再也見不到她了,連聯(lián)系地址都沒有。

  準備出發(fā)的時候,錢立鵬背著背包來到樂隆他們宿舍,后面跟著的是付蓉,也背著個背包。樂隆以為付蓉是來道別的。

  錢立鵬說:“時間差不多了,要出發(fā)了?!?p>  樂隆和熊小強都已經(jīng)收拾好,跟張偉道完別,卻不見趙建武的人影。臨近離別的這幾天,吳芳似乎跟趙建武兩人有些小矛盾。前天早晨,估計九點多,大家還都在睡著懶覺,聽到有人敲門。大家都很煩,沒人愿意起來開門。樂隆離門最近,拗不過,極不情愿地起來開門,只穿著內褲和背心。他一臉怒氣,以為是旁邊宿舍的哪個同學搗亂,打開門,竟然是吳芳。他極其不好意思,趕緊鉆回蚊帳里去。

  吳芳倒沒在意,徑直走到趙建武的床前,說道:“還不起來?不是說好了一起出去的嗎?”

  趙建武在床上哼哼唧唧,顯得很不耐煩地說:“這么早?煩不煩呀?影響別人睡覺。下午再去吧,先睡會?!?p>  吳芳生著氣,說道:“現(xiàn)在就煩我了?我跟著你到BJ去,以后還不得煩死我?”

  趙建武說:“噓!小聲點,影響別人休息。別扯得太遠了,不就是睡會覺嗎?!?p>  樂隆透過蚊帳,可以看到吳芳的背影。她停在那里好一會,沒有再爭辯,隨后轉身走了。

  他正發(fā)著愣,聽到付蓉說:“誰帶牌了?我們四個人正好在火車上打牌?!?p>  錢立鵬說:“我早就準備好了!”

  樂隆才知道,付蓉將跟他們一起坐火車!聽她說,她的家是華陽市的。

  得知付蓉的家是華陽的,他禁不住一陣激動,這種激動,不亞于當初得知吳芳跟自己上一個大學,并且是一個專業(yè)時的激動。

  可是,雖然同路,可是人家過了暑假就要去BJ上研究生的。他想,付蓉同學,你要是沒考上研究生多好啊,或者不如說,我要是考上了研究生,并且正好也是考的BJ科技大學的研究生多好??!

  他決定不再去想那么多,畢竟,同路總是美好的。

  臨別之前,還有什么要做的嗎?哥哥在南京進修大專,不可能見到了。這幾天樂隆一直忙著跟別的同學交換照片和留言,竟然沒空去找姐姐。姐姐來省城進修本科,卻是私自聯(lián)系的,沒有得到縣一中的批準,工資被停發(fā)。姐夫正在上研究生,還沒有畢業(yè),姐姐有時還要寄錢過去,這個時期應該是姐姐生活最艱難的時期。

  四人出了宿舍樓大門,樂隆見到趙建武和吳芳在那里急切地談論著什么,吳芳滿臉怒容。樂隆想,怎么?還沒開始就“火盡是死灰”了?這樣下去豈不很快就會“鏡破難重圓”?

  吳芳見到他,轉而笑道:“這就走啦?”

  “走啦!再見!”他說著,心想這輩子還能有機會見到嗎?也許真的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他走了一段距離,回過頭,見吳芳還在那里癡癡地望著這邊,于是對她招了招手。吳芳也對他招著手,喊著“一路保重!”

  他忽然很傷感,心想她這是在為我擔心吧。不用擔心我,我到哪里都能過得很好,只要給我一支筆,一疊稿紙就夠了。我現(xiàn)在不寫,并不代表將來一直不寫,等我閱歷多了,感受多了,也許會寫的。吳芳同學,應該擔心的倒是你自己。他在心里默默地對她說道:

  “吳芳同學,自己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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