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的另一邊,一堆篝火旁坐著鼻青臉腫的毛蛋和陳申。
毛蛋呲牙咧嘴地說道:“小陳啊,你這也太狠了,被你踢那一腳,我尾巴骨都快斷了?!?p> 陳申滿臉遺憾的說道:“啊?尾巴骨沒踢斷啊?我現(xiàn)在也太心慈手軟了!”
毛蛋冷哼一聲:“就當(dāng)兒子打老子了。”
陳申一腳踩在毛蛋腳背上,毛蛋嗷嗚一聲跳了起來,滿臉悲憤的看著陳申,但也沒再敢出言挑釁。
看著陳申沒進(jìn)一步的動作,毛蛋才又坐回篝火旁邊,說道:“我喊龍哥的時候咋是你來了呢?”
陳申翻了個白眼說道:“你以為我想來啊,當(dāng)時我正在用功讀書,就要讀出個黃金屋來了,聽到你鬼哭狼嚎,只能過來看看你是不是被熊瞎子糟蹋了?!?p> 毛蛋呸了一口,氣憤的說道:“龍哥太不夠意思了!平時鞍前馬后伺候他,現(xiàn)在出了事,好不容易想抱個大腿,就干吼一嗓子,面都不露!”
陳申遞給毛蛋剛剛摘的兩顆山杏,說道:“不怪他,老趙頭最近在南邊放羊,他老子怕他再闖禍,就把他關(guān)起來了。”
毛蛋想是想起來了什么,一臉敬佩地說道:“上次龍哥真吃了老趙頭一頭羊?”
陳申說起這個來,也不禁哈哈大笑,說道:“哈哈哈哈,那還有假!老趙頭都?xì)獐偭?!指著他老子鼻子罵了一晚上!龍哥他老子據(jù)說都被罵哭了,抱著老趙頭的大腿嗷嗷的哭?!?p> 哈哈哈哈哈……兩個人笑作一團(tuán)。
良久,等兩人笑夠了,陳申才問道:“誒,他們過來,是要接你回二狗叔那?”
毛蛋的神色頓時冷了下來,點點頭,自嘲道:“貓哭耗子唄?!?p> 陳申看著毛蛋說道:“他們這次過來,看起來下的決心不小,我從小到大就沒見過過村子一口氣進(jìn)來這么大一批人,還是兵?!?p> 毛蛋撇了撇嘴,說道:“人多那又能咋?當(dāng)兵的又能咋?除非弄死我,不然老子不走!”
陳申打了毛蛋一板栗,說道:“動動腦子行不行,這么大代價進(jìn)來,能空手而歸?”
毛蛋嗤笑一聲:“除非抬著老子的尸體出去。”
陳申看著毛蛋認(rèn)真的神色,無奈道:“要不是看過你在李仙子面前不要臉的樣子,爺還真被你這這氣勢騙了。那你就打算一輩子不出村了?”
毛蛋搖搖頭,說道:“出,肯定要出。但不是跟著他們走?!?p> 陳申想起了毛蛋以前對自己說的話,他認(rèn)真的對毛蛋說道:“你要是想把二狗叔打死,那可不容易。不止是不容易,你對外面了解太少了,你這想法可以說比登天還難?!?p> 毛蛋笑了笑,絲毫不受陳申影響,只是認(rèn)真而堅定地說道:“我能行?!?p> 陳申看著毛蛋,氣不打一處來,說道:“你今天看到那些兵了,怎么樣?”
毛蛋老實的說道:“不一般,我頂多能打一個。兩三個就要拼命了”
陳申說道:“這樣的兵,二狗叔少說有二十萬,差一些的,你那爺爺魏驅(qū)虎有七十萬。你怎么打?”
毛蛋一言不發(fā)。
陳申接著說道:“那黑臉,比我差不了多少,就算我能一打二,拼了命能一打三吧。二狗叔手下的黑臉至少有一百個,魏驅(qū)虎手上至少也有一百個,你怎么打?”
毛蛋仍是一言不發(fā)。
陳申說道:“這還只是老魏手下的人,往大了說,整個東土大陸都快被大晉統(tǒng)一了,魏驅(qū)虎加二狗叔統(tǒng)領(lǐng)三軍。你那大爺魏狄又是當(dāng)朝宰相的師弟,從一介布衣直接被提拔為禮部的二把手。一旦有什么問題,三個人能號令小半個大晉。你怎么打?”
毛蛋看不出什么神色變化,只是一言不發(fā)。
陳申仍然不停,接著說道:“當(dāng)然了,這些也都是我胡咧咧,不過這魏家的勢力是只大不小,聽說二狗新續(xù)的那方妻子......
“陳申,你他娘的。?!泵斑@才說話,他竄起來一把扯住陳申的衣領(lǐng)把陳申揪了起來,像是下一秒就要一圈打在陳申的臉上。
陳申絲毫不懼,他看著毛蛋的猙獰的神色,說道:“我知道你的恨,刻在骨頭上。素姨在的時候,對我不比對你差。所以這仇也同樣刻在我的骨頭上。如果有機會,能拿我的命換老魏的命,我毫不猶豫。但是,我這人最惜命,所以不能白白送死啊!”
毛蛋喘著粗氣,仍然意難平,但也沒再繼續(xù)對陳申動手,而是一把將他丟到了地上。
陳申倒也不著急爬起來,他躺在地上揪了個草根耷拉在嘴邊,看著天空上的月亮,久久不語。
篝火長時間沒人添柴,已經(jīng)有些黯淡了下來,毛蛋看著躍動的火光,火光倒映在毛蛋的瞳孔里,明暗不定。
陳申眼睛閉上……睜開……閉上……睜開……像是在想著些什么。
他喃喃道:“毛蛋……”
“毛蛋……”
“蘇興!”
“有屁就放?!?p> “我教你一個唯一有些可能,讓你將來有一日可以和老魏扳一扳手腕的辦法。也是一個你一定會后悔的辦法,你想聽嗎?”
“只要能給我娘出這口氣,我不后悔。”
“好,你去拜李大仙子為師吧。她的背景,能讓魏家不敢動你?!?p> “啊?”毛蛋驚的瞪大了眼睛:”呃......我今天白天剛又......反正我不敢一個人去。”毛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總之是很糾結(jié)了。
陳申看著火急火燎的毛蛋,先是擠兌他:“我要是個娘們,你第一百次偷看老娘洗澡就弄死你了,李仙子脾氣還不夠好?”陳申擠兌一句,也正色起來,將嚼碎了的草根一吐,才悠悠說道:“在這件事情上,不是我不幫你,咱村多少年以來的規(guī)矩了,東西不相望,南北不聚頭,我注定是插不上手了。毛蛋啊,自求多福吧?!?p> 說完陳申的頭便又轉(zhuǎn)到一邊,繼續(xù)看他的大月亮去了,任憑毛蛋如何,陳申依舊不為所動,其實他心里想著,李仙子可是實打?qū)嵉南勺?,自己不過是個空心草包罷了,呵呵,還是不去觸那霉頭了。
村西頭,毛蛋家里。水汽彌漫之中,李仙子素手勾起一捧水花,看著水花中影影綽綽的景象,像是后山的陳申和毛蛋。
等到陳申抬頭望時,水花飄至空中迸然炸裂,形成一道常人不可覺察的屏障。李仙子這才繼續(xù)擦拭著自己的小臂。
真是刁民。
李仙子搖搖頭,低聲說道。
天稍稍泛了些白邊邊,村頭那只雞還沒有起來叫喚,在野地里將就了一晚上的兩人終于還是承受不住這沁到骨子里的陰涼,陳申蹭的一下站起來,破口大罵,說什么小爺這是攤的什么爛事,放著家里的熱炕頭不睡,非得陪你這小子在這野地里受這遭子活罪,你毛蛋這什么身板,小爺怎么跟你比之類的話語。
旁邊撮著牙花子的毛蛋臉色看起來也不是太好,可還是試探問道:“不要再等等?畢竟馬上就是大好的日出,這一等一的美景咱不得再瞅瞅?”
陳申鄙夷的撇了一眼毛蛋,嘲諷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李大仙子上身了,蘇興啊,你戳著自己心窩子問問,從小到大哪天不是日上三竿你才從被窩筒子往出鉆,就村里打聽打聽,這種舒情畫意的事,啥時候跟你村西第一流氓蘇興,沾過半文錢關(guān)系?”
說完這一通,陳申鄭重其事地拍了拍毛蛋的肩膀,隨后轉(zhuǎn)身大袖一甩,飛奔而去,且邊跑邊喊:“毛蛋,自個兒去見你家里的母老虎吧,哈哈哈......”
隨意打了幾通亂拳,高聲誦讀了幾篇前人文章,又走了不少的山路,現(xiàn)在的陳申才覺得腰背沒有先前酸痛。本想著回家里炕頭上再美滋滋來個回籠覺,可朝著亂石灘方向遠(yuǎn)遠(yuǎn)就聽到了咩咩的叫喚聲,又看見日頭已經(jīng)上來了。陳申想著,在亂石灘那塊大板石上曬曬太陽也不錯,于是又悠悠地朝著亂石灘的方向晃搭過去了。
亂石灘的方向正好與承鋼山相對,相傳那條大荒河原來是從這里走的,后來幾經(jīng)改道,這里就留下了一片亂石灘,還有一條只夠飲羊的小走水。
大石板上,后生雙手枕頭,以書覆面,二郎腿一擺一擺,好不怡然。老頭把放羊的鞭子擱在一旁,望著遠(yuǎn)處,有一搭沒一搭的吧嗒著旱煙,也十分自得。
老頭抽完一搭子煙,后生也曬的渾身暖烘烘,老頭這才跟后生有了交集。老趙頭一臉壞笑的問道:“陳家后生,現(xiàn)在估計毛蛋那一大家子已經(jīng)逼到他家門口了吧,也不知道能不能進(jìn)的了門,嘖嘖,那家里可是有一個辣丫頭喲,想想就是一出好戲呀,你咋不去湊個熱鬧?”
陳申坐了起來,狠狠揉了一把臉,也奸笑道:老趙頭,你這老小子也不是個能坐的住的主,那你自個咋不去瞅呢?
老趙頭嘿嘿一笑,從腰間摸出一個羊囊來朝著陳申晃了晃,說道:“瞧見沒,正經(jīng)上好的老白汾,這不,碰上那大老黑讓我?guī)€路,老漢我不得摸個酒錢?”
陳申瞇著眼睛應(yīng)道:“可惜咯,你今天怕是喝不上了,沒整個好的下酒菜,你舍得糟蹋這好酒?
老趙頭摸著那小心肝兒似的羊囊,笑罵道:你小子可別激老漢,老漢年輕那會兒,也跨著那寶劍招搖過,那時候江湖快意,腰間沒幾個子兒也是再正常不過。好酒劣酒那是必須的有,實在落魄的要不起個下酒菜了,拿著寶劍下酒,嘬一口寶劍喝一口酒,那也是一大快事。有一年冬天,老漢山里趕著羊,實在是整不到個下酒的,老漢也的戳爛個牙花子,滋滋吸出些血絲,也不枉白瞎了這口酒?!?p> 陳申搖頭晃腦聽的正起神兒,可趙老頭卻又轉(zhuǎn)了口風(fēng)不說這一茬了。
老趙頭使勁咽了口唾沫,重重拍了下大腿,說道:“陳小子,今天算你運氣好,老漢我給你整個硬菜,你看見下面那塊長扁石沒,你小子抱上去河里洗干凈。”
陳申本來是懶得不想動,可又想從昨晚到現(xiàn)在還沒進(jìn)一口食,只好抱上石頭洗去了。
洗好回來,發(fā)現(xiàn)老趙頭擺了個石頭窩,陳申沒看出什么眉目,也不好多問。老趙頭沒有多說,接過石頭架在石窩上,又讓陳申去河邊洗一些拇指大小的青石卵石,陳申只好屁顛屁顛又去撿石頭。等他捧著一堆石頭回來時,老趙頭早就在石窩里邊生了火。
老趙頭擺著手催促道:“趕緊把小石籽放在扁石上?!?p> 陳申應(yīng)了一聲,劈里啪啦一股腦都堆了上去
老趙頭又從后腰拿出一個袖珍小葫蘆,扒開栓子,鼻子湊上去聞了聞,然后朝著那堆小石籽淋了一圈。陳申趴下去聞了聞,是上好的菜籽油。
緊接著,老趙頭又不知從哪摸出幾個紙包來,一包一包小心翼翼的打開,然后一個個捏出一小撮,均勻的撒在石籽上。陳申瞅了一眼,有香料,巖鹽,還有幾包認(rèn)不太清。老趙頭做完這些后,又小心的把紙包折好,揣了起來。
然后老趙頭從旁邊撿起根枝杈來,一邊扒拉著小石籽,一邊吧唧著嘴,兩眼緊緊盯著,都放光了。
沒一陣兒便油香撲鼻,只見扁石上油吱吱冒著響,小石籽被油沁的光滑透亮。
老趙頭趕緊把火撲滅,只留了些余火捂著扁石別讓熱氣兒跑了。手卻不自覺的捉了一塊石籽,左右手來回倒騰了好幾手才扔到嘴里,可勁兒的嗍了起來,那表情看起來,可是比神仙還美。老趙頭嗍了好一會兒才將石籽“噗”的吐出去,然后又拿起羊囊抿了一口酒,直呼過癮吶。
老趙頭這才跟陳申說:“小子,快趁熱嘗嘗,不然老漢我就都下酒咯?!?p> 陳申這才拈起一塊品嘗,石籽滑入口中,與貪婪的舌尖相互挑逗,香味游走于唇齒間,待到“噗”的一下吐出去后,心情是何等的舒暢,口鼻處仍舊有余香悠長。
老趙頭撇了一眼陳申的表情,搖頭晃腦說道:“沒有詐你吧,你就說老漢這是不是硬菜,記住嘍,這菜叫“嗍丟”?!?p> 之后一老一小,你拈一塊,我拈一塊,何其妙哉。
酒足飯飽之后,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撇侃起來,陳申問道:老趙頭,這亂石灘不正好放你那群黑山羊,咋想起把這白綿羊趕到這,你看看,一個個溫吞吞的,沒個活勁兒。
老趙頭摸著肚子,抬頭看著天,答非所問:“你說......這群綿羊白花花一片,像不像那天上的云彩?”
陳申咧嘴哈哈道:“你這老漢可真會瞎想,你放的是羊,人家老天爺放的才是這云彩?!?p> 老趙頭一直癡癡望著,沒有說話。
朝陽騰騰,水何澹澹。少年牧羊,老叟思鄉(xiāng)……時間仿佛也慢了下來,只是這美好畫卷中的少年不曾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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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軼事:
老帥趙禹為人方正,與人為善,他臨死時對家人說:“我?guī)ьI(lǐng)過百萬大軍,卻沒有錯殺一人,上天念我功德,后世必有子孫興起?!?p> 要知道,這時候的趙禹已經(jīng)官至太傅,位極人臣。就這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子孫再興起?怕是只能造反了吧。
后來,趙禹的曾孫,老趙頭,成了五壩村的村長。
——節(jié)選自《失落的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