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毛蛋家的不遠處,老魏和小魏的討論總算有了些眉目。
老魏遲疑著點點頭,說道:“確實,嘉兒這邊不好下手的話,從那個陳申著手是個辦法。”
魏狄接著說道:“我讓馬將軍去打聽過了,這陳申自幼無父無母,出生沒多久便被弟媳抱回了家,是和嘉兒一塊長起來的,二人親如兄弟。如果說動他來做個中間人,即使無法一步說通,但也比您和我去勸嘉兒來的方便?!?p> 魏驅(qū)虎眼中明暗不定:“但這少年當初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給我印象不太好,也不是說他做了什么壞事,只是他單純的站到哪里,我就感覺……”
“有些壓抑?!蔽旱已a充道。
魏驅(qū)虎驚訝的盯著魏狄,說道:“你也有這種感覺?”
魏狄點點頭,說道:“我望過那孩子的氣,天資極高,雖年紀不大,但若動起手來,馬將軍未必能壓得了他?!?p> 魏驅(qū)虎大驚失色,:“怎么可能?不到十五歲的娃娃?”
魏狄苦笑道:“爹,這是五壩村啊?!?p> 魏驅(qū)虎搖搖頭,還是驚疑不定的說著:“你不會是看錯了吧?他竟然比二狗當年都……”
魏狄點點頭,說道:“信我吧,爹,這村子里嚇人的事還多著呢?!蔽旱以掍h一轉(zhuǎn),接著說道:“所以,我想去找這少年聊聊,又有些擔心咱去找他會不會給嘉兒惹上麻煩?”
魏驅(qū)虎畢竟在戰(zhàn)場上也是殺伐果斷之人,沒怎么考慮便說道:“你去找他聊聊吧,要有麻煩素素養(yǎng)了他那么些年早有了。而且,若是真有什么異常,也得再親自瞧瞧確定一下。”
“嗯,是這個理?!蔽旱尹c點頭
魏驅(qū)虎便站起身來,說道:“現(xiàn)在就去吧,我在這等等看能不能逮住嘉兒那臭小子。”
魏狄走出幾步之后,臉上的神色便沒那么輕松了。
魏驅(qū)虎是武人,所以對這天地真氣的感受比較模糊。但魏狄作為嗅到有成的“山上神仙”,他可以肯定的是,壓抑著父子二人的絕不是陳申的修行境界,而是一股莫名其妙的氣勢壓制。
這種氣勢,魏狄也不是沒在其他人身上見過。
“馮陽?!蔽旱亦哉Z。
是的,這種氣勢他只在名叫馮陽的男子身上見過。
他是大晉的開國皇帝。、在亂石灘躺了一上午的陳申,并不知道有人憂心忡忡的想要了解自己,他只是覺得現(xiàn)在亂石灘的日頭太大,于是又自個兒晃搭著回家去了,喝的臉黑紅黑紅的老趙頭撇了眼這個愈來愈遠的小子,自言自語道:”哼,馮陽?能和陳小子比?”說完便躺倒酣睡起來。
一個身形佝僂的老頭不緊不慢走到陳申院子門口,透過門縫往里瞧了瞧,發(fā)覺里面沒個啥動靜,就將幾個老婆子剛做好的糠米餅放在了門外,又不緊不慢的離開了。
老頭回到家后,老婆子把咸菜碗端上桌,又將糠米餅放上來,把米飯盛了兩小碗,把筷子拿上來。忙活完這些事,老婆子才跟老頭問道:“餅子給陳家小子送過去啦?”
老頭端起了一碗飯,扒啦了幾口,又吃了幾根咸菜下飯,這才應(yīng)道:“噢。給那白眼狼送過去了?!?p> 老婆子笑了笑沒說話,老兩口相對兩無言,相看兩不厭。
陳申走到房前,正要翻墻進院子,看見房門口的壓門磚上放著幾個糠米餅,于是順手稍上,翻墻進院。陳申坐回自己的老藤椅中,手中掰下其中一塊,放入嘴中咀嚼著,就這樣慢慢的,消滅著一塊一塊的餅。
忽然間聽到門外有人喊道:“這里是陳申家吧?!?p> 陳申蹙眉而思,自己最近都沒有跟村里人打交道吧,為何會有人找上門來?
陳申喊道:“有事就說吧?!?p> 門外的魏狄被這個小家伙氣笑了,喊道:”你沒聽出我是誰嗎?我,毛蛋他大爺,你就不能請我進去坐會兒?“
里面這才傳出:”哦,那你進來吧?!?p> 魏狄這才正了正衣冠,伸手推門而入,“啪”的一聲,門順聲而倒,魏狄愣了一下,抬手干笑道:“我真沒用勁兒,可能是這門太脆了?!?p> 陳申也附和著笑了一下,說道:”沒事,很多年前就壞了?!?p> 魏狄這才放下了手,朝著陳申走了過去,看了看當下院子里再沒有多出一個可以坐的椅子凳子,便自顧自地去墻角搬了個樹墩兒過來坐下。
這位青衫書生收起了往日的輕佻,看著陳申說道:“陳申,你曾想過沒有,自己并不是個普通人?”
陳申停下往嘴里送糠米餅的手,輕輕頷首。從腰后掏出兩本書來,放到二人面前的桌子上,一本是《山海策》,一本是《萬國風物雜記》,隨后說道:“我很早就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我們這個村與之相比而言,真的是很小很小了。”
陳申頓了頓,又說道:“我相信你是毛蛋的大爺,我也相信你們是來接毛蛋回家的,我更相信你就是外面所謂的山上人。”
魏狄笑道:“還以為在這與世隔絕的小村村里,與你解釋需要大費口舌一番,看起來是我多想了?!?p> 魏狄又說道:“雖然你們從未出個這個村子,但是你們早已身在此山中,只是你們不自知罷了。換句話說,你們也早已踏上了這條路。那么既然你們占據(jù)著這外邊人眼中的修行寶地,那么必然會有人擠破頭也想要進來,這就是所謂的外來戶。可是村里人坐吃寶山卻不自知,雖然占據(jù)著極好的資源可終究對外面的天下無益,怎么辦呢?于是外面的人就會想方設(shè)法拉著外面的人出去,村里的人也會出村去謀求更好的生計,這就是村里人所謂的出山?!?p> 說了這么多的魏狄拿起桌邊的小茶碗咕咕灌了兩大口,繼續(xù)說道:“魏嘉此次出山,一來是他總不能在這個小村村待一輩子,他也到的該出去見世面的年紀,二來是我那大兄弟魏犾也確實需要一個人來幫他挑些擔子了。至于你陳申,我魏狄現(xiàn)在拋開所謂的仙家身份,拋開世俗生活中熠熠生輝的魏家身份,僅以魏嘉一個長輩的身份希望你,來當魏嘉三年的一心人?!?p> 陳申終于憋不住了,他似笑非笑的說道:“在回答你的問題前,別試探我了,行嗎?”
魏狄笑而不語。
陳申接著說道:“打,我現(xiàn)在是打不過你。裝你可裝不過我?!?p> 魏狄故作疑惑的說道:“我裝啥?裝毛蛋他大爺?”
陳申無奈的說道:“打從你一進門,你這兩只眼睛就像是看娘們一樣往我身上掃。掃了幾遍了?好家伙,就這一會兒,三目通、小望氣、大望氣、陰陽眼……都往我身上招呼,你會的挺多啊。怪不得一口一個仙家仙家的……你到底看出點什么來沒?”
魏狄笑道:“畢竟是年輕人,養(yǎng)氣功夫還是不足,我要是你,我就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和和氣氣的讓對方把這杯茶喝完,送客?!?p> 陳申眼中再沒有了那略帶拘謹?shù)暮蜌猓苯亓水數(shù)恼f道:“看在毛蛋的面子上,小爺才讓你進這個屋,毛蛋他大爺,這你應(yīng)該明白?!?p> 魏狄剛要說話,陳申卻猛的站起身來,一指抵住魏狄手里握著的小茶碗,說道:“但是小爺既然不讓你看了,你呀就乖乖的別看。辱了你魏大仙人的名頭是小,壞了魏陳兩家結(jié)交下的這些情誼可就不太值當了?!?p> 魏狄驚疑不定的看著陳申,腦子里有了個毛骨悚然的想法。
“東面是你?”魏狄迫切的想要得到答案。
陳申松開那根手指,坐回去說道:“你說是那便是了?!?p> 魏狄一副后知后覺的樣子,這樣的話,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在下冒昧,沖撞了東狩大人,請大人恕罪?!闭f罷,便站起身來,向陳申鞠躬作揖,誠心誠意。
陳申坦然的受了這一禮,腦中回想起某個人的人影,促狹的笑道
“咱東面規(guī)矩少,你要是在西面,得跪著說話?!?p> 魏狄苦笑道:“唉,回去要被師父笑死了。在您面前不知死活?!?p> 陳申擺擺手,又給魏狄續(xù)了一杯茶,示意魏狄坐下來。
魏狄謝過后便入座,說道:“魏……毛蛋知道嗎?”
陳申搖搖頭,說道:“素姨不讓我告訴他?!?p> 魏狄點點頭,突然一下子把腿磕到了桌子上,他瞪大了眼:“蘇素素知道你的身份?”
陳申看著自己的茶杯,緩緩說道:“吶,可不只是知道這么簡單了?!?p> 魏狄突然打斷道:“你為什么要和我說這些?”
陳申笑道:“不是你讓我當蘇興的一心人嗎,我不得讓你看看是否有這個斤兩?”
魏狄皺眉道:“這和一心人有什么關(guān)系?”
陳申說道:“是,我是和蘇興關(guān)系不錯。但這護佑正道,力保初心的一心人,還輪不到我來當,他家里那位仙子可不是吃白飯的?!?p> 與此同時,在村子的另一頭,蘇興的一心人——李仙子拿著手上的那把明晃晃的小刀愣愣出神,時不時的還屈指輕彈幾下,聲音清脆悅耳。
當初,自己來五壩村的時候,師父明明白白的告訴自己,等蘇素素的孩子死了,自己就可以離開。師門那邊自然會派下一任看守過來。。
自己當然從來生不出心思質(zhì)疑師傅的話,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對那個惹出天大禍端的師叔——蘇素素的痛恨。當初不過十歲的自已,便腦子一抽一口答應(yīng)了這件事。之后師父陪自己在村子里待了一年,覺得安頓的差不多便離開了。而自己也沒有絲毫懈怠,一直恪守著師父叮囑過的職責。
可是這個村子又不是一般的村子,村里的靈氣濃郁程度就連宗門里的小靈境都不敢說能比這做的更好。
雖說蘇師叔走的早,也曾立誓終生不傳法。而他那來自東土的父親也早早就丟下了他,想來也是沒留下什么修行法門的。但說來奇怪,雖說跟他相處這些年來,從未見他有過任何修行的跡象,頑劣的蘇興從小不是村里捉鳥掏蛋,就是河里捉魚摸蝦,再加上這兩年個頭蹭蹭往高了竄,就是去了山里見了野豬熊瞎子,也敢過去掄幾套王八拳。這樣靈氣濃郁的村子,這種蠻橫強壯的體魄,不出什么意外,就是活到一百歲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但李仙子看不透的是,可能連蘇興自己都不知道,雖然他還未正式修煉,卻已經(jīng)成為了世人口中的山上人。
至于自己為什么喊他蘇興而不是魏嘉,盡管后者聽起來更為入耳,李仙子還是理所當然的認為自然是前者。因為在她眼里,毛蛋當然算是西面的人了,畢竟人是蘇師叔生的,養(yǎng)可是我養(yǎng)的。
想到這里,李仙子的眉頭蹙了起來,手中的匕首更是被彈的叮當直響。
師父再三強調(diào),因為五壩村的規(guī)矩,自己不能殺村子里的人。因此,殺了蘇興一走了之的想法也就無法實現(xiàn)。從來之前的義無反顧,到剛踏入村子的步步驚心,再到現(xiàn)在的波瀾不驚。李仙子本以為和這個啥都不操心的傻子一起老死在這個村子里,就是自己的命。
如今,日月穿梭,已經(jīng)是第八個年頭了。
但是,事情好像從來不像師父說的那樣,一往無前。總是會存在這樣那樣未知的岔路口。
而今天,自己便走到了這樣一個岔路口,一邊,是自己能一眼便看的到盡頭的老路,也是自己本應(yīng)該承擔的宿命。另一邊,則是機緣巧合下開辟的新路,伸手不見五指,但這未知的黑暗又莫名的誘惑著自己。
老趙頭話說得明白,蘇興家里已經(jīng)是花了大價錢要請其出村,老趙頭也點了這個頭,這事也就板上定釘了。所以,按道理說,蘇興已經(jīng)不算這村子里的人。
而老趙頭又遞給自己這把刀,說是能不沾因果。自己沒有理由去質(zhì)疑這樣一位與師父不相伯仲的高人。
那么,還有什么好想的呢?
殺了他嗎?還是?
殺了他吧。
村東頭,陳申的泥胚房下。
陳申看著已經(jīng)沉默了很久的魏狄,說道:“素姨的事情大致就是這樣,二狗叔一直到現(xiàn)在也是不知情的?!?p> 魏狄愣愣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陳申接著說道:“之所以和你說這些事,是因為我覺得你足夠聰明?!?p> 魏狄仍然難以從震驚的情緒中走出來,但他還是鄭重回應(yīng)了陳申:“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要帶他走,就要有保護他的決心和能力?!?p> 陳申點點頭,說道:“本來,蘇興一直會是毛蛋,他沒心沒肺的在這村子里過一輩子就算了。但你們這一大家子,卻不給他這安生的機會。”
魏狄嘆了一口氣,本身保養(yǎng)極好的他終于還是露出了一些蒼老的疲態(tài):“誰能想到,事情居然牽扯如此之深?!?p> 陳申沒有絲毫安慰魏狄的意思,他接著說道:“東南西北,之所以東在前,只是因為五壩村立在東土而已。你尊敬我,只是尊敬我東狩的身份。你也能看出來我的實力與這份職責并不相稱,但是其余三位,那都是真正的“仙家”。一旦毛蛋出了村,他們幾位看在眼里沒事,可就怕有多想一些的人,只要稍稍把此事放在心上,那便足夠你們大晉喝一壺的了。
你們大晉近些年擴張如此之快,東土大陸近半的土地都納入了版圖,但攻城容易守成難的道理你們不是不知道。這樣野蠻擴充的后果,估計幾年后就會顯現(xiàn)出來,在這樣的時候,你們風頭無二的魏家能否自保都是個問題,你確定要把毛蛋帶出村?””
魏狄躊躇道:“那西面……”
陳申搖搖頭,說道:“素姨那一脈已經(jīng)斷絕,你知道的應(yīng)該比我清楚,現(xiàn)在西國三教合一,素姨的師兄便是現(xiàn)在是西國的教皇,也是此人下令將素姨一脈逐出道統(tǒng)的。而村子里的西首是他的關(guān)門弟子。你覺得西面能和你們什么香火情?”
魏狄搖搖頭,說道:“我是想問,西面會不會主動出手?”
陳申笑道:“人性本惡,你倒是盡得你們那一派的真?zhèn)靼?。?p> 魏狄不動神色的問道:“哦?你知道我的師承?!?p> 陳申嘿嘿一笑:“光是觀象望氣的手法,你就懂那么些,可不就是那講究多多益善的一派了。”
陳申沒有繼續(xù)說下去,而是回到了原來的話題:“魏先生對于西面的想法也非杞人憂天,不過,你只需要擔心大晉的西面,而不需要擔心村子西面的那人?!?p> 魏狄還是不放心的說道:“她的師門與蘇素素勢同水火,為何她會擔任了毛蛋的一心人?”
陳申接著說道:“這我便不清楚了?!?p> 但他清楚的是,當初老趙頭提出這個想法的時候,李仙子并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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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名言:
許多年以后,被捆在蟠龍柱上,等待天打雷劈的李奢終于不再后悔,自己做過蘇興的一心人。
——暢銷小說《西成東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