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值休沐,省去了呈書休假的繁瑣,江堯甫一天亮便在江夫人陪同下與之并肩前往梔香苑。
晨間的清陽尚未展露其鋒芒熾烈,和煦的日光灑在人身上還只是暖洋洋的舒暢,伴著偶爾吹過的微風(fēng),愜意怡然。
樓閣中,已然恢復(fù)清醒的江靈梔正像個做錯了事的孩童般倚靠在床榻一側(cè),埋了腦袋,輕抬眼皮偷偷觀察著立在身前的飛絮。
她依舊昨日的一身翠裳,與江靈梔一樣尚未挽發(fā),似水如墨的青絲柔順地自腦后傾瀉而下,好一副溫婉身姿,盡顯歲月姝好。
只是卻長了一張不饒人的小嘴。
“姑娘知道自己都在做什么嗎?”
反掌叉腰,杏眼圓睜,飛絮她氣沖沖正對床榻上的江靈梔低聲怒吼。
江靈梔白皙的面龐雖仍舊少了血色,卻已是恢復(fù)如常,心虛地垂眸靜靜聽著飛絮的數(shù)落。
“師父和師兄花費了整整五年時間才煉制出七顆‘長生’來,您倒好,這才下山幾天,二話不說就送出去了兩顆,若非昨夜您……”
頓住,暗暗打量姑娘一番,見她臉色未變,便又繼續(xù)開腔,還順勢仰了脖頸,氣勢洶洶追問到。
“您說說,您還打算瞞著我多久?”
江靈梔輕抬眼皮,被她這一副要用鼻孔看穿對方心思的模樣逗得忍俊不禁,卻又不好嬉笑著將此事搪塞過去,只好微抽了抽嘴角,討好地傾身上前輕握了飛絮一只手,嬌聲示弱。
“好飛絮,我怎會瞞你?原本正想尋個合適的時機告訴你的,誰知道還沒來得及倒出了這場意外。”
想到昨夜火場,飛絮心有余悸,眼下自是不吃她這套說辭,一張俏臉更是板得嚴(yán)肅,望向江靈梔的雙眼中盡顯擔(dān)憂焦慮。
“臨下山時,師父也叮囑過您了,叫您不到萬不得已莫要服用!我現(xiàn)在問您,可知道何謂‘萬不得已’?”
江靈梔正色:“姐姐危在旦夕,于我而言便是萬不得已!”
果真,飛絮聞聽此言后只微張了張嘴,而后低垂了眼眉,卷翹的睫毛微微跳動著長嘆一聲:“我知道,可是這長生得來不易,一顆便足矣起死回生了,您何必一下子贈出兩顆去?”
江靈梔握著飛絮的手微微收緊,抬眸與之對視,嘴角也噙了絲絲笑意,那一雙澄凈無波的美眸里投射出的是毫不遲疑的堅定和欣慰,像極了寒天雪地里一株不為風(fēng)雪而枯的煉妍紅梅。
“長生的確是不可多得的靈丹妙藥,可我相信你知道我有多慶幸姐姐癥狀與我相似,她所食一為克毒保命,一為祛濕散寒,二者缺一不可。
否則,寒氣滯留體內(nèi),久而久之就可能成為第二個我!我受過的苦楚絕不能讓姐姐也經(jīng)歷一番。
其實……”
其實相比較而言,所有人都比我更適合“長生”,它用在我身上才是真的暴殄天物。
話到嘴邊,注意到飛絮滿眼的緊張關(guān)切,江靈梔終是沒有將最后的話講出口,只是忽地輕笑著搖了搖頭,一語帶過:“罷了,也沒什么。”
飛絮不明所以地舒了舒秀眉,也不追問,見江靈梔掀開被角雙足滑落于腳踏,忙地蹲下身去替她擺正了繡鞋,嘴里卻還嘀咕著。
“您總是有您的道理,這便也罷了,只是還有一句話,您以后須得離那花簪雪遠一些!”
聽飛絮的語氣明顯緩和了許多,知道她是認(rèn)同了自己先前的做法,江靈梔心中也舒暢了不少,只是一時卻未轉(zhuǎn)過彎來,還不明白這小丫頭好端端又在與花老板置什么氣。
“人家都說患難見真情,此話一點也不假。那花簪雪,雖說您與她交情尚淺,昨夜里那場大火也未必與她有關(guān),可她竟然移花接木撇下姑娘您自己逃命,可見這人必然是個靠不住的,貪生怕死,不顧道義!”
江靈梔臉上浮過一絲尷尬,輕咬了下唇,側(cè)身彎腰偷偷瞧向飛絮,入目是怒氣尚未消除的一張俏臉。
稍一猶疑,她終是咬咬牙將前后原委說了出來,因為心虛,聲音壓得很低,剛好勉強能彈進飛絮耳中。
可想而知,一番解釋又得來飛絮一通捶足頓胸的怒吼指責(zé)。
江靈梔自知理虧,可更深層的緣由一時半會兒又解釋不清,只好一個勁兒地陪笑著安撫飛絮因她罔顧自家性命而爆發(fā)的情緒。
正當(dāng)此時,屋門半啟,江夫人腳步輕輕走了進來。
飛絮的哭責(zé)聲戛然而止,暗暗擦著眼角退到了一邊。
江夫人走過幔帳,先是懸著心上前細細察看一番女兒的狀態(tài),確認(rèn)她并沒有復(fù)發(fā)的跡象,這才笑著與其問候了兩句,轉(zhuǎn)身神色略有復(fù)雜地看向飛絮。
“丫頭,我知你與姑娘情誼深厚,但京師之地有別于鄉(xiāng)野山間,尊卑之序還是要遵循的,莫要僭越壞了規(guī)矩!”
飛絮聞言,明白江夫人定然是因為方才她對姑娘的失態(tài)心有不悅,也不敢將實情相告,只恭順地再垂首退后兩步,完美地避開了江夫人的審視,將眼瞼上還掛著的淚跡掩藏進心窩,乖巧地應(yīng)了聲“是”。
江夫人卻因她的反應(yīng)微蹙了眉頭,緩緩搖了搖頭,聲音也染上幾分淡漠。
“盈袖呢?她在何處?你去尋她來,我囑托她閑暇時多教教你禮儀規(guī)矩,免得你日后徒惹笑柄,于姑娘聲名有損。”
話音未落,江靈梔已起身上前擋在飛絮面前,蒼白的臉上掛著甜到人心坎的笑容。
“娘,飛絮是個懂禮儀知輕重的丫頭,方才她也是關(guān)心則亂,一時失了分寸。況且我與她這般相處正是自在,若讓她改了性子,只怕不習(xí)慣的是我,還請娘親莫怪她。”
江夫人看看女兒,又瞅瞅被女兒護在身后不發(fā)一言的飛絮,無奈地上前來牽了女兒的手,寵溺地輕刮了她鼻尖,這才轉(zhuǎn)頭又瞟向飛絮,對她揚袖擺手。
“罷了,姑娘既已梳洗過了,你便去外檐廊臺請老爺進來吧?!?p> 飛絮答應(yīng)著躬身退了出去,臨走之際偷偷瞄了眼回頭對她捂嘴偷笑的江靈梔,悄悄吐了吐舌頭。
江夫人見女兒笑得嬌俏可人,也只佯裝不見,一手仍牽了江靈梔的手不曾松開,一手微抬替她攏了耳邊碎發(fā),眼中盡顯歲月靜好。
江靈梔輕笑著握住母親的手,展露著清恬笑容:“娘,我們?nèi)ゴ皺蛔???p> “你剛剛才撿回一條命,怎么身子剛好就想吹冷風(fēng)了?乖乖坐在屋里是正經(jīng)!若不是怕你太悶,就是那窗櫥的門也不給你開著。”
江夫人不留任何余地駁回了江靈梔的提議,說著話還不放心地側(cè)了身去瞧。
見有清風(fēng)飄起竹簾上懸掛的紅絲絳,忙喚了床幃前候著的小丫鬟道:“瓊兒,去把前廊上那竹簾再放下些,窗櫥的門只留中間一扇。”
“娘……”
江靈梔哭笑不得看著瓊兒一一完成了母親的命令,直到江夫人還要自己動手合上屋內(nèi)的窗戶,她才不得已開口阻止了這會悶死人的舉動。
“您這是小看師父的藥還是小看您女兒我?我雖身子不如常人,哪里就這般嬌弱不能迎風(fēng)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