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朗的夜空被燈火如晝的輝煌搶去了許多風頭,賞星的人三兩成群行過長橋,下到河岸邊。
嬌俏的女兒家門將手中編織好的河燈小心地輕推出去,瞧著自己的河燈平平緩緩順著水流飄向下游,她們歡心地合掌對著天空一片銀河含羞帶喜地祈愿著心事。
辭了沈知鴛一行人,江靈梔站在一處月拱橋邊抬頭看了眼天色,此時剛剛過了亥時一刻。
身旁,飛絮正悄聲慫恿瓊兒將才買來的荷包送給姜忱表明心意,江靈梔聽在耳中只是淡淡淺笑也不摻和,輕垂的視線落在橋下一朵朵順流而下的河燈上,凝望著它們飄遠的方向,她微瞇了瞇眸子。
這條河流匯去的地方像是——霧瀾江,那是臨江仙所在的位置。
江靈梔心思一動,本想趁著文伯給的門禁時間尚早便去臨江仙看看,暗想著說不準會遇上花簪雪,可轉(zhuǎn)身的同時瞥到緊隨身后的鄭世楠和姜忱,她眸光一閃,略一思慮,又打消了這念頭。
在此期間,瓊兒被飛絮鬧著,心虛地不住拿眼偷瞄挺身長立的姜忱,在與他毫無預兆對視上眼的剎那,登時羞紅了臉,以為他聽去了自己和飛絮的對話,害羞地絞著雙手縮著肩膀,一路小跑,上了月拱橋。
江靈梔眼角余光所及,注意到姜忱的身形似乎微微動了一步,卻又克制著收了回去。這一刻,她心里隱隱已經(jīng)有了結(jié)論,為瓊兒感到開心的同時免不得又替盈袖多了份惋惜。
飛絮此時正玩心大起,沒有捕捉到姑娘些微轉(zhuǎn)變的神情,嬉笑著伸手攜了姑娘纖細的手腕,一道向瓊兒隨了過去。
登上月拱橋,停在高處那一方寬敞的平臺上,江靈梔和飛絮的身形正好被遮掩在一處高大的槐柳下,堪堪阻隔了二層茶樓窗扇前那一雙怨毒的視線。
柔美的月光擠破華燈璀璨,將一束清婉灑落在柳清韻絕美的面龐上,卻始終拂不去她心里久積的灰塵。
“允初,你怎么才回來?你可知你剛剛錯過了什么好事兒?”
趙少安瞟了眼身旁正打算起身去找柳清韻說話的史玉珠,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面前的雕花香樟木屏風,嘴角噙了一抹不懷好意的笑。
史一航餳了眼窗戶前轉(zhuǎn)過身來于他笑靨如花打招呼的人。盡管對她還賴在這里很是不滿,但看在楊鈞興高采烈的面子山,史一航還是微皺了眉牽強地扯動了嘴角,算作對柳清韻的回應(yīng)。
“我能錯過什么好事兒?”
竹青色的衣擺輕掀,他回答著趙少安的話,徑直坐在了妹妹史玉珠身旁。
在史一航面前,柳清韻不是第一次感覺到被輕視,可每一次她都能比上一次笑得更加溫柔燦爛去面對史一航。
如此較真,卻又如此失敗。
她其實也真的很想黑下臉來質(zhì)問對方為何總是看自己不順眼,可是楊鈞時不時將滿眼鐘情向她投過來,叫她連一丁點想要變換臉色的余地都沒有。
說實話,她并不喜歡楊鈞這個人,但卻極其享受被他尊如天仙捧若圣女的感覺,所以,每每在楊鈞出現(xiàn)的場合,她只會比任何時候都更加的溫婉可人賢良淑德。
而楊鈞,一見到柳清韻便沒了尋日里的冷靜聰穎,不知是否無意,竟是看不出柳清韻和好友之間略顯怪異的氣氛。
但趙少安作為中間的清醒人,哪里能瞧不出來?
可是,他也只能若無其事地佯作不知。
一方面是他更親近史一航,另一方面是……也不知為何,這柳家姑娘總給他一種陰森森的感覺,不至于厭惡卻也著實喜歡不起來。
好整以暇瞧了眼滿臉無辜純真又好奇滿滿的史玉珠,趙少安隔著茶案,身體微向前一傾,更湊近了史一航一些,戲謔從眼角蔓延到了眉梢。
“你那位贈藥之人方才就在隔壁雅座品茗歇息,你說巧是不巧?”
史一航聞言,雙眼噌地一亮。
“當真?”
說著竟要立刻起身過去一瞧究竟,被妹妹一把拉住了衣袖,伴隨著一句沒好氣的嗔怪:“瞧你這點出息!”
史一航身形一頓,不解地望著妹妹。
史玉珠見他如此,頗為無語地遞給他一個白眼:“趙大哥都說了是方才,此刻人家早都走了,你趕著過去瞧空氣么?”
趙少安眼瞅著史一航在妹妹的調(diào)侃下不好意思地摸著腦袋,他還沒幸災樂禍過來,史玉珠可不管是不是要在人前維持形象,又轉(zhuǎn)了身不悅地瞪著他。
“趙大哥你也是,明明知道那位姑娘就在隔壁居然不早告訴我,我也好去當面謝謝人家?!?p> “小珠珠莫要生氣,是趙大哥的錯?!?p> 趙少安很清楚史玉珠的脾性,也不作惱,像往常一樣只寵溺地順著她連連賠笑。
柳清韻暫且隱去對史一航的不滿,附應(yīng)著眾人,掩袖輕笑間坐回到史玉珠正對面,與楊鈞并肩但又有意錯開了兩個人的距離。
屬于心上人獨有的芳香氣息縈繞在鼻尖,楊鈞總算舍得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手中剔骨扇輕搖,半個身子斜倚在盤起來的膝頭,眉目之間盡顯得意,接了趙少安的話對史玉珠道:
“小妹此言差矣,要說謝也該是她們前來謝咱們才是,哪有恩人反倒去謝受惠人的道理?”
注意到史玉珠一雙靈動的眸子里閃出疑惑,楊鈞便將此事的前因后果細細說給她聽了,末了還不忘再次稱贊史一航一番,稱他英雄無畏并且不計功與名。
史玉珠訝然地望著哥哥,從沒想過一向玩世不恭的他居然能這般勇敢果斷,當即欣喜不已,亦同楊鈞一起,對自家哥哥毫不吝惜夸贊之詞。
其實,史一航自己也是蒙的,不知為何近來大街小巷皆傳言是他無所畏懼地沖進火場救了江家姑娘。
起先,他還耐心地逢人就解釋幾句,可除了趙少安,竟是連楊鈞都不信他的坦言,只當是他太過謙遜。到后來,眼看解釋無用,他索性也不再多嘴,任由人誤會了下去。
柳清韻這幾日雖未出府,可關(guān)于江靈梔的事情她多少打聽過一些,本以為上次那場火災雖不至死也足矣讓她病入膏肓。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沒過多久她就聽到江靈梔活蹦亂跳四處蹦跶的消息,著實叫她惱火了許久。
也是今日才知道原來竟是史一航救了那賤人一命。
一時間,她看向史一航的眼神中都透著難以自控的怨毒,好似一簇瘋狂的漩渦,勢要將他禁錮其中不得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