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開宣紙，暈開毛筆，星燃刮去筆上多余的墨，在紙上寫下幾個字。
“本想像孩童開蒙那般教你，但轉(zhuǎn)念一想，只學(xué)寫字太過枯燥，于是從《鴻烈》一書中選些字句教你，每日一個時辰，余下的時間給你說說中洲風(fēng)土人情，如何？”
見她沒反對，星燃便指著宣紙上的字，一字一頓:“恐，死，忘，生?！?p> 他將毛筆遞給她，又教她如何握筆，巴朵拿著筆在紙上照貓畫虎，歪歪扭扭幾乎無法辨認(rèn)。
她怎么也沒想到，寫字竟然這么難。
“學(xué)運(yùn)筆很簡單，想要流暢是要費(fèi)些功夫，我的字算不上好看，就是兒時太過貪玩沒練好基本功。”星燃看她寫的艱難并沒嘲笑她，反倒想起自己小時候被教書先生逼著練字時苦不堪言的那段記憶。
“恐死忘生……什么意思？”見星燃不急著回答，巴朵咬著筆桿想了一陣，“因?yàn)楹ε滤?，所以忘了活？不通順??！?p> “古時有一人乘船渡海，突遇風(fēng)浪，掌舵之人叫眾人莫驚慌，風(fēng)浪總會過去，而那人大驚失色，因懼怕死亡而跳下船，反而葬送性命。掌舵之人感嘆，過于貪生怕死，反倒忘了此刻他還活著?！?p> “你怕死嗎？”巴朵問。
“怕，小時候路上遇到劫匪，嚇得我當(dāng)場給他跪下?！毙侨继寡?，“我……爹說，活著總比死了強(qiáng)，只要不傷天害理，不違背心中道義，委曲求全活著，不丟人。”
巴朵咬著筆桿若有所思，似乎開始理解初見他時他忍辱負(fù)重的樣子。
“那你給我講講你是小時候吧！”巴朵突然提出要求。
星燃未理會她，從她手里抽過毛筆，又在紙上寫了幾個字:
“還是要多學(xué)些字的，還是從簡單的開始，比如這句‘水積而魚聚，木茂而鳥集’……”
因?yàn)轶w力有限，星燃只講了半個時辰就已經(jīng)有些累了，巴朵讓他放下筆躺在床上休息，但他不肯，硬要講完。
二人相互妥協(xié)，今天課業(yè)到此為止，但星燃可以躺著給她講講中洲的風(fēng)土人情。
“你想從哪兒聽起呢？”星燃問。
“講講你……”
“家”字還沒說出口，巴朵怕他傷感便道:“……們中洲的帝都吧！聽說在離北地很遠(yuǎn)的地方，族里長輩有去過的，說那里如仙境一般，你去過么？真的有那么美么？”
“帝都……”星燃頓了頓，“是挺遠(yuǎn)的，它單名一個‘鎬’（hao）字，因是皇城修得華麗盛大，因此被世人稱為‘大鎬’，城中一部分為皇城，供皇室居住，處理政務(wù)，祭祀等；另一部分為外郭城，有坊有市。帝都四四方方，共有城門十二，有主街……”
“是這樣么？”
巴朵拿起宣紙，紙上畫著她想象的大鎬，他沒說幾句，她就在紙上添幾筆，一直到他不說話為止。
沒有得到回應(yīng)，他說著說著睡著了。
巴朵忍不住笑了笑，為他蓋上被子，又拿走桌上寫滿了字的宣紙，悄悄離開他的房間。
之后的每一天她都會過來，從第一天以后，星燃會在她離開前為她布置課業(yè)，第二天她一來又會提前檢查。
“手腕，不許塌！”
“這一筆錯了?！?p> “這個字寫得不對。”
“這一筆要有筆鋒?！?p> “這一筆要藏鋒?！?p> ……
“到底露鋒還是藏鋒！？你是不是故意整我！？”
巴朵算得上聰明勤奮，只是起步有些晚，字總寫得歪歪扭扭不得要領(lǐng)，每次被星燃訓(xùn)斥時又有些惱火，幾次摔筆奪門而出，一盞茶的功夫又冷靜下來回來乖乖聽講。
星燃的傷日漸好轉(zhuǎn)，她的禁足起也解禁將近，這天她和往日一樣坐在案前習(xí)字，卻忽然覺得有涼氣吹進(jìn)屋來，抬頭看見星燃開了窗，靜靜立于窗前。
“小心受風(fēng)寒?！卑投淠畹?，“哥哥說中洲人最怕冷……”
“下雪了?！彼脑捫侨疾]有聽進(jìn)去，他抬手伸出窗外，細(xì)碎的雪花落在他的手心，冰涼涼的，很快就融化了。
北地的冬天正式來了，這場雪，只會越下越大。
……
幾天后就到了巴朵解禁的日子，大汗撤去守門的侍從，達(dá)柘第一時間就去了巴朵府上。
令他意外的是，巴朵房門緊閉，院子里都靜悄悄的。
問及侍女，才知:
“郡主說，這個時間外面不許吵鬧，她要讀書。”
達(dá)柘嚇得連手中的禮物都掉在了地上。
不同于普通人，父汗從小就給他們兄弟四人加上巴朵是請過中洲的教書先生的，只是肯學(xué)的只有三個，巴朵來了一回就再也沒來過，青櫟可倒是偶爾會來，但什么也不聽，只是發(fā)呆。
“今天是什么日子，她還讀書習(xí)字？”達(dá)柘不信，推門而入，竟真的看見她坐在桌前，有模有樣地寫著字。
雖然這字還是不怎么好看，但起碼橫平豎直了。
這一看也是下過功夫，不似裝出來的。
“哥你來了?！卑投涮ь^看他一眼，而后又低頭寫字。
“你的禁足解了，可以出去了。”達(dá)柘特意提醒她，心想是不是一個月給她憋壞了，才開始弄這些平日根本不碰的物件兒？
“嗯，是。”她應(yīng)了一句，更像是敷衍。
“……”達(dá)柘抿了抿嘴唇，坐在她對面，“去我府上吃羊肉如何？你嫂子特意囑咐我?guī)氵^去?！?p> “哥你擋我光了?！卑投渖袂槔飵е粣偅荒蜔┑赝崎_哥哥，讓他到一邊兒坐著，“給我留一些就好，我讓斯依帶人過去取……對了，你家有本名家士衡的字帖，我讓斯依一并帶回來。”
“巴朵，一個月沒見，你是瘋了么？”達(dá)柘有點(diǎn)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妹妹巴朵，竟然不去湊熱鬧，還要書法家的字帖？
“快點(diǎn)去吧。”巴朵不耐煩朝他擺擺手，有喊斯依跟著去領(lǐng)羊肉，然后又埋頭苦練書法。
星燃心事重重地坐在窗前看雪，心里盤算著如何才能離開，忽然有人敲門打斷他的思緒，隨從叫他出去，說是郡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