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問道

　　“原來都是人情世故……”星燃恍悟，天賀帝一說他便明了，只是讓他自己想，他并沒往這個方向考慮。

　　“是人情世故。”天賀帝看他時，眼中的情緒變了變，“你們一來，朕就給了你們五千金銖讓你們自行分配，你是如何用的？”

　　“怎……怎么花都不為過么……”錢大半給人了，即使對方還沒全拿走，但也不好要回來了，星燃這會兒有點緊張，誰知道這錢的用途天家還會過問？

　　“既然已經(jīng)給了你，怎么花當然都不為過，只是朕隨口問問，你要不想說，也就罷了。”天賀帝走到書架前，隨手翻閱古籍，一邊說道。

　　“小臣……拿錢去補貼濟世堂買藥，救濟窮人去了……”星燃磕磕巴巴說道。

　　“好事。”天賀帝點點頭，“還有呢？”

　　“還有行館里所有人的吃穿用度……”星燃聲音又小了許多。

　　“嗯，繼續(xù)?！?p>　　“沒了……”星燃聲音小的就像蚊子叫。

　　“沒了？”天賀帝似乎此時才有了一點意外，他的目光從古籍上移開，再次落在星燃身上。

　　星燃嚇得低下頭。

　　“你說的‘沒了’，是什么意思？”天賀帝問。

　　“買藥，供行館的吃穿……就沒了……”

　　天賀帝沒說話，合上手里的書走過來，他看著星燃，眉毛幾乎擰到一起。

　　“多少用來買藥？”

　　“四千……”

　　“四千？你就沒想過給自己留些錢，未來在帝都的時日里，你有多少人情來往，有多少禮尚往來，你都不顧了？”天賀帝問他。

　　“顧?！毙侨键c點頭，“陛下說的，小臣也想到了，身在帝都，受人照拂，逢年過節(jié)免不了人情來往，一千金銖吃穿用度綽綽有余，其余的用來應(yīng)付人情世故，足矣。”

　　“足矣？”天賀帝想想都覺得好笑，他指著星燃，“你給我說說，怎么個足矣？”

　　“城東的梅餅、燒鴨、胡餅都好吃，城西梁家點心鋪子的糕點精致且實惠，還有城北有家店年糕做得一絕，這些買來送人，都挺體面。”

　　星燃這話說的真誠，這一家家店鋪他都光顧過，每家都和他心意，想必別人也會覺得好吃。

　　天賀帝怔愣，看著星燃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么，緩了好一陣兒才道:“人情世故，哪家王公貴族缺你這口吃的？人家星濟璇平時怎么做的你為什么不看看？人家給自己的師傅送天蜀韻錦，給王公貴族送古董送字畫，都是投其所好，人家是這樣用錢的，所以朝臣王公都給他面子，與他交好，其他世子也有樣學樣，效果也不錯，你明白嗎？”

　　說實話，不明白。

　　但星燃不敢說出口，只能含含糊糊點點頭。

　　“把錢要回來，好好學著應(yīng)酬，你的師傅自然就有了?！碧熨R帝坐回到桌案前，拿起章奏準備繼續(xù)批閱，又朝他揮揮手，“你可以走了?！?p>　　把錢要回來？

　　那自己豈不是負了薛稚堂的努力，也負了那些他已經(jīng)給了期待的窮人？

　　星燃沒走，而是跪了下來。

　　“怎么不走？”天賀帝見狀，便問了一句。

　　“陛下說過那筆錢怎么花也不為過，那小臣就斗膽不要回來了?！毙侨挤碓诘厣?，也是心一橫才敢說這些話，“小臣以為人情往來重的是情，朝官有俸祿，如今又有諸位世子的贈與，必不差小臣這一份，但是濟世堂要幫扶窮苦人家醫(yī)病，很需要這筆錢，如果非要用錢才能換來一位師傅，那小臣……不需要師傅?！?p>　　“呵！”天賀帝瞪大了眼，似乎有一肚子的火無處發(fā)，只能拍了拍桌子，“涼王就教出你這么個兒子，你若一事無成回了涼國，豈不辜負你父對你的厚望??？”

　　其實天家不知，涼王對兒子并沒有厚望。

　　只是星燃不敢說，只能跪在地上默默承受天家的盛怒。

　　“若沒有王公貴族的扶持，你未來的路舉步維艱。你要知道，這些人是大穆的根本，你若離了他們，什么都不是?！?p>　　這話說的星燃一頭霧水，將來又不是他執(zhí)掌天下，未來的他不是做一個邊地王爺，有必要這般上綱上線？

　　難道還有他不知道的事？

　　“你給朕抬起頭來?！碧熨R帝索性放下章奏，要和他好好聊一聊。

　　星燃擦擦額上的汗，抬起頭。

　　“今日拋開君臣，朕與你也算叔侄，真想聽你真心話，一句都容不得作假?！?p>　　星燃抿了抿嘴，鼓起勇氣:“小臣……侄兒以為，大穆根本是普天百姓，他們是乘載大穆這艘大船的江海，只有他們好，大穆才好，只有他們富足，大穆才富足。侄兒沒有特別宏偉的夢想，只是希望盡自己的綿薄之力，助一些人渡過難關(guān)?！?p>　　換來的是天賀帝的久久沉默。

　　星燃跪在地上，冷汗卻已經(jīng)濕透了衣衫。

　　既然話已經(jīng)說到這份上，索性該說的都說了，星燃這樣想，又繼續(xù)道:“至于官員，他們多出自功勛世家，本就錦衣玉食，若是過分貪戀財富，那便算不得好官，天下有才能的人多的是，大可以不計出身，讓賢能者擔……”

　　“星燃！”天賀帝的眼神陰郁，臉色也陰沉的厲害，“你若現(xiàn)在承認這些都是你胡說，朕興許可以原諒你。”

　　星燃嚇得伏身在地，身子微微發(fā)抖。

　　“說你錯了，然后從這兒滾出去?！碧熨R帝聲音冷冷的。

　　星燃不說話，只是一直跪著。

　　天賀帝忽然冷笑:“那就是說，你沒錯？”

　　“小臣不敢?！?p>　　“那就認錯，走人?！碧熨R帝說話時已少了耐心。

　　“……”

　　星燃依舊不說話，氣氛一下僵了起來。

　　天賀帝不再理他，批閱了一本本的章奏，期間宦人進進出出為天家奉茶，又不知過了多久，宦人進來掌蠟，天賀帝才發(fā)現(xiàn)外面天已經(jīng)黑了。

　　而星燃依舊跪著，動也不動。

　　“睡著了？”天賀帝語氣稍緩，不似剛剛那般嚴厲。

　　“小臣不敢?！毙侨剂⒖袒亓艘痪洹?p>　　方才已惹惱了天家，這種環(huán)境下還能睡得著的，一定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