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玉燭的父親血脈雖然不錯,但出身旁支,父祖具亡。她的生母就更不用提及了。
效忠于她的人,并沒有接觸蕭家真正的權利核心。
她能夠被告知時下發(fā)生的要聞,已經是蕭家詩禮傳家的厚道。再多的細節(jié),自然無從得知。
相思已經平復了失態(tài),慢慢坐下來,“樓家世孫的名字是‘相思’?!睕]有鄙薄,只是陳述。
中星域五德星中,以玉都的資料最為樓家重視,相思自然清楚,蕭家如今第三代繼承人的處境很是微妙。
“原來是世孫嗎?”蕭玉燭并不覺得尷尬,她只是遺憾,一般的招攬方式可能行不通。
玉燭也坐了下來,“那你這一生,嗯,很長一段時間都要在華清修行嘍?”
相思搖頭,“大約只會聽到右學的初級講筵吧?!?p> 玉燭疑惑,“然后呢?”
相思的目光看向西落的日光,“我會去昆侖?!币琅f只是陳述,似乎并不期待他人的理解。
但玉燭卻明顯聽懂了,“去?”這個字很值得玩味啊,一個質子,說話不用“派”、不稱“遣”,難道她的行程,還能自己決定不成?
相思笑了,好聰明的小姑娘。
是的,她的行程,她的未來,是由她自己決定,自己選擇的。
如果聰明共有十分,她大約只有六分不到。但好在她有自知之明,又看得出別人的聰明。
所以十七長老說,樓家的這位孫輩,有八分聰明。
沒什么比不算太笨、又安分知禮的凡人,更讓人放心的了。
相思的中規(guī)中矩,剛剛好,入了內峰長老殿的眼。
當九家老帶來華清不知為何,“一再隱有退讓”的斡旋結果時,相思敏銳的和遠在重屋的樓家主達成了同步的共識——大事將至。
那次密談,是相思回到華清半年,剛剛從“逍遙臺”練神出來,居樗峰的樓家客舍已經落成。
相思記得,當時只有三人在場。
在她說出了提議之后,阿爹點了點頭。樓家真正的九層樓主人之間,自然有互通的密法,這便是阿公也認可了。
她長長舒出了一口氣,對瀚星附近的三十主星,她只是短暫停留了兩處,幾乎都是紙上得來。
縱使開了識海,也不過是擺設,她完全不能支配,一切還全憑記憶。幸好沒有將這些地方的根本利益算錯。
他們樓家也要退,但退多少,這個度,算起來是真的頭痛欲裂。每到這時候,相思都喜歡一手算盤一手炭筆草紙。
精打細算的結果終于讓雙方都很滿意。作為中古世家在當今時代,送來華清派的第一個質子,相思還不能代表樓家背后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勢力,但依然得到了長老殿的邀請。
——“華清派內五峰掌派長老殿”,華清當代最高權力決策的核心。
真正置身那四九盤龍的大殿,相思才知道,自己代表的,恐怕只是自己。
那三十二個上古篆字如此清晰:
遺珠空遁鏡花水月
五行交泰彭川之幸
雷動綱常天地反復
霧出局迷昆侖難測
她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又什么都不懂了。
那位十七長老對她格外友善,相思知道,華清送給樓家的,是十七長老嫡親兄長的血脈子嗣,是那個家族最有可能進入下屆長老會的子弟。
相思在那大殿中,還見到了南派天璣宗的少祭祀——司徒廣韻。
中星域以昆侖宗所在的冥星為主,其外,以五德星為主。
五德星中,南天璣星位居第二。雖為宗門,掌門中少、長祭祀之尊者,卻多姓司徒。
司徒廣韻不但是天璣宗的少祭祀,也是近年來評出的所謂“五德四公子”之一,只應天上有的人物。
相思當時,卻沒有逾禮多看一眼,這個今生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少年。不是她已經見多識廣,只是身后的擔子太沉而已。
她知道,在這樣的地方,一步行差踏錯,不至于立刻有偏遠的星辰覆滅,但定然會有不知多少的小宗小家,因此而飄零散落。
默默的聽著那少祭祀將柱上“二十八字天機”悠揚道來,相思的心中一片茫然。
雖然已經是樓家世孫,但私心底,她其實非常欣慰能回華清重踏仙途。
可是“霧出局迷,昆侖難測”嗎?在場長老的心態(tài)她不敢揣測。
但這實在太過年輕的少祭祀,心中所想,表現(xiàn)的太明白。
相思心底有些疑惑,華清派想把自己這個“難測”的麻煩扔給昆侖自己解決,這很好理解。
可是五德星與昆侖同氣連枝,南派天璣宗又是為了什么,如此熱心的要促成此事?
但無論為了什么,她只有應下。
恰當好處的遲疑,她的當場決定皆大歡喜。
十七長老甚至當眾收她做“禮學之徒”,雖沒什么門派份例,但這卻是比記名弟子更高一些的禮遇了。
修仙之人,終生修行師承一人,稱為“師尊”。但這“師”之一字講究頗多,蒙師、學師、藝師等等。
被收做“禮學之徒”,便相當于拜下了一位“學師”。
相思知道,這份禮遇,她是當得的。因為她這個樓家的“世孫”,如今又多加上了一重質子的身份——為華清,質于昆侖。
美麗的鳥籠又多了一重,于真正的雄鷹也許會折翅。但她卻在不能長留華清的一瞬遺憾之后,很快釋然。
也不存在什么受寵若驚,她坦然的接受“華清家里人”的饋贈。她知道,這些長老們的見面禮,同時是賠禮——她此生將不會有終生的師尊可拜。
從此后,她便是凡間話本里最鄙視的“三姓家奴”了。
重屋樓家、華清派、甚至未來的昆侖宗,都會給她最高的禮遇。但,她不會再有家。有誰,會去收一個外人做親傳弟子呢?
她的行程,她的未來,是由她自己審時度勢,下的決定,做的選擇。
這樣的決定和選擇,她并不喜歡,但同樣,也不會覺得委屈。
……
時間,在各自沉默的思緒中過得飛快。當相思和蕭玉燭看到日出的第一縷陽光時,她們知道,無量玉璧就將要閉合了。
相視一笑,她們似乎知道,彼此,還會再相見。
今年在無量玉璧中,留到最后一刻的人格外多。
不過日照彭川,有人歡喜有人愁。
蕭家老期待的是,自家“幼玉主”能更加懂事。
樓相思所祈禱的,卻是自家的伴當千萬不要過太優(yōu)秀。
不過相思的祈禱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因為“無量玉璧”徹底閉合的一刻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