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荒石屯的烈日下汗水浸透我幼小背脊衣衫的感覺。
我還記得勞作一日推開豬棚污臟不堪的地上只有一碗酸餿米湯的滋味。
我更記得我那可憐的母親是如何在那群畜牲的手底下哀嚎痛哭的。
幼小的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沒有未來那撼天動地的修為,我也沒有勇氣去反抗男人們的拳頭,我能做的,就是在他們發(fā)泄之后把母親帶到我們生活的豬棚。用水為她清洗,用手指為她攏一攏頭發(fā),最后依偎在她身邊安睡。
整個荒石屯都說我母親是瘋婆子,雖然她確實神志不清,但她卻知道我是她的兒子,她會在遭受折磨后發(fā)瘋般的在他們的房子中搶吃的,那些畜牲只會嘲笑母親是累餓了,瘋娘子也得進補進補才有體力啊。
我始終也忘不了,母親的狼狽姿態(tài)和那幫畜牲臉上的揶揄神色。
然而母親遭盡了折磨與奚落換來的那一絲絲口糧,從來都是不舍得自己吃,她總會在進了豬棚以后,當寶貝似的獻出來拿給我,偶爾是一小塊饅頭,偶爾甚至?xí)且粌蓚€餃子,即使是后來的我擁有了天地間各種稀有的物件,都不如母親掏給我的那一塊吃食。
母親給完我吃食,就會喝了那碗酸餿的米湯,實在餓的緊,甚至?xí)屫i吃的泔水,母親為我做的一切,從來沒讓我覺得她神智不清,我如今回想,只覺那是她滿滿的母愛,她不知,當她離去以后,我餓的不行的時候,也嘗過那豬食泔水,只一口,我就狂吐不止,那味道比之那酸餿的米湯還要難喝萬倍,怪不得母親不到餓的十分的地步絕不輕易嘗試??晌?,只能看著眼前這一地吐過的穢物嚎啕大哭,母親究竟如何抵擋那饅頭的誘惑?母親是如何將這根本無法入口的泔水咽下去的?母親真的是癡傻么?
我也還記得母親離世那日,既不是雨天也不是雪天,那是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氣,又逢那幫畜牲的家中新添人丁。那邊熱熱鬧鬧的。
而那天早上我本來安頓好了生病母親,那幫畜牲可能也不愿母親早早就沒了,畢竟如此聽話的發(fā)泄對象可不好找,特意采來草藥,讓我為母親煮水喝下,我是看著母親躺下睡著才去地里的,下午回來就見母親艱難的在地上爬行著,口中一直念著……“五……我的五……”
我隨母姓嚴,是家中同一輩的第五個孩子,眾人都是嚴五嚴五的叫著,而我與五也有著不解之緣,未來成了長老,也排行第五,真是可笑。
我不知母親是何時從席子上爬出來的,我回到豬棚的時候,她已經(jīng)通過爬行的姿勢爬到了離豬棚一里地的地方了。
烈日灼烤她的每一寸肌膚,她的嘴唇都皸裂流血,沁的口中也都是鮮血,瘦弱不堪的身體也被地上的石子磨的鮮血淋漓,可她似感覺不到,就這樣一直念著我的名字。
我緊張的血液都不會流動了似的,趕緊上前抱住了母親,六歲的我,由于經(jīng)常拿著小鋤頭去地里翻苗,還是有些力氣的,可我居然能抱動一個成年人,我的母親瘦弱的甚至比之一個孩子還要輕上幾分。
我那一刻無比害怕,母親開始咳嗽起來,咳的好像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咳的大口的血噴涌出來,血浸到我和母親的破衣衫上。
忽的,母親笑了,就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就好像初生孩童般的笑了。她顫抖著手撫上我稚嫩的臉頰,那一刻她一點都不癡傻,她無比清晰的對我說道:
“娘的好五兒,娘要解脫了,娘親看到你外祖母來接娘了,她說那邊可好了,有吃有喝,而且沒人欺負人,你且在這等著娘,等娘安頓好,就過來接你。”
說完,她就帶著笑意撒手人寰了,我的傻娘啊,你安頓好了,還怎么來接我啊,我一個人怎么面對那幫畜牲啊。
這群人不知是誰,見母親死了,撒氣似的一巴掌呼在了我的腦袋上,當時我就眼前一黑昏了過去,醒來以后,母親就連著地上的破席子一起消失在豬棚了,我憤怒的朝其中一人撲去,一時間他竟然反駁不過我這六歲的稚兒,我狠狠的咬下他脖頸處的一塊肉,接著被眾人狠狠教訓(xùn)了一番,他們打折了我的四肢,扔在豬棚,卻又不叫我死,日日灌些米湯,待我好些又接著折磨我,反復(fù)十幾年,這群人死的死,老的老。
新的一批人便將我打發(fā)到地里干農(nóng)活,不知是母親庇佑還是上天眷顧,又或者是我的靈根不滅,多年的折磨,我的四肢竟沒落下殘疾。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我看著荒石屯的人性丑惡,機械式的重復(fù)著在地里耕作。我的心已經(jīng)徹底死了,跟著母親埋在那荒石堆里了。
直到大長老與三長老將我?guī)щx那片土地,我與生活了三十八年的土地才算徹底一刀兩斷,與母親徹底永遠分離。
——分界線——
十幾年前與那魔族蕭家一戰(zhàn),我意外得到了魔器崩世水晶,那魔族蕭家首領(lǐng)蕭啟平定然也看出了我心有不甘,這崩世水晶便是他在我面前‘巧妙’的遺落的。
自從擁有崩世水晶之后,我的身邊就都是冰冷,我時常失去意識,清醒以后總會發(fā)生一些不好的事情,我也試圖毀滅崩世水晶,可那魔器不知何時已經(jīng)融進我的骨血之中,也許這就是上蒼對我的報應(yīng),當年是我心懷齟齬,不舍將魔器上報,最終變成這樣的局面,都是我咎由自取。
可如今,我突然覺得身邊涌現(xiàn)起暖意,我的心也漸漸活了起來,這個叫林辰的女子,她身上涌起的力量很像母親,堅韌不拔,富有擔(dān)當,身上還隱約閃著母性的光芒,我知道自己就是個懦夫,當一切無法挽回的時候,我想到的就是解脫,至于我可憐的徒兒蘇言河,為師這一遭,算是對不住你了。
畢竟這世間還有許多美好值得期待,就如眼前這女子般,我笑了,這女子顯然不明白我為何笑,但她還是伸出手想把我?guī)С龊谠蒲字?,我搖搖頭,這崩世水晶與我心血交融,若想停止,就需以我性命為代價。況且,我的懦弱與自私也不允許我在活下去了。
恍惚間,我真的看見母親了,她一襲素白衣衫,笑得那樣美麗,她說著
“娘的傻五兒,娘都等了你這么久,你還不來,娘擅自出來找你,要被打到地獄,還好你也跟著娘一起,快些隨娘上路,再晚判官是要生氣的。”
娘,我的娘親啊,原來夢里時分真的是你入我夢境,原來你真的還在我身邊,娘啊,你知我的盡頭是地獄么,你愿陪兒子入那無邊地緣?。?p> 這一刻百歲之齡的我淚流滿面,黑紅色光芒漸漸斂去,我的意識漸漸從那具蒼老的身軀中抽離出來,天邊綻開一道黑紅色的光團。
娘啊,一切煙消云散,從此這世間就再無您的嚴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