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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王之死

第十九章 斷金亭

天王之死 曹或為 5140 2020-03-18 13:27:00

  門口兩名守值的嘍兵見狀說道:“該出去了?!?p>  馮駿心中忽然升騰起一股怒火,他霍地站起來,抓起自己剛才坐的椅子,用剩下的右臂猛地甩了出去。兩名嘍兵忙向后躲,椅子嘭地一聲砸在忠義堂的門框之上,又落到地上。

  兩名嘍兵一起挺起長矛,喝道:“干什么?”

  林沖忙道:“不打緊?!北憧觳阶哌M大堂之中,卻見馮駿面色鐵青。

  林沖心中疑問甚多,郁保四所言究竟是否屬實?馮駿在紙上到底寫了什么?為何殺意已決的宋江竟然饒了他?卻只輕聲問道:“不礙事吧?”

  馮駿用手在額頭上拍了拍,面色依然十分難看,卻已經(jīng)鎮(zhèn)定下來,道:“沒事。”

  兩人出了忠義堂,馮駿在前林沖在后,走得急匆匆,到了一棵大樹底下,馮駿忽然轉(zhuǎn)過身,道:“我想向林教頭請教的事還沒問呢。”

  林沖這才想起兩人出了藥鋪后馮駿說有話要問,卻被李逵這個混世魔王出來打斷,便問道:“何事?”

  “射罔膏怎么解毒?”

  林沖一怔,道:“這我哪里知道?”

  馮駿道:“軍營之中如何解射罔膏之毒,你是堂堂的禁軍教頭,應(yīng)當清楚得很吶?!彼抗庖幌伦兊么醵荆⒅譀_。

  林沖頓時面色蒼白,過了好一會才道:“不錯,我是清楚得很?!?p>  “難得,林教頭終于說實話了?!?p>  林沖深深吸了口氣,道:“其實這是一層窗戶紙,誰也不愿挑破罷了。豈止我一人,呼延灼、徐寧、孫立、黃信,哪個做過軍官的不是清楚得很?”

  “哼,你們這么多人竟然眼睜睜看著他死,果然義氣深重呀?!?p>  林沖面色已不似剛才那么難看,道:“你還不知綠林之殘忍。從晁天王帶兵下山那一刻起,滿山寨的兄弟還有他自己心里都很明白,他只有兩條路,要么勝,要么死?!?p>  “哦,愿聞林教頭的高見?!?p>  “晁天王久被宋江排擠,梁山之上,有幾人愿為他效力?他實指望借著曾頭市這一仗打出威望,重振旗鼓。我也盼著他能取勝,可是輸了,輸了?!绷譀_忽然變得激憤,“他一意孤行,想要偷營劫寨,結(jié)果呢?一場慘敗,損兵折將。顏面掃地,威望掃地,便是活著回山又能如何?又能如何???生不如死?!绷譀_說完,猶自大口地喘息不止。

  馮駿聽趙寶和劉唐講過晁蓋中箭后被救回營中的情景,可惜趙寶和劉唐永遠不會知道,那晚眾人看著中了毒箭的晁蓋,一個個心照不宣,只等他毒發(fā)而死。

  一時間,兩個人都站在樹下,誰也沒有言語。

  這時忽見呂方急匆匆向他們跑來。呂方走近,滿面笑容,抱拳道:“好容易找著二位。見過兄長,見過馮都頭?!?p>  林沖定了定神,問道:“有何事?”

  呂方道:“宋公明哥哥在斷金亭準備了酒菜,想請馮都頭過去飲酒?!?p>  林沖疑惑地看看呂方,又看看馮駿,馮駿卻一口應(yīng)承:“好,那就煩請呂頭領(lǐng)帶路。”

  呂方又向林沖作了一揖,便帶著馮駿去山南面的斷金亭了。

  林沖目送他們走遠,心中正思量,卻又見郭盛從東邊笑吟吟走來,到了近前便抱拳行禮。

  林沖強忍不住心中怒氣,問道:“郭頭領(lǐng)又有何指教?”

  郭盛忙道:“兄長怎說見外的話。宋公明哥哥說今晚讓馮都頭在客館安歇,明日一早動身。煩請兄長打發(fā)個嘍啰把馮都頭的行李送到客館去?!?p>  林沖道:“哦,好?!?p>  郭盛又道:“還有一事,明日一早為馮都頭餞行,宋公明哥哥說務(wù)請兄長到場?!?p>  林沖略一沉吟便道:“我不去了,明日西旱寨還有不少事要分派?!?p>  郭盛躬身道:“是,兄弟一定轉(zhuǎn)告宋公明哥哥?!?p>  斷金亭在南面半山腰上,叢林掩映之中,高高挑起的四個尖角,朱漆粗圓的柱子,十分惹眼。亭子周圍野花遍地,一簇一簇金黃的小花在山風(fēng)中瑟瑟搖擺,給這個崢嶸陡峭的山寨添了幾分美麗而悲凉的氣質(zhì)。而亭內(nèi)的石桌上擺著一壺酒和四碟精致的菜肴,宋江一人手扶闌干向山下眺望。

  見呂方領(lǐng)著馮駿過來,宋江對呂方道:“你先去別處歇息片刻?!?p>  “是?!?p>  呂方走了,宋江才對馮駿笑道:“馮都頭上山多日,我還不曾陪著看看山景。來,在這邊看最好。”

  馮駿走到宋江身旁,向山下看,郁郁蔥蔥的叢林中盡是軍旗招展,兵甲森森。山下是八百里水泊,從此處看更顯得湖面廣闊,煙波浩渺。

  宋江大聲對馮駿道:“我一到這梁山,便知道這是一個能成大事的地方,水深山險,易守難攻。”

  馮駿只冷冷地說道:“只怕是一將功成萬骨枯?!?p>  “不。”宋江果決地一擺手,“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我宋江是為了自己的前程,也是為了兄弟們的出路。梁山這些兄弟多是窮途末路之人,是跟了我宋江,才會有出頭之日?!彼Z氣又變得有些悲涼,“這些年確實死了不少人,不過打仗又不是吟詩作畫,怎能不死人?!?p>  “就怕死在自己人手里。”

  “哼,事到如今你還敢胡說八道。”

  “若無憑據(jù),我豈會信口開河?!?p>  “你說,你有什么憑據(jù)?”

  馮駿哈哈一笑,道:“在忠義堂的時候你為何不讓我說?!?p>  宋江雙目如鷹隼一般銳利,直直地盯著馮駿,卻只見馮駿面色沉靜,毫不畏懼。他默然不語,拍了拍闌干,過了半餉,才自言自語一般問道:“這是什么地方?”

  還未等馮駿開口,宋江已經(jīng)自答道:“這是斷金亭,二人同心,其利斷金。當初梁山泊主是白衣秀才王倫,晁蓋、吳用他們劫了生辰綱來投奔梁山,王倫見人多勢眾不敢接納,讓他們另尋去處。可到處是官軍追捕,還能去哪里呢?林沖在梁山正受王倫排擠,吳用便挑撥林沖動手火并王倫。就是在這座斷金亭,王倫要給晁蓋他們餞行,結(jié)果林沖一刀插進王倫的心窩。可憐王倫,一命嗚呼,從此以后晁蓋便坐了梁山的頭把交椅。以后我也被逼無奈上了梁山,苦心經(jīng)營這么多年,終于有了今日這番氣象。”說到這里,宋江轉(zhuǎn)過身望著馮駿,非常誠懇地說道:“你說倘若晁蓋不死,梁山現(xiàn)今是什么模樣嗎?”

  馮駿一怔,這個他倒確實沒想過。

  宋江道:“晁蓋帶兵攻打曾頭市,我與軍師心里都很清楚,這一仗有敗無勝,最多是全身而退。我和軍師都勸他不要帶兵出去,他自己實際是負氣而出,這就是行軍的大忌。帶五千人,離山去攻打一個擁兵七千多人、兵強馬壯、糧草充足、地勢險要的大莊,沒有奇計,你說能贏嗎?”

  馮駿想反駁,但一時竟無話可說。

  宋江繼續(xù)說道:“梁山出征,這些年一直是戰(zhàn)無不勝,晁蓋失利而歸,你說梁山兄弟如何看他?他和我如何相處?他在山寨如何發(fā)號施令?”

  這又是一番道理,馮駿剛剛聽林沖說過,便只洗耳恭聽。

  宋江身軀矮胖,此刻黢黑的臉龐發(fā)散著光彩,聲音沉穩(wěn)有力:“他若回到山寨,必定威信全無,要么郁郁而死,要么只能與我決裂。而決裂的后果是我?guī)е蟛糠中值芰砹⑸筋^,失去了梁山這塊寶地,怕是難有作為。而晁蓋,你以為憑著劉唐他們幾個,能擋得住官兵的連番圍剿嗎?”

  馮駿冷笑道:“如此說來宋寨主真是菩薩心腸,讓他早死早解脫?!?p>  宋江直視著馮駿,語氣有些激動:“晁蓋雖然中了史文恭的暗算而死,可他在梁山兄弟心中雖死猶生,備極哀榮。而梁山保住了基業(yè),兄弟們有了立足之地、招安之本、進身之道。倘若梁山現(xiàn)今亂了、散了,那這么多盜寇,各立山頭,這么多軍官,走投無路,我不敢說天下大亂,至少山東大亂。”

  馮駿諷刺道:“天下亂不亂我不管,我又不想替天行道?!?p>  宋江笑道:“馮都頭終究是顧全大局的人,不會干出魚死網(wǎng)破的事。”

  馮駿忍不住怒道:“我這條魚如今還怕死嗎?你的網(wǎng)破不破又管我什么事?”

  宋江不急不躁,踱步走到石凳邊坐下,慢悠悠說道:“還有一件事,我忘了對你說。”他端起酒壺,給兩個杯子都斟滿了酒,然后自飲了一杯,才又開口,“老種經(jīng)略相公三日之前已經(jīng)被罷了職,軍權(quán)由童貫接管?!?p>  馮駿早間聽林沖告訴他童貫奉旨去了延安府,此時宋江又說老種經(jīng)略相公已被罷職,心中懷疑宋江騙他,問道:“此事當真?”

  “初聽時我也不信,便讓戴宗打探了,已經(jīng)坐實,聽說張知府也受到牽扯,估計現(xiàn)今滿天下都已傳遍了。”宋江用手重重拍了下石桌,“此事真是令人扼腕嘆息?!?p>  馮駿坐到石凳上,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雖是好酒卻只嘗到滿口苦澀。宋江見他如此,心中得意,又為他斟了酒,道:“童貫這奸賊還在四處搜集憑證,想置老種經(jīng)略相公于死地。馮都頭下山之后務(wù)必多加當心,千萬不可讓人知道你上過梁山。若是被童貫察覺了,豈不是因為我梁山而連累了老種經(jīng)略相公與張知府的性命。”

  馮駿右臂肘支在石桌上,心中思忖,漫不經(jīng)心地點了點頭。

  宋江見他如此,又逼問一句:“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馮駿抬頭見宋江似笑非笑望著自己,心中悚然一驚,猛然醒悟,這是宋江綿里藏針的警誡——若是梁山把馮駿上山之事張揚出去,即便勾結(jié)梁山之事查無實據(jù),老種經(jīng)略相公與張知府必會被童貫趁機定罪,怕是必死無疑。

  馮駿終于穩(wěn)下心神,道:“多謝宋寨主金玉之言。我上梁山之事,此后絕口不提。只不過在下還有一事相求?!?p>  “何必客氣,但講無妨。”

  馮駿道:“還請宋寨主放過劉唐。”

  “劉唐是山寨兄弟,他這次胡鬧得過分,當然要懲戒一下,不然置山寨法令于何地,再者其他兄弟也不服。不過此事也該了斷了,看在馮都頭面上,過幾天就把劉唐放了,這樣你也可以安心下山?!彼谓Z氣已經(jīng)放緩,“不過我也有一事相求?!?p>  馮駿一怔,道:“何事”

  宋江道:“其實軍師上次只是讓劉唐認錯,想不到他如此強項死不低頭。倘若他放出之后還是如此,也讓我難辦。解鈴還須系鈴人,解開劉唐的心事,須得借助馮都頭。你去勸他一下,放出來后別再胡鬧?!?p>  如何讓劉唐認錯,馮駿心中也沒主意。若劉唐不服軟,便是被放出去,在梁山也終會惹上殺身之禍。馮駿懇切道:“不瞞宋寨主說,我也不知如何才能勸動劉唐?!?p>  宋江卻很有把握:“此事不難,你只要告訴他曹正下山一無所獲,而你到梁山實為招安而來。你一走,他沒了主心骨,自然就不會生事?!?p>  “可是曹正那里……”

  宋江打斷道:“曹正你不必擔(dān)心,還有林沖,他們都是識時務(wù)的人,斷然不會再做無益之舉?!?p>  馮駿不禁望了一眼宋江,見他雙目細長,顯得謙和內(nèi)斂而暗含殺氣,口中道:“多謝宋寨主指點?!毙闹邪碘?,自己如何才能全身而退,須得處處小心才是。

  劉唐一直被關(guān)押在梁山一個山坳的武庫,武庫和鍛作場相接,鍛作場打造兵器,武庫存放兵器。馮駿跟著呂方穿過鍛作場,從遠處便聽見叮叮當當之聲不絕于耳,到近處見上百人在打鐵制作兵器,爐膛里火焰熊熊,砧板上火星四濺。新開刃的刀槍,成捆的箭,都被抬入武庫房。

  呂方帶他進了武庫,庫內(nèi)各房間貼著天地玄黃等做號碼,來到昆字號房間,兩名嘍啰守在門前。呂方出示了令牌,并不說話,兩名嘍啰把鐵門打開,馮駿邁步而入。嘍啰正要關(guān)上鐵門,馮駿攔住,道:“不必關(guān)門。”

  房間頗寬敞,收拾得也算整潔,桌椅齊全,桌子上放著酒食,而劉唐仰倒在床上。聽到有人進來,他扭頭一看,見是馮駿,從床上翻起,驚叫道:“你怎么進來的?”他抓起馮駿空蕩蕩的左衣袖又放下,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馮駿蠻牛不在乎地一笑,坐下來后才說道:“我來向你辭行。”

  “你要走?”劉唐一怔,又問道,“曹正回來了嗎?”

  馮駿點點頭道:“早就回來了,下山十幾天,什么也沒查到?!?p>  劉唐呆呆地看著馮駿,問:“那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

  馮駿淡淡地道:“其實所有的事都是我們在胡亂猜測,既然查無實據(jù),此事也該了結(jié)了?!?p>  劉唐仔細打量馮駿過分平靜的臉,要從中尋找答案,卻又無奈地撓了撓頭,忽然說道:“他們威脅你?”

  馮駿又是一笑,道:“我命都不在乎,還怕人威脅?我說過十日為期,現(xiàn)今都過去這么多天,我輸?shù)眯姆诜恕!?p>  劉唐惱恨地靠倒在椅子上,這幾天他被關(guān)押在里面,頗費心思籌劃該如何如何,可是馮駿幾句話,讓他又變得茫無頭緒。

  馮俊道:“我手不方便,兄弟幫倒杯酒,就當為我餞行?!?p>  劉唐忙拿起酒壺倒了兩碗酒,端起來,想說話卻不知道說什么。

  馮駿也端起碗,道:“我明日就下山回延安府,你我兄弟,怕是再難相見。兄弟你出去后向宋寨主,還有軍師他們賠罪,此事已了不要再提了?!闭f罷一飲而盡。

  劉唐把手中的碗向桌上一墩,望著馮駿道:“就這么完了?我不甘心。賠罪?哈哈哈哈……”

  馮駿正色道:“兄弟,這一次的的確確是我犯了錯,這么多人都因此而受到連累,我只望你能好好活著。我走了,你多保重。”他站起來轉(zhuǎn)身便走。

  馮駿走到門口處停下,頭也不回,道:“有一事我早該跟你說,我來梁山本是奉老種經(jīng)略相公之命,打探山寨的底細,看能否招安為朝廷所用?!闭f罷,他出了門,鐵門便砰地一聲重重關(guān)上,只留下劉唐一人茫然無緒。

  宋江后來并沒有失信,親自帶著吳用、關(guān)勝、林沖、柴進等人來到庫房,對劉唐好言相勸,善加撫慰,把他接了出來,而此時馮駿已經(jīng)下山三天了。

  馮駿出了武庫,已是傍晚,太陽在墜下之前發(fā)出最璀璨的光彩,半邊天空都是血紅的云霞,如海浪般激蕩涌動。而這些馮駿無心觀賞,他只低頭快走。

  呂方在后面大聲問:“你要去哪里?宋公明哥哥吩咐過,今晚你在客館歇息。”

  馮駿頭也不回,依然快步前行,道:“我去拜祭一下趙寶?!?p>  呂方聞言停下,他想轉(zhuǎn)身回去卻又覺得不妥,猶豫了一會,卻已經(jīng)看不到馮駿。他心頭一緊,忙向墳地追去。

  血紅的晚霞也映紅了這片開闊平坦的墓地,每座墳?zāi)姑總€墓碑都蒙上一層紅光,顯得神秘而悲壯。呂方掃視了一眼,望見馮駿坐在趙寶的墓前。呂方不敢走得太近,只遠遠地冷眼旁觀,馮駿似乎在喃喃自語,卻聽不清他在說什么。

  天逐漸變得暗了下去,馮駿在墓前坐了多時,終于起來擦了擦淚,并不理會呂方,一個人獨自回到客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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