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一串佛珠慰平生
最近，翠鳥總是耷拉著腦袋，尚乙想方設(shè)法的逗它，它也愛理不理的，方才特意去找抓了一把米，抓了一小撮撒在里面，果然打起了幾分興致。
“啪嗒”一聲，隔壁的季歲姑娘又關(guān)門睡覺了。
來了三日了，白天大多都是關(guān)在屋子里睡覺，直到夜里太陽下山時才起來。
好幾天夜里，她都聽到窗戶“嘎達(dá)嘎達(dá)”的響個不停，聲音不大，但尚乙住在隔壁，所以聽得清楚。
有時睡不著的時候，微微打來窗戶透氣，只見滿院子都是傀儡紙人，在隔壁窗戶里進(jìn)進(jìn)出出的，就連院門上的烏鴉都被嚇走了一大片。
“小道長，你這鳥還沒好？”隔壁的季歲突然伸出個腦袋，像是困的厲害，還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尚乙點了點頭：“季姑娘不睡嗎？”
“等會就睡了，待會兒要下大雨，鳥還是早點放進(jìn)屋里為好，對了，我瞧著你人挺好，等我睡醒了，咱們聊聊天?！?p> “好，你睡吧?！彪m有疑慮，但仔細(xì)想想就能想通了。
恰如季歲所說，午時的天還是艷陽高照，湛藍(lán)的天上不見一絲白云，人站在太陽底下，就跟在架子上烘烤似的。
這樣的好天氣，最適合將年前發(fā)了霉的被子拿出來曬，舍不得做新的，便這么放在太陽底下曬曬也是好的，蓋起來就跟新做的一樣暖和。
抬頭瞧見隔壁院里空蕩蕩的，正要去提醒那家的書生，這么大的太陽，也該把被子都拿出來曬上一曬，潮濕的東西蓋的久了，就容易生病。
結(jié)果腳還沒跨出大門，天色突然的就暗了，抬頭一看，一道閃電從天的這邊劃到了那邊，長這么大，還沒見過這么長的閃電。
人還沒緩過神來，只聽得“轟隆”一聲雷響，震得耳朵都要聾了，腳下的土地都跟著顫了顫，碩大的雨滴就落到了身上。
嘖嘖嘖！
打的生疼，于是趕緊去收被子，手忙腳亂的待收回來了已經(jīng)在滴水了，就這么一會兒，這賊老天，不讓人活呀……
見狀，尚乙趕緊將檐下的鳥籠收進(jìn)去，仍是忍不住看了一眼桂樹下的搖椅，從今兒早上起，穆知微便沒有出來過，就連搖椅上被雨水打落在地花生，都還是昨兒的，又想起夜里滿院跑的傀儡紙人，心里總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小道長，你這鳥怎么還是無精打采的?！彼训募練q依在門上，伸了個極為夸張的懶腰。
“興許是生病了。”
季歲笑了笑，她本就生的清新脫俗，這一笑似乎外面的暴雨都隔開了：“我們聊聊天？”
“我剛煮了一壺?zé)岵?，正好?！?p> 季歲坐在凳子上，好奇的打量著四周：“跟以前不一樣了?！?p> “畢竟百十年都未住人了?！钡沽艘槐瓱岵柽f給季歲，她沒喝，只是握在手里暖手。
“可我不是人?！?p> “對，你是鬼?！?p> “道長果然厲害，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借宿時便有些懷疑了，后來見你總是晝伏夜出，便斷定了?！毕奶煳幢M，氣候仍然炎熱，沒有人會像她一樣冷氣逼人，何況，她也并未刻意隱瞞。
“這倒是，其實我小時候就住在這里，那時候還是王府，上上下下人很多，不像現(xiàn)在這么安靜?！?p> 尚乙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和你說話甚是投緣，這樣吧，我把佛珠送給你，如何？”季歲將手里的佛珠遞到尚乙面前，眼睛里一派清澈明亮。
“其實，我們才說幾句話而已。”尚乙倒了一杯熱水，將她手中那杯涼透了的換了下來，并未收佛珠。
“你人好，我看著心里喜歡?！睋P了揚手中的熱水。
“你人也不錯?！遍L得好看，性子又好，除了身份特殊，不過，尚乙不介意那些。
“這樣吧，我和你說說這佛珠的故事?！?p> 尚乙低頭看了一眼佛珠，木質(zhì)上乘，色澤照亮，雖然年代久遠(yuǎn)，但一定是被人精心擦拭著的。
那還是前朝末年的事了，國之將亡，遍地哀鴻，雖不敢說易子而食，生而不養(yǎng)卻是常有的事。
佛珠的主人出生在貧窮人家，出生就被父母遺棄了，也是他命好，被化緣回來的老主持撿了回來，這才保住了一條命。
老主持好心救了一條命，但寺廟里卻多養(yǎng)不起一個人，佛門慈悲，弟子們雖然有怨言，卻還是為年幼的小師弟省下了一份口糧。
小和尚十四歲的那年，是個少有的大荒年，莫說糧食，就連樹皮都被啃光了。
老主持心有不忍，便救濟(jì)了幾個孩子，寺廟雖然清貧，但好歹不至于吃樹皮，隨后越來越多的人到寺中尋求庇護(hù)，廚房里的最后一碗米也終于下了鍋。
可即便如此，卻還是有想著發(fā)不義之財?shù)娜?，許多鄉(xiāng)紳惡人們囤積糧食，就等著坐地起價，有錢人家尚且還能湊合，平頭老百姓就只有死路一條。
因為小和尚年幼，所以，并沒有參與那場事故當(dāng)中。
記得那晚，月明星稀，十幾個師兄手持達(dá)摩棍出了寺門，第二天早上回來時，每人扛了兩袋大米。
小和尚永遠(yuǎn)也忘不了那天，客居寺廟五十多歲，每個人都喝上了一碗熱騰騰的白米粥，好多人都哭的泣不成聲。
但師父好像并不開心，每晚都在大殿中念經(jīng)。
果然，沒過幾日，便有大批捕快破門而入，將全寺所有和尚一并捉了去，那幾天，老主持每天都叫小和尚去山上砍柴，因此，他才躲過了一劫。
原來，師兄們扛回來的糧食，是從鄉(xiāng)紳們手中搶來的，入獄不過幾日，斬首的告示就貼出來。
那晚，小和尚手里握了一根達(dá)摩棍，站在大殿的菩薩面前，第一次沒有跪拜。
那時候，季歲就藏在菩薩手中的蓮花里，她也知道小和尚要干什么。
“小和尚，你去了也救不了他們?！惫?，還是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去送死。
“你……”小和尚嚇的達(dá)摩棍掉在了地上。
見季歲一身白衣，氣質(zhì)清冷，又是從菩薩手中的蓮花幻化而出，便認(rèn)定了她是菩薩身邊仙童。
“弟子拜見菩薩?！闭f罷竟然恭恭敬敬的行了禮，季歲本想否定，但最后還是默認(rèn)了。
“請菩薩救我?guī)煾笌熜?，他們雖然搶了糧食，但因鄉(xiāng)紳商戶囤糧起價，餓死許多無辜百姓，實在罪不至死?！?p> 季歲張了張口沒答應(yīng)，她在蓮花里呆了許久，寺廟里發(fā)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可她是鬼魂，不是小和尚嘴里的菩薩，插手不了人間的事，一道天雷足以讓她灰飛煙滅。
小和尚望著她，一雙明亮的眼睛漸漸暗淡了下去，躬身撿起了地上的達(dá)摩棍。
“小和尚，如果你不去劫獄，或許可以成佛?！?p> 這世間有一種人，沒有靈根仙緣，但為人至純至善，只需結(jié)七世善緣便可飛升，這種人在諸天神佛中寥寥無幾，凡人一世善緣已是難得，何況七世。
巧的是，這小和尚便是其中一個，今生已經(jīng)是最后一世了，若他劫獄犯下殺孽，恐怕成不了佛。
小和尚愣了愣，大概是沒想到自己會有成佛的機(jī)緣，緊了緊手中的棍子：“只要能救出師父師兄們，成不成佛也沒關(guān)系?！?p> “萬一救不出呢?！?p> “一起死了也好。”
晨曦中，握著棍子的小和尚離開了大殿，臨走前深深的看了一眼殿上的菩薩，也許，他對他的佛感到了深深的失望。
后來沒過幾天，聽說小和尚也被抓了，跟他師父師兄們一起問斬，也算是如了他的愿。
斬首的那天是個大太陽，那時候季歲剛做鬼沒多久，白天出不去，等到她晚上趕到刑場的時候，只留下了一攤沒洗刷干凈的血。
聽說，斬首后無人收尸的人會被丟到亂葬崗，于是季歲又去了亂葬崗，雖然她是鬼魂，但山崗上的場面還是嚇到她了。
她是鬼魅，會些法術(shù)，不必一具一具的翻看，一路走過來，雖看到了他不少的師兄們，但就是沒看到他。
最后天快亮了，下山時在路邊發(fā)現(xiàn)了一串佛珠，她經(jīng)?？吹叫『蜕写髟谑稚?，季歲撿起來時，珠子上還在滴血，扒開草叢一看，果然是他，雖然只剩了幾塊骨頭，但她還是認(rèn)出來了。
如她所言，那小和尚果然沒能成佛，一朝罪過，六世善緣盡付東流。
“我時常在想，若是當(dāng)年我?guī)土怂?，或許那滿寺的人就都能活下來了。”季歲握著手中已經(jīng)冰涼的杯子。
尚乙用一杯熱水換了她手中涼透了的：“暖暖手。”
“我當(dāng)時雖法力不濟(jì)，其實還是能救他們的，雖然已經(jīng)是鬼了，卻還是怕死?！比滩蛔〕爸S一笑。
“佛珠上面的佛光罩住了你周身的鬼氣，想必他也不怪你?！比舴欠鹬橄嘧o(hù)，憑季歲的修為，很難再大太陽下活動。
季歲笑了笑：“明日我就走了，將這佛珠送與你，你這樣成道成仙的人，是最好不過的?！?p> 尚乙沒收，但她還是將佛珠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