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廊下說了好些話,大多都沒什么意思。不過是問問今天做了什么,昨天做了什么,明天又要做什么,諸如此類的話題。
陸長風顧左右而言它,就是拖著不讓她走。
蠻月卻破天荒地看出陸長風有什么話想說,“陸長風,你想說什么?”
他的手收回袖子里,背在身后,“阿蠻——等過完了國君的壽辰,還想回去嗎?”
“回去,回哪去?”回南虛還是蒙詔,蠻月一時分不清他的意思。
“也不是非要回哪去,而是,你想離開這兒嗎?”等國君的壽辰一過,蒙詔的郡主也沒什么理由繼續(xù)留在盛京了。陸長風追著她的目光,看向她的眼底,迫切地想得到一些東西。
想聽她說,不想回去。想聽她說,不舍得陸長風。想聽她說,要留在陸長風身邊......
哪怕,只是口頭上說說他也會信。
蠻月的眼神清澈:“當然要離開了,我不可能一直待在盛京的。我還要回南虛呢?!?p> 陸長風的指節(jié)慢慢扣緊,下巴繃著,問道:“是嗎?”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蠻月抓住了他衣袖:“還有你呢。”她做出十分兇狠的模樣,半是威脅半是恐嚇般,道:“我要帶你回南虛,你要是不跟我回去的話,我就——死纏著你,不走了!”
他卻驀然松了口氣,唇邊揚起淺淺的一抹笑,伸手扯了扯她的臉頰,“那我要是跟你回南虛,你會如何?”
蠻月不大靈光的腦瓜子飛速轉(zhuǎn)動,總算是明白了:“你要跟我回去,你答應了?你放心,我會對你很好很好很好的。我很厲害的,絕對沒有小妖精敢欺負你......”
她說個不停,一連串許了他好多好處,也不問他要不要,像個強買強賣的奸商。
見陸長風不應答,蠻月只覺得是她的條件還不夠豐厚。畢竟要他背井離鄉(xiāng),跟她去到一個滿是異族的地界兒,著實是為難他了。
思量再三,蠻月決定再往上加碼:“這樣吧,我把我殿中那顆夜明珠送你。”那顆珠子足有人頭大小,是她軟磨硬泡從上官哪兒搶來的。這再送給他,她殿里就真的什么好東西都沒了。
“好,我答應你?!彼且怪歇毿械穆萌耍钦章返脑鹿?。只要不分開,讓他能繼續(xù)抓著這絲光活下去,就算是龍?zhí)痘⒀?,也甘之如飴?p> 蠻月想,果然還是夜明珠好使。也不知道上官從哪里找來的,這下送給陸長風了,上哪兒再尋個這樣稀罕的物件兒。她伸出小指:“那拉勾?!?p> 兩根小指勾到一塊,陸長風心尖微麻。目光落到手指上頭,喉頭干澀,喉結(jié)上下滑動,他沉聲問:“我能......抱抱你嗎?”
之前抱她,是情不自禁。如今,是試探她的心意。
蠻月抬頭看了他一眼,問道:“你很冷嗎?”
然后,不等他反應,便張開雙臂,牢牢環(huán)抱住他的腰。耳邊傳來他的心跳聲,蠻月道:“陸長風,你心跳得好快。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以前上官也是這樣抱著我取暖的,很暖和吧?!?p> 這一刻,陸長風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卑劣。她明明什么都不懂,自己還故意做這些舉動,不過自欺欺人罷了。師傅也如此,上官也如此,他在她心中,說到底,卻也和他人無異。是他奢求太多。
他閉了閉眼,手搭上她的肩頭:“阿蠻,你可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他頓了頓,有些自嘲地笑,“往后,可不能輕易抱其他人?!?p> “我知道我知道,哥哥教過我??赡愫推渌瞬灰粯?,我喜歡你,你不是其他人。你放心,以后就是上官想抱我,我也不給她抱?!毙U月說著,語氣雀躍,頗有些邀功的意思。
陸長風的手順過她背后的長發(fā),輕聲道:“油嘴滑舌,書沒看多少,凈學了那些騙人的話。”喜色卻止不住爬上眉梢,十分甘心當那被騙的糊涂蛋。
她只是不愛多想,并不愚笨,她心里清楚得很。陸長風下巴抵在她肩上,眉目都舒展開來,這便是阿蠻,便是他的阿蠻。
幾日后——
司刑接到店小二的傳話,便回了趟盛京,順道去找了他那同在盛京的昌離師叔?;氐絼﹂w時已是傍晚,陸長風早已等候多時了。
見他進門,陸長風抬手招呼他,“坐吧?!?p> 司刑坐下,后知后覺反應過來有些不對勁。劍閣的東家不是他嗎,怎么此刻顯得陸長風才是這兒的主人家似得。他提了口氣,靠在椅背上,想著要不要正一正主人家的名。
那廂陸長風等了許久,案上的茶已經(jīng)涼了,他端起茶杯,察覺到?jīng)鲆夂笥址畔?。店小二十分有眼力見兒,立馬去換了壺熱茶。
瞧著那杯盞上方裊裊娜娜的幾縷輕煙,司刑撫額,看來,這名是不必正了。他往那兒一坐,加上店小二那股顛顛的勤勁兒,活脫脫就是主人家的模樣。
只不過這主人瞧著不是什么好客的,木著張臉,倒有幾分興師問罪的意味。
以往陸長風還是神君時,司刑就常與他來往。如今他即便只是一介凡人,司刑還是有些怵他,在他面前,總是提不起氣勢來。但還是挺直了腰桿,虛張聲勢:“不知陸將軍尋我,有何要事相商啊?”
語氣淡淡,還帶著一絲沉著,一絲不以為意,一絲冷漠。司刑在心中默默給自己豎起了大拇指,自以為,他的氣勢應該也是不弱的。
陸長風飲了口熱茶,輕咳一聲:“也不是什么要緊事。只是之前望歸先生曾與我提過阿蠻的身世,本來呢,這也算得是你們南虛的辛秘,聽過也就罷了??申懩匙笏加蚁?,陸某不過一個凡夫俗子,先生怎就愿意將這些辛秘告知呢。”
杯子嗒的一聲被放在桌子上,陸長風看向他,面上醞著些許笑意,“是不是有人授意,讓先生這樣做的呢?”
他的笑意未達眼底,止于表面。這是他一貫的樣子,笑吟吟的,說的話卻又含著幾分威脅在里頭,綿里藏刀。他最懂這些,審訊犯人時,鈍鈍的刀子割下去,總比一刀致死來得折磨。
司刑挺直的腰板有些發(fā)麻,“陸將軍多想了。我只不過是看小師叔如此在意陸將軍,我們又不常在小師叔身邊,才告知你小師叔的身世。希望陸將軍能多照顧她,讓她高興些。”
“哦,多照顧她。這是你的所圖?!彼D了頓,道:“那你口中的太師傅呢,她所圖為何?”
陸長風能看出來,司刑并非那般多嘴的人。蠻月的身世,應該是朱雀讓司刑說與他聽的。
司刑半揚起的嘴角僵住,太師傅也不圖什么,只是想借著人間的這一點情分,小師叔若遇上了什么不測,將來的回歸九重天的晝陽神君能看在這一點情分上,多幫襯些。畢竟最近亡靈頻繁出沒,他們幾人心中隱隱都有幾分不安作祟。
但又怕晝陽君清心寡欲慣了,半點情分都不講。才讓司刑透露些消息給他,給這點情分加點悲慘色彩,也好勾起他的惻隱之心。
沒想到,晝陽君成了陸長風,變得這般不好騙。要是人人都跟他小師叔一般好蒙就好了。
他該說什么?總不能說,你是天上的神仙轉(zhuǎn)世投胎,我太師傅是為了討你一份人情吧。若真這么說,按九重天的規(guī)矩來,算泄露天機。司刑恍惚聽到了自己頭頂傳來的陣陣雷聲。
幸好,他是做文官的,胡編亂造最是拿手。他定了定神,開始忽悠:“陸將軍有所不知,我太師傅算出小師叔命中有一劫,而陸將軍就是幫她避劫的大貴人啊......”
陸長風眼風輕飄飄一掃,司刑忽然覺得有些口渴,他不知道該怎么往下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