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月想了想,“你方才說,主掌生靈性命安危的仙人。這聽上去像是司危仙官該管的事兒。如今的司危是昌離,但他近日才當上的官兒。四百年前,應該是上一任司危的事兒。若是上一任司危......”
她頓了頓,語氣篤定:“絕不可能是他!”
“哦,何出此言?”
“你是不知道,那司危可有名了,就連南虛的妖都曉得他。”提起這些,蠻月有些興奮,或許是從沒跟別人分享過,此刻恨不得跟倒豆子一般全說出來。
陸長風也盡心盡職給她搭著話,“這位仙人竟如此有名,是我孤陋寡聞了。”
蠻月接著道:“他和九重天的那些神仙都不一樣,日日只知道蒙頭睡大覺,連自己的本職都不管不顧,去找他辦事的神仙都盡數(shù)被轟了出來,各諸天都知道九重天有這么一位吃白飯的仙官。聽說因為他是靈族的長老,九重天的神仙也沒勉強他干活。不過我估計九重天那些老頭也是受不了他了,才幾百年就把昌離招了去?!?p> “說來可恨。他與昌離是舊相識,在九重天吃白飯不說,有時候還來我南虛吃白食。吃飽了睡,睡飽了吃,醒了還要找我吵架,跟昌離一個鼻孔出氣。就他,莫說來人界多管閑事了,連出個門,都要人三拜九叩求著他?!?p> 她有些無聊,伸手勾住了他垂下來的發(fā)尾,手里把玩著,頭半靠在他肩上,“反正你以后看見他,就躲遠一點,別讓他帶壞了。”
陸長風沉聲道:“都聽你的。”
蠻月是個一刻都閑不下來的,沒話說了便挺個腦袋直勾勾盯著他側(cè)臉看。就連陸長風都給她看得不好意思了,不禁出聲道:“再看,都要給你看出朵花兒來了?!?p> “花兒?哪里有花,讓我看看?!彼ぶ弊?,看看他左臉,看看他右臉。
陸長風無奈嘆了口氣,輕聲說道:“心里......心里有花?!?p> 他說過許多大膽的話,甚至于在朝堂上與人爭論不休的時候,心臟都沒有如同此刻一般砰砰直響,仿佛胸腔里真有朵花兒開出來。
蠻月也是個不通曉風月的癡兒,竟將他的話當了真,興致勃勃:“我只見過一些花妖高興的時候會開花,沒聽說人高興的時候也會開花,這倒是很有意思。陸長風,你很高興嗎?”
他不咸不淡地回道:“不高興?!?p> “為什么?”
“有只小妖,不懂風月。我想教她,又怕唐突,不教吧,不知得等到猴年馬月她才能開竅。我既盼著她知曉我的心意,又怕她只是一時興起?;嫉没际д扒邦櫤?,所以不高興?!?p> 蠻月環(huán)緊了他的脖頸,“你認識的妖就只有我一個。陸長風,你在說我?!?p> 陸長風腳步一停,站定,心按捺不住地狂跳:“那你聽懂了嗎?”
“聽懂了。”蠻月貼近他耳邊,語氣中帶著雀躍,“你說你喜歡我?!?p> 他以前覺得心事被戳穿,或許是件很難堪的事情??涩F(xiàn)今自己的心事被她說破,忽然覺得,倒也沒那么難堪。
只是他頭一回在喜歡的姑娘面前表明心跡,縱使再老成的人,也還是手足無措,嘴角抑制不住地揚起,卻還是裝得毫無波瀾的樣子說道:“那我是不是還要夸你聰明?”
蠻月下巴杵在他肩頭上,微點了點:“那是自然?!?p> 許是他走得太過平穩(wěn),周圍夜色也深沉,不知不覺蠻月竟有了睡意,打了幾個哈欠后,趴在他背上昏昏欲睡。
不知過了多久,悠揚的鐘聲自遠處傳來,一聲又一聲。陸長風驀然停住,蠻月悠悠轉(zhuǎn)醒,睜著惺忪的睡眼問:“怎么了?”
“我們晚了,已經(jīng)開始夜祭了。”陸長風說著,腳步未動,警惕地看向四周。
蠻月悶聲道:“沒事,哥哥會應付他們的?!?p> “我不是擔心這個。當初隨著夜祭這個習俗流傳下來的,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夜祭開始時,任何人都不得進入林場,否則將會受到天神的責罰。我聽安定說過,她手底下有幾個兵士,夜祭當時還在林場里游蕩,等天亮了再進林場尋人,卻什么都尋不到了?!?p> “你不是說你不信天神的嗎?原來你還怕這個?!彼偹闶乔逍蚜耍呐年戦L風的肩膀,讓他放自己下來。
陸長風嘆了口氣,放下她,“不說什么天神的責罰,夜間的林子里野獸出沒,也不得不提防著些。先不管這些,出去要緊?!?p> 陸長風向她伸出手,在她手邊停頓一下,還是只抓住了她的手腕。
兩人在林子里走了一會兒,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不得出路,又回到最初的起點。
蠻月覺得有些奇怪,停住站定,緩緩抬起空著的手,須臾便有點點光亮從手心浮起。那些光點匯成一道光,圍著她的手盤旋翻飛。她閉上眼,細細感知,“有妖?!?p> 諸天各界之中,有許多族群,各族間的氣息都不一樣,而且大多都會能偽裝氣息的掩息術。若是修為太低,就是同族站在對面也未必能分辨得出來。
蠻月也是覺得事有蹊蹺,用了術法細細探查,才在周邊發(fā)現(xiàn)了一縷若有似無的妖氣。
“小姑娘好眼力啊?!币坏琅拥穆曇魝鬟^來,林間的霧氣聚攏成一團,漸漸化成一個美艷的女子。
她穿著一身灰色的布裳,手里握著團扇,擋住下半張臉輕笑。
蠻月瞇著眼打量了她半晌,沒看出這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
陸長風反倒十分沉著,沒有半分驚訝,與她說道:“仙長,我二人知曉這林中規(guī)矩,只因貪玩誤了時辰,實在是無意冒犯,可否放我們離去?”
那女子扭著腰走了幾步,團扇置在胸前輕搖,鬢邊有一條小指長的黑色疤痕,像只小蟲般在她臉上游動,看上去有些駭人,“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管你什么緣由,壞了規(guī)矩就得受罰。我看你們這兩個后生模樣生得不錯,姑且就留個全尸?!?p> 蠻月伸手拽了拽陸長風后腰上的帶子,陸長風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眨了眨眼,就知道她心中是有幾分算計在的。
于是,他朝那女子道:“既然仙長與我談不攏,就只好請你見識一下我家姑娘的本事了。”
女子抬眸,懶散散地掃了蠻月一眼,“她,能有幾分本事。不過小孩子過家家,三腳貓功夫罷了?!?p> 蠻月歪頭盯著她臉頰上游走的黑色小蟲看,皺著眉想了想,一會兒才開口:“身為妖族,他叫你仙長,你也敢應?還假借九重天的名義,這么想當神仙,那這道天雷沒把你劈死,怎么也沒把你劈成個神仙啊?!?p> 女子抬手虛按在臉頰上,有些許慌亂,轉(zhuǎn)頭瞪了她一眼,“小小年紀,說話這樣難聽,你這張嘴不要我便替你撕了?!?p> “若我沒看錯的話,你應該是棵尺木。你臉上那東西,是道天雷吧?!毙U月道。
陸長風:“尺木,龍無尺木,不能升天......想來是很厲害的妖吧?!?p> 蠻月哼了一聲,道:“這能厲害到哪兒去,蛇化蛟,蛟化龍,那也只是地龍,上不了天。這尺木會引來天雷,說白了,就是雷擊木。那些地龍,就是靠著尺木引來的天雷淬煉軀體,得以升天。不就是那些神仙升遷路上的踏腳板嗎?!?p> 九重天與南虛有過節(jié),這是各諸天都知道的。于是妖提到神仙,言語上難免要踩上幾腳,蠻月見過那些對神仙避之不及的,就沒見過上趕著做神仙的妖。
至于司刑與昌離,那是九重天點名要他們?nèi)プ龉?,與那等表示兩國交好的使節(jié)沒什么差別。說起來,九重天里可摻雜了不少異族。
“哈哈哈——”女子忽然笑起來,“小姑娘,你不也是妖,怎么能跟人混在一起呢。這樣吧,你殺了旁邊那個小子,我就放你一馬,要是哄得我高興了,說不準還會將你引薦給族中長老,讓你回到妖族?!?p> 蠻月皺眉,質(zhì)疑:“你是讓雷劈傻了吧?各諸天早有協(xié)議,不得傷人。再說了,要真想回妖族,該是你們來求我才是。先叫聲姑奶奶來聽聽?!?p> 她年紀雖小,但朱雀是南虛的掌權人。她拜了師,輩分也跟著水漲船高,除了她上頭幾位師兄師姐,還真沒幾個能在輩分上壓她一頭。
這聲姑奶奶她還真當?shù)闷稹?p> 女子止笑,手上幻化出一根藤木鞭子,鞭子尾部還隱隱泛著雷光,“大言不慚?!?p> 她拍了拍手,道:“姑奶奶今天就教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妖?!?p> 這么久了她還沒真正動過手,此刻對手送上門,斷沒有不戰(zhàn)而敗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