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玉身手很好,很快便將桑余從荷花池中拖了出來。
東隅見桑余渾身濕透、毫無生氣地躺在地上,連忙將自己的斗篷解了下來,蓋到她的身上。
他伸出手探了探桑余的鼻息,松了一口氣,好在書玉手腳快。
“書玉,二小姐情況如何?”東隅憐惜地看著雙目緊閉、面色蒼白的桑余,沉聲問道。
書玉作為東隅的心腹,也會一些醫(yī)術(shù),方才在將桑余剛拖上岸后,他就開始為她診脈。
“二小姐并無大礙,只是這池水寒涼,二小姐又受了驚,怕是一時半會無法清醒?!睍翊鸬?。
東隅伸手撫上桑余的臉,手下的肌膚涼的可怕。
書玉看著自家主子微微顫抖的手,心中嘆息一聲。
自從一年前慕家被誣陷并遭受了滅門之災(zāi),東隅便迅速地成長了起來,變得喜怒不形于色,雖外表溫潤,但是書玉知道他家公子的心比九尺寒冰還要冷?,F(xiàn)今他家公子如此情緒外泄的模樣,書玉也是許久未見過。
看來,桑二小姐對公子來說真的很重要吧。
他一直希望自家公子能夠遇到一個喜歡的姑娘,這樣便不用那么孤單,可是為何那個姑娘偏偏是桑二小姐。
眼看著他家公子對桑家二小姐越來越上心,書玉卻不能說什么,上天真的對他家公子太過殘忍了。
就在這時,從遠(yuǎn)處傳來一陣腳步聲。
東隅和書玉都是練家子,耳力極強(qiáng),所以對視一眼后,東隅便站起身來,不得不站的離桑余稍微遠(yuǎn)了一些。看著那面色慘白的姑娘,東隅心中滿是暴戾,他的指甲早已陷入他掌心肉中,但是他卻像是感受不到痛一般。
“怎么回事,過個年竟然鬧出如此不吉之事!”桑明霖咆哮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
“二小姐誤吃了酒要出來透氣,一時失足便滑了下去,小的也不會水,便只能去找人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傳來,是那個灰衣小廝在辯白。
“那難不成我妹妹還在水中嗎?快去救人吶!這么冷的天,若是把妹妹凍壞了可怎么是好!”桑瑜焦急的聲音傳來,甚至還帶著幾分哭腔,活像是為妹妹擔(dān)心的好姐姐。
她說著還裝模作樣地拿著帕子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淚水,在低頭時不著痕跡地勾了一個笑。
桑余啊桑余,這次你便是命大沒死,也定是要丟了大半條命吧,這便是你勾引東隅的下場。
就在一行人繞過假山時,卻意外地看到了東隅正站在蓮花池邊。
“東隅,你怎在此?”桑明霖看到東隅站在池邊,有些驚訝。
桑明霖朝著他身后看去,只見他的貼身小廝書玉已經(jīng)渾身濕透,而地上被白色滾毛斗篷蓋著的那臉色慘白的人,正是他那失足落水的二女兒。
他對著身后跟來的府醫(yī)使了個眼色,府醫(yī)便連忙跑到了桑余的身邊診察。
“在下出來醒酒,無意間逛到這荷花池旁,便聽到有人呼喊,于是連忙讓書玉去救人,沒成想落水的竟是二小姐?!睎|隅收斂了情緒,又恢復(fù)了以往的冷靜自持,只是那掩在袖中因用力而泛白的指節(jié)透露了他此刻的戾氣。
桑瑜聞言,心中一驚,怎么會那么巧,東隅竟是也在這荷花池邊,不知他是什么時候在的,又知道多少。她連忙瞪了那灰衣小廝一眼,只見那灰衣小廝也一副受驚的模樣,顯然是不知道有人在場的。
書玉上前一步,對桑明霖抱拳行禮后,解釋方才發(fā)生的事情:“桑大人,小的扶公子來池邊吹風(fēng),卻不成想剛來到池邊,便看到一個灰衣人將一人推到了池中,公子聽到有人落水呼救之聲,便叫小的去救人。好在小的識水性,將人救了上來,將人拖到岸上后才發(fā)現(xiàn)被推到水中的竟然是二小姐?!?p> 桑明霖聞言,眉頭一皺,他本以為就是他那庶女失足落水了而已,沒想到背后竟還有這樣的隱情。而且這竟然還正好被在桑家客居的東隅主仆撞見了,真是在外人面前出丑。
桑瑜聽到書玉說的話,忍不住失聲說道:“推下去的?!”
她的語氣很是驚慌,引得桑明霖忍不住側(cè)目。
桑瑜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失態(tài),拼了下心緒,又換成了泫然若泣的表情,“我的意思是,在這桑府中有誰會那么大膽,怎么敢將妹妹推下去,書玉你莫不是黑夜里看花了眼吧?!?p> 桑明霖看著嫡女的表現(xiàn),微微瞇了瞇眼睛,心中已經(jīng)有幾分了然。
他對這個唯一的嫡女還是十分了解,他知道她一直不喜歡桑余,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實(shí)在是有幾分刻意了。
只是,在這兩個女兒中,保這個深受他寵愛的嫡女,還是保那個連家譜都上不得的庶女,桑明霖心中的那桿秤早已經(jīng)掂量好了。
于是桑明霖也順著桑瑜的話,看向書玉:“你可是真的看到了有人將二小姐推了下去?”
“是?!睍耠m看上去人畜無害,但是此刻回話倒是格外堅定。
“服侍二小姐的那奴才呢,你來說當(dāng)時是什么情況?”桑明霖看向那灰衣小廝。
“奴......奴......”那灰衣小廝撲通一下跪倒地上,目光閃爍,不敢抬頭看人。
桑明霖看了看那連話都說不出來的小廝,又斜眼看了看拼命對那小廝使眼色的嫡女,心中已經(jīng)明晰了事情的經(jīng)過,這個小廝應(yīng)是受了桑瑜的指使。
“二小姐可有大礙?”桑明霖問那府醫(yī)道。
“回老爺,二小姐已無大礙,但是二小姐本就氣血虛,此番受驚又受涼,恐是需要些時日好好調(diào)養(yǎng)一番?!备t(yī)恭敬地回答道。
“大膽刁奴,竟然敢殘害自家主子!”桑明霖突然對著那灰衣小廝吼道。
那小廝嚇得連忙俯身磕頭,“奴......奴才并不想害二小姐的。”
“東隅公子身邊的書玉都已經(jīng)看到了一灰衣人將二小姐推下去,而你身著灰衣,又是第一個回來稟報二小姐落水之人,方才問話時神色閃躲,還敢否認(rèn)!”桑明霖一副氣急了的模樣。
“老爺,老爺明察,奴才真的......真的不想害二小姐啊,只是......只是我若不動手,我家中的老母親便要斷了藥??!”灰衣小廝痛哭道。
他本對這個與世無爭的二小姐十分欣賞,但是大小姐卻找到了他,用他那纏綿病榻的母親來威脅他去害二小姐。為了家中老母,他最終還是不得不妥協(xié),依照著大小姐吩咐的照做。他只能回去稟報的時候跑的快些、再快些,期望能夠及時將人喊來,能夠救那可憐的二小姐一命。
東隅眼睛被紅綾蒙住,無人知道他現(xiàn)在看向那灰衣小廝的眼神有多么狠厲。
接著,他又將那充滿戾氣的眼神轉(zhuǎn)向桑大小姐桑瑜,他豈能不知指使那灰衣小廝的幕后黑手是誰。
現(xiàn)在的他和之前溫柔地喚著桑瑜“瑜兒”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桑瑜是第一次做出這樣的事情,現(xiàn)在看到灰衣小廝就要將她供出去,心中緊張極了。在這數(shù)九寒冬,她額頭竟然滲出了一層薄薄的汗。她已經(jīng)有些腿軟,只有倚靠著身邊的鶯兒才能保持站立。
“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害了我妹妹!你不要再胡言亂語了!”桑瑜顫抖著手指著那灰衣小廝厲聲說道。
“大小姐......大小姐,奴才真的不想害二小姐的,大小姐,您快為奴才說句話啊?!蹦腔乙滦P用乞求的眼神看向桑瑜。
那灰衣小廝越這樣說,桑瑜心中便越怕,她不去看那小廝求救的目光,反而看向自己的父親,“父親,一定就是這個惡奴害了我那可憐的妹妹!”
她的聲音不復(fù)以往的嬌柔,而是變得異常尖利,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夠掩飾住自己的心虛一般。
“大小姐......大小姐你......你怎么能這樣!”那灰衣小廝顫巍巍地指向桑瑜說道,“你答應(yīng)過我,會保證我的周全的!”
桑瑜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現(xiàn)在她真是恨不得沖過去將那狗奴才的嘴給堵上。
那灰衣小廝見桑瑜并沒有保他的打算,反而想要把所有的罪過都推給他,于是膝行到桑明霖的面前,跪在他的腳下,用力磕頭。
“老爺,老爺,我招了!我招了!其實(shí)指使我的人就是大......”
那灰衣小廝指認(rèn)的話還沒說完,心口處便被狠狠地踢了一腳。
那一腳便是桑明霖踹出去的,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那灰衣小廝躺倒在地上,疼的抽搐。
“大膽刁奴,事已至此,證據(jù)全都擺在眼前,你竟然還敢攀扯!”桑明霖怒吼道,“來人,快把這刁奴押下去,直接亂棍打死!只有這樣,才能為我那可憐的二女兒討回公道!”
東隅聞言,不著痕跡地冷笑,桑明霖這做法哪里是為桑余討回公道,分明是殺人滅口、毀滅證據(jù)。他可不信這老奸巨猾的桑大人會看不出這件事情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誰,只不過他選擇偏袒了兇手,只因那兇手就是他寵愛的嫡女。
桑瑜聽了父親的話,卻是終于定下心來。
其實(shí)桑明霖袒護(hù)桑瑜也不僅僅是因為她是他寵愛的女兒,更是因為桑瑜能夠給他帶來更多的價值。桑瑜身為桑家的嫡長女,外祖家又是朝中重臣,桑明霖一直便對這個女兒投入很多心血,就是因為她未來必定會嫁給皇親貴胄,為家族帶來助力。
而桑余雖然也是他的女兒,但是連家譜都上不得,非但不能為他帶來什么利益,反而是他的一個污點(diǎn)。
兩者相比,桑明霖自然選擇哪個能夠給他帶來更多利益的女兒。
至于真相,有時并不是那么重要。
很快,那灰衣小廝便被封住了嘴后拖了下去,直至最后,那小廝都在用怨恨的目光死死地盯這桑瑜。
桑瑜被他這眼神盯得毛毛的,索性背過身去,不再看他。
桑明霖見那灰衣小廝被拖走,清了清嗓子,又變成了之前那個儒雅慈愛的人,仿佛剛才怒極的人并不是他一樣。
“東隅,老夫管教下人不力,讓你見笑了。”桑明霖笑著對東隅說道。
東隅的眼睛被紅綾遮住,唯一能夠表達(dá)出他的情感的便是他的嘴唇,只見此刻他的嘴唇微微上挑,十分溫和的說道:“桑伯父言重了,只要人沒事就好?!?p> 桑明霖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想這慕家小子雖然之前桀驁不馴了些,但是自從盲了眼睛之后,倒像是改了脾性,變得溫和圓滑了許多。也是,他已經(jīng)沒有了家族作為依仗,若再不改一改脾性,那還如何活得下去呢。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在紅綾之后,東隅看向桑明霖的眼神危險至極,就像是隨時都會上去取走他性命的毒蛇一般。
“來人,快將二小姐抬回房中去?!鄙C髁亟K于想起自己的二女兒還在池邊躺著,若不是她的身上有東隅的斗篷,此刻不知要凍成什么樣子了。
東隅看著兩個有力氣的仆婦將那個了無生氣的少女抬了起來,心中滿是憐惜。
桑瑜為何會害她,他心中明了,都是他不好,沒能好好地保護(hù)她。
不過,他會將這筆賬也記在心中,到時候新仇舊恨一起算。
待桑余被抬走后,桑明霖一行人便像是剛才那事并沒有發(fā)生一般,又回到家宴廳中守歲去了。而東隅借口自己的酒還沒醒,便說要多吹吹風(fēng),稍后再去。
待到桑家一群人離開了之后,這荷花池旁有恢復(fù)了寧靜。
東隅死死地盯著方才桑余躺著的那一塊地面,負(fù)手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準(zhǔn)備行動吧?!睎|隅的聲音不復(fù)往日清冽,反而低沉且?guī)в袣猓吧<业倪@些蠢人,實(shí)在是太礙眼了?!?p> 書玉面色肅然,抱拳恭敬地答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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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日,桑余仍然是高燒不退,昏睡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要長上許多。夢中的她仍舊很不安穩(wěn),總是喃喃地說著些什么。
東隅一直在暗中打聽桑余的情況,聽說她總是昏睡,心中放心不下??墒撬頌榻杷拊谏<业耐饽?,又沒有理由去探病。如果貿(mào)然前往,說不定會引起桑明霖那個老狐貍的疑心。既然明的走不通,那便只能走暗的。
在夜里,東隅換上了一身夜行服,為了穩(wěn)妥起見,他還戴了遮住半邊臉的黑色面具,偷偷潛入桑余的房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