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羽伸手一摸,將幾片在發(fā)絲上邊掛了多時的葉子草根揪了下來,懊惱地丟到了一邊。又將桌上的藥瓶拿起來倒在手心一些藥粉,漫不經(jīng)心地隨意抹到了脖子上。那藥粉碰到傷口的時候倒是一陣火辣辣的疼痛,疼得她忍不住“嗞”了一聲。
“公子這是晚上睡不著嗎?”翡翠又在一旁小心翼翼問道。
“我……認床,還不熟悉這里?!比粲鹬浑S意道,看她一眼又問道,“你可還有親人在府外?”
“沒有?!?p> 若羽點頭,隨后便似是不經(jīng)意地打了好大一個哈欠,只道,“我困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這兒院子冷僻,沒有賊人會肯光顧的。”
翡翠噗嗤一聲便笑了,見若羽瞧她,只是含笑解釋道,“公子可真是個有趣的人。既如此,那奴婢就先告退了?!?p> 一夜就這樣半睡半醒中迷迷糊糊地過了。
翌日一大早,若新便興沖沖地沖進她的房間里,將她從床上不由分說地扯了起來,嘴中興奮地嚷嚷著:“師父!杳杳姐姐說今兒帶我們?nèi)ゲ铇锹爼?,那茶樓晨時的茶點好吃但是特別搶手,遲一點就吃不上啦。”又連推帶搡地將她挪到梳洗臺前,催促道,“師傅你動作快些啦!”
若羽就這么哈欠連天地被推出了門,杳杳在王府的大門外等著她,她今日換了一身男裝,烏發(fā)懶懶地披散在身后,只用一根簡單的白色絲帶漫不經(jīng)心地束著,一襲青衫,腰間束一條白綾長穗絳上系著一枚樣式素簡的玉佩,眉長入鬢,一雙溫和的眼睛里帶了淺淺笑意,仿佛容下了這世間所有美好,清澈又深不見底。
“好一個翩翩公子。”若羽笑著走到她面前。
“杳杳姐姐這身衣裳極好看?!比粜碌淖旖橇训搅硕由?,贊不絕口。
若羽眼睛一瞪,“為師我日日這裝束,怎的就不見你舍得夸一個字?”
杳杳樂不可支地看著這兩人,趕緊拿手中折扇輕敲她手背,岔開話題道:“我們快過去吧,再遲些,香滿樓可就再沒位子了。”說完頓了頓,又笑道,“這花滿樓和香滿樓,是帝淵城里的兩大風(fēng)云之地,里面魚龍混雜,卻也不失精彩?!?p> 若羽笑笑,不可置否。
一大早的,外邊街道上的車馬行人倒是不多,只是王府所在之地恰是王公貴戚、官宦人家的府邸集中之地,因而會顯得更忙碌些。
可再忙碌也不過是車輦與仆從的忙碌,有一座府邸的門前卻是包圍了里里外外三層人,外頭的人都踮著腳尖,伸著脖子使勁兒往里面看。杳杳一時好奇,便牽了若新朝那邊走去。
若羽一向是不愛湊這些熱鬧的,可見兩人都好奇的模樣,也就忍不住跟著過去了。熱鬧確實是不好湊的,鉚足了勁兒才鉆進人群里,被推桑得喘不過氣兒來,可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成功地擠到了最前排。
她朝府前的牌匾望去,上面寫有“夏府”二字。
“那牌匾上的是皇帝御筆寫下的字,可見這夏府是怎樣一般尊貴了。”杳杳在她耳邊低聲道,“又看那牌匾的材質(zhì),像是江南油杉木,極為難得,只有世家大族才配得上這樣的待遇?!?p> 倒是沒想到這次鬧事的是一個姑娘……并且這姑娘怎的看起來這般面熟?
“這不是我們在驛站酒家外遇到的姑娘嗎?”杳杳低呼道。
那姑娘還是一襲水藍色衣衫,可如今看著卻顯得有些狼狽臟亂,此時她正大搖大擺地坐在夏府門前的石獅子上翹著二郎腿,嘴中的蘋果咬得咯吱咯吱清脆響。
周邊的圍觀群眾嘰嘰喳喳的,鬧哄哄的,紛紛對此情此景多加揣測,若羽細細聽了幾下,倒是聽了許多不同版本,不禁啼笑皆非。
“這姑娘一大早便在這府外吵著說要夏將軍對自己負責(zé)?!?p> “夏將軍負責(zé)?你沒聽錯吧?夏將軍可是出了名的正人君子,又怎會朝三暮四,喜新厭舊?”
“你想哪了?我可沒說將軍朝三暮四,只是這女子倒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一般,一大早便在這頭干嚎,這府門又遲遲不見開,怕不是心虛了吧?”
“夏將軍!那可是我們的神仙人物,怎么會纏上這么個不知好歹的丫頭?你看她的模樣,又哪會是大家閨秀的模樣。”
“……”
“讓開讓開,都讓開!官府辦事,閑雜人等回避!”身后“噠噠噠”整齊的腳步聲傳來,人群迅速分撥成兩道,給這群一臉嚴肅的衙役讓道,卻仍是好奇地杵在這里不肯離去。
那姑娘面上似笑似非地看著這群沖著她來的人,倒也不慌不忙,依舊優(yōu)哉游哉地看著她手里的蘋果,仿佛那才是人生大事。不知是否是錯覺,若羽感受到她的目光似有似無地往自己這邊飄過來,她還沖她眨眨眼,可是再一看,她卻又像是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一樣,若羽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錯覺。
以此同時,夏府緊閉多時的大門終于眾望所歸地開了,卻是一群穿著便服卻提著佩劍緊張兮兮地跑出來將夏府周邊圍了堅實的一圈,如臨大敵地看著外邊的不速之客。
“哪來的小啰啰敢在將軍府門前放肆!”里面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吼聲傳了出來,緊接著便有一位黑衣公子被簇擁著從里面走出來。
“咦,這不也是那日在驛站處救下母妃的將軍嗎?”杳杳倒是眼尖,一眼便認出那公子的身份,嘖嘖道,“那時看這個人是個多么正直凜然的模樣,怎的今日竟也會被卷入這等是非中,成為百姓議論的談資?!?p> 若羽瞇眼細看,果真是那日的將軍,脫去了一身盔甲,著上尋常便服,便也是鋒芒畢露,英氣十足,面上那雙堅硬不屈的眼睛中透著殺意和寒氣,明明長了一張俊美無雙如白玉般溫潤的面龐,卻是劍拔弩張的鋒利氣質(zhì),周身的氣場無論走到哪里都是讓人不容小覷,不敢忽視的。
“將軍昨晚在醉生樓做過什么,難道全無記憶了嗎?”那姑娘從石獅子上輕盈跳下,好整以暇地理了一下身上衣裙,皮笑肉不笑地毫無畏懼地對上他使勁按壓滔天怒火的目光。
“醉生樓是一處能與花滿樓并稱的煙花之地,只是那女主人卻好像沒有古蘭那么擅長經(jīng)營之道,名氣自然也是不如花滿樓的?!?p> 原先站在那公子身邊的中年人匆匆跑下階梯,與那衙役頭子說些客氣話,隔得太遠,也聽不清楚在說什么,只見那衙役頭子連連點頭,又往這邊瞟了一眼,便招呼兩邊站得井井有序的官兵,像是要離開。
門口的百姓指指點點,每個人臉上的表情各異,許多人都紛紛上前將這群官差離去的路子擋住,不知是誰紛紛往上邊扔菜葉,百姓的怒火似乎瞬間就這么被激發(fā)了,紛紛朝他扔雞蛋,扔石頭,許多人甚至大喊著“天理昭昭,自在人心”。
那將軍好像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尷尬的事情,想來平日都是被人捧在神壇上的人物,他站在那兒呆了好一會,望著那姑娘笑嘻嘻的模樣,面上更是鐵青,好一會兒才想著抬起手臂擋著,在一旁的下人護著要進府,若不是門口站著一排守衛(wèi)擋著暴怒的人們,只怕將軍府便會被攪得亂七八糟。
那群官差紛紛將劍拔出,那頭目朝人群里怒喝一聲:“官家重地,怎容得刁民肆意挑釁?還有沒有王法了?都給我趕出去!不走的便都抓起來關(guān)進大牢!”
若羽和杳杳拉著若新便迫不得已地隨著這人群浪潮被擠了出去,這出戲的結(jié)局終究是沒能見證。若羽雖心中好奇兩人的糾葛,可卻也沒多大興趣,只有若新還意猶未盡地連連追問后面會如何。
出來的時候三人的模樣都頗為狼狽,衣服也被扯得皺皺巴巴的,一出到外邊,人群散去,空氣倒也變得新鮮不少。
杳杳大概也是被若新的喋喋不休惹得煩躁了些,便只道,“再過些許時辰,這里的事情很快就會傳遍整座帝淵城,到時候還愁不能知道嗎?我們當(dāng)下要緊的是趕緊去茶樓找個好位子,若是位子沒了,或是位子不好,離那說書先生遠了,便不好聽了?!?p> 小孩子的注意力就是容易轉(zhuǎn)移,一聽杳杳的話,立馬就把剛剛的事情忘掉了,一心只想著快點去茶樓點自己最愛的桂花酥。正值秋日,桂花開得正旺,這道糕點正是最應(yīng)時景的,香滿樓那師傅又是一等一的好手,這許多招牌菜常常被許多人稱贊起,若新每每聽得都是口水直流,念念了許久。
只是因為湊了這場熱鬧,到底還是耽擱了些時候,她們只得了個偏僻的靠窗的位子,連桂花酥也沒了。
“唉,我們?yōu)楹我獪愡@份熱鬧,沒看得盡興,也把我的桂花酥給擠沒了?!比粜掳脨赖赝兄?,悶悶不樂地瞧著杳杳熟練地沏茶。
“既做了,就別后悔?!辫描眯χ呐乃诡^喪氣的腦袋,“否則啊,就會越想越難過?!?p> 那邊的說書聲隱隱約約透過帷帳往這邊傳來,若新很快便忘了剛剛的不快,又全心投入這場傾聽里,若羽看著他時而皺眉,時而微笑的模樣,還是一張奶娃娃的心境,卻也因著那故事里的愛恨嗔癡而變得喜悅和哀愁。
說書先生這回講的是圣上御駕親征殲滅北狄的故事眾人聽得熱血沸騰,連聲喊好。
若新聽得津津有味,杳杳好似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只是垂首把玩手中的扳指。若羽的心思卻全然不在此處。她望著窗外,天高云闊,帝淵城里大片的木槿花爭相盛放,遙遙望著,整座帝都都被籠罩在了這一片繽彩之色中,映著來來往往的人,一派生機盎然之色。
是她。
若羽忽地注意到了那稀疏人群里一抹匆匆的身影,穿梭在這街道之中,幾次差點撞上車轎又或是路邊的柱子。她著了一身黑衣,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可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刹恢獮楹?,她毫無征兆地就停下了腳步,退到一旁的柱子后半藏起來,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若羽屏著呼吸,不知為何也跟著緊張了起來。
不出片刻,只聽傳來幾聲匆忙雜亂的馬蹄聲,一輛馬車駛到此處好端端的不知為何,馬兒便突然受驚騰空,竟瘋也似的狂奔了起來。更要命的是,一直躲在暗處的她居然偏偏在此時一躍而起,直直往那車廂里刺去!
事情發(fā)生得太突然,連著她共有兩人從四分八裂的車廂里沖了出來,打得熱火朝天。這時她忽地見到下邊不遠處一隊官兵正朝這邊急急趕來。
若羽騰地就站起身來,二話不說便往外沖。
若新似乎被她這架勢嚇住了,呆呆地看著她決然離去的身影,不解道,“師父這是怎么了?”又聽到外邊的嘈雜聲,便伸了脖子往外瞧,“這是誰的車隊???”
“大蘭使臣?!辫描猛侨号c中原人截然不同裝束的人,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手中涼了大半的茶,淡淡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