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里境界微妙難言,但外表看起來卻是十分平常,安然寧靜,只是呼吸似有若無,近乎停止。
躺在長亭石椅上,剛剛喝光一囊酒的老人早發(fā)現(xiàn)了劉心明,剛開始時倒也沒去給予觀察和理會。但是此刻,他卻神色微動,表情顯得有些訝異。
老人站起身來,打了個飽嗝,一步步走向劉心明,腳步很輕。倒不是他有意放輕腳步,而是很自然的就這樣。
他仔細(xì)打量起劉心明,良久后,贊嘆的點點頭,道:“好小子!可以!可以!”
劉心明雖然處在一種安定的境界當(dāng)中,可那不代表他什么都無法察覺,老人的靠近、說的話,他感知的一清二楚。
可是知道歸知道,他并沒有起什么念頭。頗有些“我心如明鏡,能照諸萬物,萬物明晃晃,清晰而不滯”的味道。
老人在一旁坐了下來,把玩著他已空掉了的破酒囊。
良久,劉心明終于睜開眼,看向了坐在他身旁的老人。老人面無表情,沒有看他,只是自顧把玩酒囊。
劉心明沒有立刻開口,他饒有興致的打量起這個不起眼的老人來。此人和他一樣,身上一點修為波動也無,應(yīng)該就是個普通人,而且看他一身襤褸,穿的破破爛爛,應(yīng)該還是普通人里最沒有地位的乞丐。
他很貧窮,可從他的神情中看不出半點苦。他很饑瘦,可從他的臉上看不出半點愁。他一無所有,可從他身上卻感覺不到半分悲涼。
劉心明覺得對方真的很不一般,但再看又覺得很平常,說不上為什么?;蛟S是錯覺吧?他心想。
老人終于看向了他,卻是眼睛一瞪,開口便罵:“小兔崽子!給我坐遠(yuǎn)點!莫臟了我眼!”
劉心明沒有發(fā)作,默默移開了幾尺。
邋遢老人見狀,微微冷笑,又搖頭嘆道:“唉,現(xiàn)在的年輕人,長得那么白凈,跟個娘們似的!”
劉心明笑笑不說話。
老人哼了一聲,又譏諷道:“哼!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動不動就裝深沉,以為自己多么有思想,呵呵?!?p> 劉心明依然滿不在意,只是收回目光,不再去看老人。
老人繼續(xù)冷嘲熱諷,說劉心明這也不好,那也不好,反正就是一無是處。也不知什么仇什么怨。
不過劉心明從始至終似乎都沒有什么反應(yīng),只是沉默著、自然著、平靜著。
終于,半晌過后,老人笑笑站起身來,幾步來到劉心明面前,叉起腰,饒有興致的俯視青年。老人臟兮兮的身上,還有幾只蒼蠅飛來繞去。
眼見對方都近在咫尺了,劉心明遂起身抱拳,叫道:“老人家……”
不過,老人眼睛一瞪,喝道:“呸!什么老人家?”
劉心明有些摸不著頭腦,改口道:“老神仙!”
老人搖頭,似不滿道:“也不對,也不對!”
“那……大哥!”
老人眨了眨眼,還是搖頭。
劉心明撓了撓頭發(fā),疑惑道:“那在下該怎么稱呼您?”
老人大拇指指向自己,嘴角自信的上揚,道:“我叫……叫……叫……叫什么來著?!?p> 劉心明哪怕再淡定,此時嘴角也不禁抽搐了一下,他抹了抹額頭上不存在的汗,強(qiáng)笑道:“您老真是自在,把自己是誰都忘了?!?p> 老人嘿嘿一笑,道:“忘了忘了!妄的就忘了吧!”
劉心明神色一凜,恭敬道:“請前輩賜教!”
老人笑看著他,然后抬起手,在劉心明的腦袋上用力敲了一下。
劉心明現(xiàn)在可是普通人啊,這一下自然吃痛,忍不住叫出聲來。
老人嘿嘿一笑,平和地問:“你道我為何敲你?”
劉心明茫然搖頭:“在下愚昧,并不知原由?!?p> 老人于是又敲了一下,劉心明哎喲一聲,護(hù)著頭跳了起來。
老人還是一副笑咪咪的樣子,看著劉心明,再問道:“明白了嗎?”
“不明白!請前輩開導(dǎo)!”
“不是我不想說與你聽,實在是說不出來……”老人搖了搖頭,繼續(xù)道:“我傳你一句咒語,你回去念,口念心念都可以,只消把字音念清楚聽分明,不用去計較它什么意思。直直的念便是了。聽好了啊……”
老人沉默片刻,念出一句十分簡單的咒語,寥寥不過數(shù)字,聽不出什么意思。
接著他親自示范,念了幾句,又唱了幾句,然后便打發(fā)劉心明離開了。
望著劉心明遠(yuǎn)去的身影,老人微笑自語道:“還差一點。”
劉心明于是念著這句朗朗上口,但卻毫無意思的咒子回家了,他在念的時候,心中把其他事情都給放下,如此暗合道妙之下,自然是身心舒暢,輕安自在。
念著念著,劉心明仿佛感覺自己身體里有許多污垢被洗濯掉了,又好像是渾身都充滿了光明一般。
“這該不是什么洗髓易筋的奇妙咒語吧?”劉心明心中自語。
又念了會,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感知似乎比平時更為的敏銳、清晰了。大腦一片清明。
“嗯,應(yīng)該還是個啟迪智慧之咒?!?p> “我問他咒語的名字,他不告訴我,也不告訴我咒語的用途,莫非就是要讓我自己去探索發(fā)現(xiàn)嗎?”口中喃喃,自己產(chǎn)生了看法。
“洗髓易筋,啟迪智慧,好生厲害?!眲⑿拿餮笱蟮靡猓砸詾槭?,愈加認(rèn)真的念了起來。
塵兮都有些驚奇了,自己這丈夫什么時候變得那么愛吟唱了。但她不愛干涉丈夫的自由,于是也就沒說什么。
劉心明倒是沒有立刻去教塵兮念這句咒,他想先自己體會咒語的玄妙效果,然后再教給塵兮不遲。
過了一日,他又來到那長亭,果不其然見到了昨天那位邋遢老人。此時,老人身旁布滿裂痕的飯碗里裝了幾個銅錢,而他手里提著的酒囊則又重新裝滿了酒。
他斜倚在長椅上,自顧飲酒,也不說話,從其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來。
劉心明上前抱拳一禮,道:“見過前輩!”
“嗯?”
“前輩,您所教授的真言,在下僅僅受持一日,便已受益匪淺,感到身心清涼。而您不曾告訴我此咒的深刻含義。不過在下想來,您定是要我自己去觀察、發(fā)掘,去通過獨立思考來得出結(jié)論。而在下通過一日的觀察后,確有一些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想向您求證!敢問前輩,您教在下的這一句咒,可是洗髓伐骨、啟發(fā)智慧之真言乎?”
老人翻身坐起,眼睛直直盯視劉心明,看著青年毫不退避的眼神,他突然跳將起來,往劉心明腦袋上狠狠敲了幾下,連連罵道:“沒事找事!沒事找事!好好的一句咒,還用得著你給它賦予意義么?”
劉心明雖然吃痛,但卻恍然大悟,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沒事找事……對呀,萬事萬物,本身就是無意義的,本身就是清凈的。為什么我們要起妄想,編故事,去給本來真實的萬法賦予一些虛妄的意義呢?”
老人眼見劉心明領(lǐng)悟的如此之快,嘴角微微掀起,但在劉心明察覺之前又收斂笑容,板起臉來,教訓(xùn)道:“就是!人吶!自以為了不起,總愛在真實的基礎(chǔ)上,編織一套故事出來。就取這咒子為例,哪怕念好了這句咒真能產(chǎn)生某些效果,生起無量無邊的妙用,它本身也依舊是無意義的,不要去賦予它什么。”
“總之,事可以有,心應(yīng)該空。你念著念著,或許變健康了,但不要執(zhí)著它就是個‘健康咒?!隳钪钪苍S變聰明了,但不要執(zhí)著它是個‘智慧咒?!@個就是這個,圓圓滿滿,用不著你頭上安頭。人啊,就是愛妄想,這才阻礙了自己走向真相的路。其實,只要放下心中的虛妄知見,離真相便不會遠(yuǎ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