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躺在榻上輾轉難眠。
父親就是被雍人誣告才被花玉抓去大牢判處死刑,且不說她與北雍有深仇大恨,單是為“妾”這句話就讓唐汣生了砍人之心。
可是北雍議和的條件已經(jīng)呈給了皇帝,給出的議和條件亦是豐厚,一個女人久能輕易解決的,又何必動用千軍萬馬去平息。
議和一事,勢在必行。
唐汣深吸一口氣,爬起來收拾行李。
裴慶云在這時來了,在大帳外問她是否已經(jīng)休息。
燭光閃動,唐汣慌忙將包袱藏好,請他進了大帳。
“大將軍何事?”
裴慶云沉默了一會,再開口時有些無奈,“這是軍師臨行時讓我轉交給你的?!?p> 唐汣手指頓了頓,沒接,只是問道,“陪嫁一事為何我不知情?”視線掠過他手中的信封時,又道,“瞞著我,可是軍師的主意?”
可是韓祈又是如何得知議和的條件里也包括她呢?
聞言,裴慶云頓住,他亦是不解,韓祈是如何得知北雍那些議和的條件里定然會有唐洛虞的,他臨行前囑咐他說,北雍和親一事一定要瞞著唐將軍,能瞞到他趕回來最好,若是不能便將這封信交給她。
裴慶云將信封放在桌子上,一句話也沒說,轉身走了出去。
沉默便是默認。
裴慶云走后,唐汣呆坐了一會兒,才緩緩拿起信封。
打開信封,一行蒼勁的字跡力透紙背。
“等我回來,不要逃。”
只有寥寥幾字。
唐汣不得不承認韓祈確實是有些了解她脾性的,若是她知曉議和陪嫁一時,以她的性子殺了溱柏川也不足為奇。
不要逃?她憑什么相信他。
從知道了這件事情之后,唐汣心中冒出的遞一個想法便是,逃。
一定要出逃,不然就是留在這里坐以待斃,任人宰割。
營帳外北風呼嘯。
不許逃.......唐汣似乎都能想到韓祈在寫下這幾個字時候的神情。
他已然料定了,若是她知曉此事定會出逃,可是,她又憑什么因他一句話就留下來冒險,且不說他是否真心要幫她,即便是真心的,他哪有通天本領改變圣意?
她不再是活在美夢里的千金小姐。就算當年的唐府經(jīng)久不衰,到現(xiàn)在,她也一定會向現(xiàn)在這般與他相看兩相厭吧。
即便是當年他們之間有過一紙婚約,那也不過是酒桌戲言。
畢竟幼時他最看不慣她的行為作風,他說過像她這般目中無人的大小姐沒有人愿意真心與她相交的。
長公主是天子最寵愛的胞妹,不嫁北雍或許還有余地,但是她有什么籌碼能讓天子動容。
唐汣垂眸看了看已經(jīng)收拾好的包袱,手指攥的生緊。
深夜,她拎起包袱,偷偷摸摸去牽自己的戰(zhàn)馬。
為了避免遇到巡邏的將士和敵軍,她特意選擇了較為崎嶇的山路。
一路疾馳。
不知策馬跑了多久,直到后來馬兒倦了才停下來休息一會兒。
剛下馬,便聽見不遠處有馬蹄疾弛而來,在靜謐的夜色中猶為突兀。
唐汣臉色驟然蒼白,堂堂副尉,深夜出逃,若是被抓她還有何顏面。
翻身上馬,正欲策馬奔走。
馬蹄聲漸近,終于,馬匹在距離她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下,馬背上的人漫不經(jīng)心的信馬由韁,皺眉看著她。
看清來人,唐汣無措的抱緊了懷里的包袱,一時無言。
韓祈翻身下馬,身上還帶著深夜里的寒氣,他走到她面前,瞥一眼她懷里的包袱,語氣頗為無奈道,“當真這般不信任我?”
唐汣側眸看他一眼,佯裝鎮(zhèn)定,“怎么是你?”
韓祈表情很嚴肅,眼底墨色微涌,下頜線條緊繃。
他瞧了她良久,直把她瞧得面紅耳赤,盡管如此,唐汣仍然沒有避開他的目光。
她從來沒有信任過他。
韓祈沒有說話,若是他再晚一步趕回軍營,她是不是就走了。
唐汣心臟一緊,不知為何,竟有種心虛的錯覺,這種感覺不過在心里持續(xù)了一瞬便消失了,他憑什么質(zhì)問她,逃與不逃,都是她一個人的事情。
只不過好容易當了一回逃兵又被當場抓包,有點丟臉,嘴上卻不服軟道,“我憑什么信任你,你是我什么人?!?p> 月色凄清,寒氣逼人。
韓祈神情有些倦怠,周身的氣息也突然低沉。
黯淡的月色照在他的臉上,讓他看上去搖搖欲墜。
唐汣側眸打量他兩眼,沒好氣道,“我是不會嫁給溱柏川的,皇帝的旨意也不行?!?p> 她壓根沒有把他的話聽見去。
“難道你想昭告天下,堂堂副蔚在兩軍交戰(zhàn)之際做了逃兵嗎?”韓祈嘆了口氣道,“你這雷厲風行的性子什么時候能改一改?”
他說完兀自笑了,臉上的笑意略帶苦澀,竟讓唐汣心里一陣酸澀。
“我怎么樣跟你沒關系?!碧茮C打斷他,“從小你就看不起我,在凌安城的時候威脅我,后來唐府敗落我成了孤兒,所以你現(xiàn)在是在憐憫我嗎?”
母親去世后她在這世上再無至親之人,即便是母親在臨終前千般叮囑她不要為父親報仇,不要離開南夷,更不可再回凌安城,但是滅門之仇怎能忘記。
唐汣知道母親是擔心她的安危,當年小小的大理寺少卿花玉,如今已經(jīng)在朝中頗有聲望的右相大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會同九卿審理“監(jiān)候”,掌控獄訟律法。
想要殺了花玉報仇,成事的機會能有幾成?母親是不想再讓她受到傷害。
但是重回凌安城,費盡心思參加武舉目的她不能忘。
當年唐府落敗,小小年紀的唐汣看著父親被關在陰暗的牢獄里,
人證物證齊全,唐氏滿門被株連,睽維多年,慕然想起仍是心頭一酸,她任性慣了,敲打她的從來都是母親,父親對她一向?qū)櫮纭?p> 看著牢獄中鶉衣鵠面的父親,唐汣恨極了,心里暗暗發(fā)誓長大了一定要為父親報仇。
韓祈覺得此刻紅著眼眶的唐汣終于是爆發(fā)了,和記憶中那個盛氣凌人的唐汣重合。
昔日的錦衣華服,綾羅綢緞到如今的金戈鐵馬,英氣勃發(fā),她還是那個唐汣,那個把自尊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唐汣,而他自然要守住這些她好不容易得來的東西。
“別走了,若是你走了,明日圣上的旨意要誰來接呢?!彼蝗婚_口道。
唐汣一怔,沉默好一會兒,緊繃的身子才逐漸軟了下來。
看她一眼,韓祈道,“跟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