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亦都率領(lǐng)數(shù)十民眾沖進了覺羅寨,卻見寨中杳無一人!
額亦都心想,難不成有詐?
卻是有詐,不然大開寨門何為?
“挨間屋子收,逢人便殺!”
“——是!”
天黑徹了,四下里幽暗至極。
來人告曰,寨子中的物資沒有絲毫挪動的跡象,亦不曾發(fā)現(xiàn)任何敵兵。
奇怪,達爾滾難不成逃逸了?
額亦都心中更急,吩咐左右拿燧石燃火具,可出戰(zhàn)緊急,哪里有人帶這物件?
額亦都叫人往回搬糧,鄉(xiāng)親們見了覺羅寨中的菜米油鹽常用之物均似見了黃金,便大肆奪取起來。
有的餓了好些個天,只愿從打仗中牟利的,見了吃的,腿都軟了,腦袋伸進米缸里,抄出一把來大嚼大咽,也不管生熟,就著菜葉往下吞。又見民房中有狐裘的、有棉衣的,套不上身便綁腰上……
人人離開時,嘴里都嚼著米菜,有甚者叼著幾十根老貨山參的,與伙伴們匯合時,妒心大起,竟為此毆打起來。
額亦都大吼,讓他們住手,且保持秩序,可他們沒經(jīng)過訓(xùn)練,見了金銀財寶,哪里能夠不爭搶?
額亦都拎起刀來,猛然扎了出去,只見兩個正在搶奪老山參的男子穿串兒似的被攮死了。
“如爾等再不住手的話,便猶如此境!”
眾人一看,面面相覷,這額亦都也心狠手辣,同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說殺就殺。
有幾個賴皮子看不過眼,上來理論,說你額亦都算個什么東西,若不是你額亦都黑了心,射殺達爾滾,固倫達如何會死?無非是看少主子年幼,想霸占嘉穆瑚產(chǎn)業(yè)罷了;據(jù)說在剛剛出寨的時候,大福晉被你額亦都給氣昏了,少主子哭天喊地叫額涅而無人應(yīng)。這些亂子,哪一件不是你額亦都挑撥起來?
額亦都跨在馬上,聽了這番誣蔑之言,恨得想一刀劈死這幾人。
忍之又忍,終于忍將不?。?p> 正待掄刀時,胯下坐騎一聲長鳴,騰起前身來,不知哪里來的一冷箭橫穿過來,中了馬眼,額亦都身子一晃,跌下了馬。
忙撿起刀,翻起身來,大喝一聲:“是誰暗放冷箭!”
四周的人都驚呆了。
瞬時,萬箭刺來,也不知東南西北、前后左右,凡是有人的地方,那箭便跟來!
沒多時,嘉穆瑚的群眾被射死了多半,只剩下幾個得力古出護著額亦都逃跑。
又沒馬,幾個人逃至覺羅寨外圍,一腳踩空,紛紛陷入壕溝當(dāng)中。
幾個古出再扶著額亦都,可額亦都扭傷了雙腳,已站不起身,幾人欲背他起來,可忽地從天上降下一漁網(wǎng)來,將幾個人裹了個嚴實。
額亦都心知中計,拼命掙網(wǎng),可一觸網(wǎng)時,雙手像被雷擊了似的,燒灼感飛騰,額亦都哀嚎出口,原來那網(wǎng)上澆了黑油!
但聽,四面山谷之中唱起了蒙歌,足音跫然而近……
“嗨呦呦、嗨呦呦……”
周圍布滿了人!
這是重生之樂,這是死亡魂鈴!
絕命之間的額亦都聽得這些熟悉的歌聲,心里也不知是悲是恨,只怪自己太過氣盛,中了達爾滾的詭計!
他自言道:“我無顏面對嘉穆瑚的父老,無顏面對姑姑,到了陰間,更無顏面對姑父和納木占巴顏表哥……讓我額亦都魂飛魄散罷……”
“嘿嘿!……這就是當(dāng)年禮敦手下的小巴圖額亦都嗎?”達爾滾蹲在壕溝上面,陰險地向下笑道:“額亦都,你好厲害!居然有心‘調(diào)劑’我??上?,落在了我的手心兒里?!?p> 額亦都已經(jīng)生無可戀,只冷笑一聲,閉目說道:“只求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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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炕上的鈕祜祿氏自從被推搡倒地,后腦跌破之后,待醒來后已是第二日下亭午。
她睜開眼便見到一個身披大紅斗篷的女子,驚問道:“你是誰?”
那女子將藥碗安放在床頭幾上,囁嚅了一下,“我乃佟佳氏,福晉叫我小青就是了?!?p> 鈕祜祿氏覺得自己頭尚痛著,試著起身,卻未能夠。
“福晉你不能動,雖然說是皮外傷,但也要歇養(yǎng)些時日。”佟小青叮囑著,目光卻未敢與她相對。
鈕祜祿氏瞧著她,心中有些不痛快,因為寨中連遭噩運,多半是由她父女倆引起,還有那個叫努爾哈赤的,心想這哈思虎哪里交來的這些朋友?也沒機會質(zhì)問他。只對佟小青冷著臉,說道:“咱家老爺子生前和你佟家打過交道,也知道你佟家做買賣也極本分,怎么就惹了覺羅寨的罕貝勒呢?”
“回福晉:一年前,達爾滾途經(jīng)莊上做客,他竟看中了我,幾番求親挑誘不成,便使陰術(shù);量著我佟家莊養(yǎng)了古出,幾番詭詐未遂,便在馬市中途上抓了我爹;那日正被努爾哈赤兄弟撞見,殺了他們十幾人……這才惹怒了達爾滾,方有今日之事。我娘、我哥,都被他們害死,他想霸占我,更想霸占莊上財物。他戾心太重,我不會嫁給這種人的!”
“可這件事畢竟因你而起,”鈕祜祿氏試著提足氣力,略有警示地口吻續(xù)道:“我家上下皆因你的事喪了性命,你說,你該怎么辦!”
自從穆通阿父子相繼被殺,佟小青早羞愧得無地自容,就在前一夜,自己在寨子外東邊的一顆古榆樹上系好了繩子,想了卻此生,卻被努爾哈赤救了下來,抱在懷中,柔聲呵護,終于覺得有了依靠,不想死去。而今再面對大福晉,這顆懸著的心,始終不能夠釋懷。
她試圖擔(dān)當(dāng)此事,遂提起心氣,說道:“我賠你們性命就是!可是我爹他……”
未等鈕祜祿氏搭話,門開了,哈思虎戴著刀,滿面沮喪地跨了進來,扭扭捏捏地,半天也說不出句話來。
鈕祜祿氏見兒子如此,急問道:“你表弟額亦都回來了么?”
“額涅……”哈思虎還想哭,憋著抹了一把鼻涕,便忍了住,“額涅,表弟他……他被達爾滾捆在寒風(fēng)之中,讓我們以佟……佟姑娘相換,不然表弟他不出一個時辰,便被活活地凍死……”
“什么!”
鈕祜祿氏簡直不敢相信,丈夫和兒子相繼亡了,就連額亦都這個唯一的親人也被俘虜。她又氣又怒,外加惶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指著佟小青,向兒子說道:“快!快將她帶給罕貝勒!”
“額涅!”
“你愣什么?快將她綁好,帶給貝勒爺!”
哈思虎“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抹著淚道:“額涅!咱們不能再畏首畏尾了,這么多年,咱們憑什么年年供奉他達爾滾?他除了每年加例貢之外,帶給我們什么實惠?我們嘉穆瑚也是自立的穆昆!我們不去欺負別人,別人也別來欺負我們!”
“混賬!”鈕祜祿氏氣得赤足下炕,掄圓了巴掌,狠狠地甩在他的臉上,斥道:“我嘉穆瑚的子民平安十載,拿什么換來的?你不好好了解!——現(xiàn)在連額涅的話都不聽?快去!”
哈思虎兀自跪著,不肯動手,只是在抹淚。
鈕祜祿氏喘著粗氣,也撥不動他,徑指著佟小青道:“我不需要你搭上性命。罕貝勒一心想和你好,你去和她快活,就能換回我的侄子,我求你!……”
佟小青寧愿去死,也不愿回到那個達爾滾的手中。
“我已經(jīng)失去兩個至親之人,我不能再失去額亦都——佟姑娘,就算我求你!”說著,鈕祜祿氏也跪了下去,淚已不止,卻不去拭,任它流到襟下。
“福晉,你不要逼我,我……我這就結(jié)果自己!”
佟小青沖上去奪哈思虎腰上的刀,可哈思虎抓住了她,阻著她,大喊“不要!”。
佟小青撇開他,徑望西墻去撞——
鈕祜祿氏見狀大喊:“別!你別魯莽!——”
“佟姑娘!——”
母子二人呼喊不及,那佟小青一頭撞在土壁上……
那黃土壁瞬時染了紅血,佟小青身子一軟,倒身在地。
“佟姑娘!——”哈思虎跪爬上去,抖動萬分,看她額頭,已裂好大一口子,血潤不止,“佟姑娘!佟姑娘!”叫她不醒,當(dāng)下便更慌了,“額涅!她……她死了!”
鈕祜祿氏見她死去,心也徹底涼了。
這時,門外閃進一人,母子二人尚未看清,就見他直奔哈思虎去了。
那人一把揪住哈思虎的腕子,厲聲問道:“是誰逼她?!”
“大哥哥?你……你來了……”哈思虎見是努爾哈赤,心便化了似的,淚更不止了,便將剛剛所發(fā)生的講給他知道,又哭訴道:“達爾滾抓了我的表弟,立在旗桿上,一個時辰不拿佟姑娘交換,表弟他就會凍死……”
努爾哈赤緩緩地松開手,目光挪至鈕祜祿氏,露出猜忌之色來。
母子二人面對著努爾哈赤猙目凝視,不由得打起冷顫;哈思虎嚇得不敢說話,鈕祜祿氏一介女流,亦被他的凌人氣勢所震懾,不知該如何解釋。
“此事皆因我起,便由我一人承擔(dān)!我努爾哈赤對天發(fā)誓,如不將達爾滾項上人頭供在穆寨主的靈堂之上,便自己了斷在穆寨主的墳前!”
“哼!”鈕祜祿氏只藐了他一眼,“不自量力!”
努爾哈赤眼睛一瞪,唬得他母子二人打個驚噫,他雙手抱起佟小青,回了一句:“堂堂男兒,起過毒誓,說到做到,絕不相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