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前，金子鎮(zhèn)。
“掃把星，快起來去燒火！”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婆婆的竹坯子已經(jīng)抽打到了身上，火辣辣的疼。
掃把星還沒睜開眼睛就捂住了頭臉：“別打，別打，我這就起了！”好不容易護住了臉上沒被打出血痕，著急忙慌穿上了短衣，往鍋灶的方向跑去。
半年了，天天如此。婆婆唯獨在打她時有著使不盡的力氣。
記得剛來的時候，自己也曾經(jīng)過上了幾天像人一樣的日子。
但自從半年前金二得急病而死，自己就從婆婆口中的“老二家的”變成了“掃把星”。
由于金二的死，掃把星也不再是金家的童養(yǎng)媳，而是寫了紅契買來的伺候人的小丫鬟。
掃把星今年才十歲，被金子鎮(zhèn)的好事者稱之為“全鎮(zhèn)最年輕的寡婦”。
她是從金子鎮(zhèn)附近的村里來的，父母是孫老爺家的佃戶。因為還不上借貸，只好將小女兒賣給了金子鎮(zhèn)的金家。
金家是金子鎮(zhèn)最老的住戶之一，據(jù)說祖上是當(dāng)年金子鎮(zhèn)淘金時代僅有的幾個淘到黃金的人之一，那人因此改姓為金。
金子鎮(zhèn)兩橫兩縱四條街，足有大半條街都是金家的。雖然和孫家比不了，但也是金子鎮(zhèn)第一流的大戶。
他家金二因為從小體弱多病，走路都費勁，沒有哪個好人家姑娘肯嫁給他。
于是金家就從鄉(xiāng)下花三十兩銀子買了一個九歲的女孩，準(zhǔn)備養(yǎng)到十四五歲，給金二傳宗接代。
三十兩這個價格，比幾年后被父母賣給方丈山的李衍真還要貴一些。
金二病死之后，婆婆將所有情緒都宣泄到了給金二買來的掃把星身上，覺得只有狠狠責(zé)打、役使這個掃把星，才能稍微緩解自己的喪子之痛。
掃把星跑到灶臺處，開始努力把一大鍋粥燒熱。再過一會兒，金家的伙計們就要起床了，不能耽誤他們吃早飯。
燒完了粥，掃把星又開始打掃天井。金家治家較嚴(yán)，要求每天黎明灑掃庭除。但金家人自己顯然不會來干這個活，只能讓掃把星來干了。
忙了一早上，掃把星來到倉庫草垛旁，準(zhǔn)備鍘草喂驢。金家的產(chǎn)業(yè)之一是磨坊，因此養(yǎng)了不少拉磨的毛驢。
掃把星本人的身價也頂不了幾頭毛驢，因此伺候毛驢須得盡心盡力。要是驢出了問題，婆婆估計會把掃把星給打死。
根據(jù)道門的凡人良賤主奴法律，掃把星死了就死了，就算是村里的父母聽說也不會多心疼的，錢都到手了。
這活本來也像煮粥掃地一樣，是一件每天重復(fù)都不會有什么變化的事情。
但今天不一樣，掃把星發(fā)現(xiàn)草垛旁有大片血跡。
掃把星不是個膽小的孩子，見到血跡并沒有尖叫出聲，而是循血跡望去。
在草垛后面，掃把星看到一個她今生都不會忘記的人，在那里躺著，已經(jīng)昏迷過去。
掃把星沒見過世面，不知道傳說中的仙家女兒有多好看，但應(yīng)該和眼前這個昏迷的女子差不多吧。
她身上穿著的白色衣裙，比掃把星見過的最貴的衣服料子都要好。血跡應(yīng)該是這女子嘔血所致，因為她衣服上并沒有血滲出。
在金家磨坊喂牲口的草垛后出現(xiàn)這樣一個女人，就像是垃圾堆里出現(xiàn)了一顆閃耀的明珠。
可能是感覺到有人過來，那女子睜開了眼睛，看向掃把星。
那雙眼睛像是潭水一樣清澈幽深，仿佛有種攝人心魄的力量，掃把星從沒見過這么一雙眼睛。
掃把星思考了片刻，決定冒一冒險，于是拿了一小塊喂驢用的豆餅，試著給對方吃。
這豆餅是豆子榨油之后剩下的豆粕制成，掃把星有時候肚子餓，也會偷偷吃一些。
反正一張豆餅直徑足有兩尺，那么大一張少一點沒人會發(fā)現(xiàn)的。
那女子卻搖了搖頭，露出一絲笑意，然后又昏迷過去。
掃把星有點慌，于是稍微擺弄了一下草垛，將那女子完全遮掩住，還用土細(xì)心地將血跡都蓋上。
做完這些之后，掃把星就繼續(xù)去喂驢了，假裝沒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雖然自己在婆婆家也只是個和賤籍沒什么區(qū)別的奴仆，但掃把星見到這藏身草垛的落難女子，才意識到一件事：
即使是自己這樣黯淡卑微的孩子，也可以為他人帶來一些光亮。
在掃把星眼中，這女子就像是個能證明自己有用的人。
如此連續(xù)好幾天，這女子慢慢恢復(fù)了一點精神，能坐起來了。
但她既不吃飯、又不喝水，掃把星有時甚至懷疑對方睡不睡覺。
每當(dāng)夜里餓得睡不著，掃把星就會想，要是自己也像那女子一樣神活該多好，就算婆婆不給吃、不給喝，自己也餓不死了。
可惜這女子始終不和掃把星說話，只是自己坐在那里，一動也不動。不動也好，省得讓人發(fā)現(xiàn)。
一直到第五天，掃把星去倉庫看那女子的時候，才聽到對方和自己說了第一句話：
“孩子，我活不成了。你過來，我看看你?！?p> 掃把星眼看著這女子每天身體都在好轉(zhuǎn)，為什么她說活不成了呢？但掃把星還是聽話靠近了過去，看著那女子把手放上自己的頭頂。
一種麻酥酥的感覺傳遍全身，很多年后，掃把星才知道這是修真者在運用神識驗看別人的靈根。
但此刻，掃把星只見到眼前的女子露出驚喜的神情：“雖然我活不成了，但你還得替我活下去?！?p> 掃把星聽不懂這是什么意思。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金二的命就是生在富人家卻多病短壽，自己的命就是生在窮人家被富人使喚。
這可憐女子的命，大概就是沒吃沒喝死在喂驢的草垛后面。
一個人怎么能替別人活呢？
那女子臉上掛著一個像哭一樣的笑容，道：“你本命之物竟然是這個……說出去真是笑話。要是我身子還好的時候，肯定就帶你走了。不過現(xiàn)在也不遲，你幾歲了？”
掃把星心中不解，道：“九歲?！?p> 那女子道：“等會兒你把珠子吞下去，就什么都知道了，儲物袋也藏好。記住，我叫白梨仙子。黑白的白，梨花的梨?！?p> 說罷，女子身上發(fā)出不可直視的光芒。等到掃把星回過神來，她已經(jīng)消失了，只留下一套白色的衣裙、一個小袋子，還有一顆珠子。
掃把星毫不猶豫，將珠子吞了下去。她人小嗓子眼也小，被珠子噎出幾滴眼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