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大雪紛飛。
“娘娘莫要在此地站著了,屋外天寒,莫要傷了身子?!彼x她幾步遠(yuǎn),面色恭敬,一副臣子模樣。
她垂眸,亦是莊重道“謝謝大人關(guān)心,只是我今日難得有了些雅興看雪,還望大人也讓我盡盡興才是。”
他道:“自然?!?p> 她卻回身,不甚華麗的錦衣拂過青石路,神色淡淡:“罷了?!绷T了……你還是讓我失望了。
她還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時她是一個即將嫁入東王王府的新娘,懵懵懂懂。而東王并不是多么受寵的皇子,她是當(dāng)朝權(quán)傾朝野的丞相之女,算來,還是下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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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不知道等待著自己的是什么樣的命運?!巴蹂o張,”是柔和淡定的嗓音,“這就到王府了,王妃放輕松些吧?!痹S是看出了一身喜服的她有些緊張不安,旁邊人出聲提醒道。
不知為什么,她突然就沒了那種不安感。她抬眸,望向提醒她的人,那人的臉,讓她突然就恍惚了一下。他對她笑笑,輕輕的,有作為一名臣子的疏離?;秀遍g后她回神,也回已一笑,眉眼彎彎,溫婉又驚艷。
后來她才知道,他是東王的一名密友,亦是……一名臣子,一名可靠的下人,在王府做事。姓常,名寧。
也許是她的下嫁讓素來好勝的東王覺得失了面子,總之,她的夫君對她,不算得好。坊間總是流傳著東王風(fēng)花雪月的傳聞。
偶有東王與她溫存,也只是做戲給他的母妃看——說起來,她與東王的婚事還是他的母妃極力促成的呢。東王對她,其實沒有用情的吧?下人勢利,對她也不怎么重視。
只有那日提醒過她的常寧,對她不減恭敬。受了再多委屈與不甘,她只能配合東王,面上不顯分毫!
所以,東王在外面與那些鶯鶯燕燕鬼混的時候,她不甘,卻依舊只能是個溫婉清麗的東王王妃。
直到那次她懷孕。
王妃有喜,東王終于也能收了幾分心。他不再整日流連于花叢中,與王妃平日的相處中,也能看出了一點相敬如賓的意思。不,甚至帶了寵溺,否則不會與她下棋時允她悔棋,還記掛著差人為她買糕點。
對外面那些人,東王可從不會這么上心。那時,她甚至就以為能這樣安安穩(wěn)穩(wěn)一輩子了。
可惜好景不長。東王到底不是那能安靜陪她的性子。在她在府門站到天黑的時候,東王沒忘差人買了桂花糕,也沒忘進(jìn)醉云樓尋那個他最喜歡的歌姬?!胺蛉?,天黑了。這是東王托我買的您最愛的桂花糕,請您回屋再吃吧。東王……說他今夜不回來了?!?p> 她收回翹首期盼的樣子,看著眼前常寧手上的桂花糕,道:“辛苦你了?!比缓笃届o地回屋。她知道,東王是不知道她最喜歡哪種糕點的。
后來皇帝駕崩,皇子奪位。東王為了保命,準(zhǔn)備乘車到外地避一避。她懷有身孕,路途坎坷,不便舟車勞頓,不久就小產(chǎn)了。她請求東王能不能讓車夫慢一點,他極不耐煩。可他只不耐煩,沒有進(jìn)她車上看看她的血流了多少血,沒有看看她有多么虛弱,更沒有看到她痛苦神色里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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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實在撐不住了!”他也只是不耐地?fù)]揮手,“死了就死了吧?!?p> 到最后,東王只派了常寧陪她留下看病休整。她氣若游絲地趴在他的背上,以為自己大概活不成了吧……她有些心寒,那不也……挺好嗎?
待她醒來,她正睡在一家客棧里。門外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哥哥,你對那位姐姐真好。你們是什么關(guān)系啊?”她沒聽到聲音,大概是他在猶豫。“哥哥,我知道,她一定是你的妻對不對?嗯……其實哥哥,我想嫁給你,就當(dāng)個妾就好……只要你能對我有你對姐姐的一半好就行了……”她聽到他笑:“那位姐姐呢,的確是我的妻,不過我很愛她,很愛很愛,不會納妾的?!薄靶」媚镞€是不要說愿當(dāng)妾什么的,你值得更好的……”她聽著聽著,忽有眼淚自眼中滑落。
他們休整了半年,期間東王極少派人來看他們。畢竟這半年局勢動亂,東王也如愿逐漸登上那個位子,終于坐擁江山。登基后,新皇也終于有了讓他那個被拋棄的王妃,哦不,現(xiàn)在是皇后召回的意思。在這半年里,客棧周邊的人都默認(rèn)了她和常寧是一對恩愛夫妻,當(dāng)然,是假的。
但那天,她看著他,忽然抓住他的手,聲線顫抖地說:“常寧,我們……我們就這樣,不好嗎?”
他在那一瞬間,想了很多,然后,慢慢得把手抽了出來。
她也明白了,從此再也沒有提起過這件事。
后來回到了皇宮,她依然是不受寵。
不過她也不在乎了。
再后來……她因著那次小產(chǎn)出血留下的病根子,沒能熬過那個冬天。
她死前,他恭恭敬敬地跪在她門前,她笑著,因為她想起了半年多前,也以為自己要死的時候,他背著她,一邊盡量走快還顧忌著平穩(wěn),一邊給她小聲唱歌的場景。
歌是他們家鄉(xiāng)鄉(xiāng)街里常能聽到的歌謠,平常聽?wèi)T了的,她只覺得他給她唱起來很好聽,讓她一下子就不想死了。
“常寧,你能……再給我唱一下那天你背我時唱的歌嗎?”
他道:“臣遵?!甭曇魶]有波瀾。
他唱,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唱歌的時候有些難過。
也不知道她聽沒聽出來他聲音里的難過,總之,他一首歌沒唱完,她就已經(jīng)去了。她是笑著去的。
他站起來身,明明春天剛剛降臨,卻覺得自己的世界里再也沒有什么爛漫春光。似乎整個天一下子都黯淡了下來。
其實他在半年前手被她抓住的又讓他躲回去的的那一刻,他想他應(yīng)該也是難過的,不,應(yīng)該是很難過很難過的。
他原名其實并不叫常寧,他姓沈,他父親也是那些年朝廷上的重臣,如果沈家沒有被抄家的話,她原本就是要嫁他的??上]有如果,而且她和他相遇時,他也不姓沈了。
那天客棧里,他極想對她說個“好”字,可偏偏她又讓他想起了東王保他性命之恩,不得已……不得已!
不得已,于是一生荒唐!錯過了,錯過了??!
心中的悔,漸漸淹沒了他。
看著似乎睡去的她,他從懷中摸出一把匕首,狠狠插進(jìn)自己的心臟!仿佛間他感覺不到了疼痛,又仿佛間,看見那天客棧里,她拉著自己的手說“常寧,我們……我們就這樣,好嗎?”
“好?!?p> 她笑了,笑得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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