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薄島上。
雪依依沉默了好一陣子,終于張口說道:“不知余行走來我這擷秀園是為何事?”
她心中如何想的雖不知道,表面上已經(jīng)認可了余夏的身份。
“雪姑娘的天籟清心咒,乃是天下一絕,最能洗脫心性。三日之后,余某與陸師弟要參加劍氣凌霄樓的接引真種儀式,此來是要傾聽一曲,借以穩(wěn)定心境,好去接引真種。”余夏笑著說道。
“堂堂大自在天宮行走也會心境不穩(wěn)么?”
“呵呵,大自在天宮行走自然不會心境不穩(wěn),但劍氣凌霄樓的下院弟子卻會心境不穩(wěn),做戲總要做全套么!”
“原來如此?!毖┮酪牢⑽㈩h首,認可了他的說法,說道:“那依依就獻丑了。”
說話之間,輕輕一揮衣袖,長袖從幾案上淺淺拂過。
霎時間,屋內(nèi)寒氣驟然消散,溫度急遽回升。
不但幾案上的青霜瞬間消失不見,就連茶盞里的清茶,也重新由一坨玄冰融為沸騰茶水。
更為玄妙的是,隨著寒意收斂,火爐里的炭塊,方才已經(jīng)被凍成灰白顏色,眨眼之間,又重新開始燃燒,一塊塊變得通紅,散發(fā)出灼熱的火光。
“‘寒光雪魄’真種果然厲害,出手之際不帶一絲煙火氣,只怕十方凍魔道中的幾位前輩,也沒有這等手段。?!庇嘞闹姥┮酪肋@一手看似炫耀,實則是為立威,卻毫不吝惜贊嘆一聲。
“十方凍魔道這點功法,只是雕蟲小技罷了,比不上大自在天宮的功法神奇。”雪依依淡淡一語,轉身站了起來,從一旁的檀香木架上取過瑤琴,放在幾案之上,一撥一抹,一陣流水般的琴音,仿若清泉一般灌入人耳,沁人心脾,心思頓時沉靜下來。
余夏聽到琴音響起,沒有再多說一句,雙目微微一閉,沉浸在這絕世琴音之中。
前世之時,他也曾聽過雪依依撫琴,不過,那時的雪依依經(jīng)歷過太多血戰(zhàn),琴意雖然更加深邃,卻失去了一份天真。
此時聽起別有韻味,與前世大不相同,若說那時是浩瀚大海,此刻就是一汪清泉。
蘅薄島外。
陸假仙正百無聊賴地坐在船頭,心中一肚子郁悶不知向誰去說。
忽然間,一陣天籟般的琴音傳來,他頓時覺得心中煩惱盡去,往日種種憂慮就云起云落,流水悠悠,竟然消融不見,整個人恍恍惚惚,就好像飛升天際,再無人間煩惱。
直到一炷香的功夫之后,琴音漸漸消失,陸假仙才從這種恍惚的狀態(tài)中恢復過來,轉而又有一種悵然若失之感。
竹屋之中。
余夏微微睜開雙眼,說道:“雪姑娘這曲天籟清心咒果然天下無雙!”
“琴已聽了,余行走還有其他事么,若是沒有就恕不遠送了?!毖┮酪狼謇湔f道。
“雪姑娘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余某此行還有件事需要雪姑娘援手,要與姑娘做個交易?!庇嘞男χf道。
“余行走但說無妨?!毖┮酪缆冻龉蝗绱说谋砬?。
“今日在你擷秀園中,來了一位姓殷的客人,叫做殷文秀,此人是祁王三子張名揚的侍從,張名揚是我在劍氣凌霄樓的對頭,因此這個姓殷的人必須死。不過,我這劍氣凌霄樓弟子的身份來之不易,不能在此人身上冒險,還請雪姑娘代我出手?!?p> 余夏今日來見雪依依,就是為了借她的手,除掉殷文秀。不過,他與雪依依日后雖然交情不淺,此時卻是敵對陣營,直接挑明身份,只會引發(fā)沖突,這個交易只能化名來做。
“當然,余某也不會讓姑娘白白出手,百余年前,極北冰原曾有一家門派名為冰神宗,也是主修寒冰一脈,其功法玄妙之處不在十方凍魔道之下,余某僥幸得到其筑基功法‘冰心訣’,愿以此物與雪姑娘換取姓殷的人頭,還有其隨身所帶之物。”
“冰心訣?當真?”雪依依目光一動,臉上露出驚容。
“心如冰清,水波不興,忘我守一,心神若寧……”余夏淡淡說道。
“好。”雪依依不等余夏再說下去,一口答應下來。
冰神宗并非無名小派,當年也曾煊赫一時,甚至壓過當時同在極北冰原駐足的十方凍魔道,只是后來遭逢大劫,這才風云流散。
十方凍魔道曾經(jīng)花費極大力氣搜尋冰神宗的功法,試圖與本門功法結合,可惜功法難尋,他們雖也找到許多殘篇,卻一直找不到最基礎的筑基功法冰心訣,一直未能成功。
故此,余夏提出交易之后,雪依依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那就多謝雪姑娘了?!庇嘞奈⑽⒁恍?。
他手中這份冰心訣,也是借花獻佛,同樣是在東海對戰(zhàn)妖魔時,雪依依送給他的。
從今日算起,約莫五六年之后,雪依依會有一次奇遇,這份冰心訣就是奇遇所得,也是她日后修為大進,敢于叛出十方凍魔道的依仗之一。
余夏現(xiàn)在將這份冰心訣送上,是希望雪依依能早練幾年,日后修為能再深厚幾分,一起對抗妖魔兩道。
“希望你不要食言?!毖┮酪傈c點頭,輕輕一揮衣袖。
白霧一般的寒氣漸漸升起,將她從頭到腳籠罩其中,即使近在咫尺,也絲毫看不見人影,只能看見一道淡淡的霧氣。
接著,就見她飛身一躍,從后窗飄然而出,即使在夕陽的直射下,也只能看到淡淡的霧氣隨風而去。
“好功夫,不愧是‘寒光冰魄’,果然無形無相!”
余夏贊嘆一聲,轉身坐在幾案后面,方才雪依依所坐之處,隨即揮舞左手,撫動琴弦。
霎時間,一陣清澈琴音向四面八方傳去,赫然正是雪依依方才彈奏的天籟清心咒。
數(shù)十丈外,雪依依驀然回頭,睜大眼睛望著余夏,露出不可思議地眼神。
……
擷秀園里,一座小樓之中。
殷文秀獨自坐在桌子后面,心中隱隱有種不安。
他不知這種不安源于何處,或許是要因為接下來要見的人是天外天最為神秘的“天機”殺手——一群沒人愿意打交道的人?;蛟S是在擷秀園見到了余夏,一個本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
天機是天外天最為神秘的刺客組織,專門從事殺人的買賣,已有數(shù)千年傳承,甚至有法身高人隕落其手,卻沒人知道他們的底細,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有人試圖圍剿這個組織,卻始終未能成功。
天外天有一條流言,若是天機全力出手,就算神宵天庭之主,也未必能逃過天機的刺殺。
“天機的殺手最重信譽,事先已經(jīng)跟他們約好了,應該不會出什么漏子。殺余重的事情也只有公子和我知道,余夏絕不可能察覺,何況他就算覺察到,也沒有任何證據(jù),應該也不會出什么問題?!?p> 殷文秀坐在燭前靜靜思索著,卻找不出可能存在的漏洞。
呼!
一陣寒風吹過,側窗被吹開一條縫隙,淡淡的霧氣從屋外飄了進來,緩緩流淌至正堂當中,在木桌前面凝成一團白霧。
“誰?”
殷文秀不由一驚,霍然站起身來。
白霧漸漸向四面散開,露出里面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身形頗為單薄,似是一名女子。
“尊駕是什么人?”殷文秀沉聲問道。
白影默然不語,似乎并沒有聽到他在說什么,只有霧氣不斷向四周蔓延,充滿了神秘與詭異。
“難道尊駕是天機中人?”殷文秀驀然想到一個可能,語氣不由恭敬起來。
“原來你約了天機的人動手,難怪他這么著急上門,非要我殺你不可。”白影聽到“天機”二字,終于張口說話,聽聲音正是擷秀園主人雪依依。
“原來有人請你殺我!”殷文秀面色一沉,厲聲說道:“不知是誰請尊駕來的?此人是否告訴過尊駕,殷某既是祁王府中人,也是劍氣凌霄樓的人。若是殺了殷某,恐怕天外天再大,尊駕也不能逃過追殺?!?p> “祁王府……劍氣凌霄樓……呵呵……”雪依依藏身霧中,輕輕笑了一聲,聲音略帶嘲諷:“你為什么認為他們不想殺我呢?”
“嗯?”殷先生不由臉色大變,嘶啞著聲音喊道:“你們是妖魔兩道!”
話音未落,就見他飛身一縱,一襲白衣如電,急速躍上半空。
接著,身形在空中一轉,幻出重重幻影,飄向四面八方,向各處門窗逃去。
這一個個幻影身法不同,招式不同,就連臉上表情也有細微差別,唯一相同的是,每一個都極為真實,完全沒有虛幻的感覺,一時間竟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殷先生是祁王府家臣出身,修煉功法自然也不是尋常大路貨色。
這身法乃是祁王府秘傳武道功法“靈狐九變”,傳承于上古神宵天庭二十八宿之一的“心月狐”一脈。
這門靈狐九變?nèi)羰蔷毜綐O處,可于一閃念間幻化出九道身影,每一道都可在虛實之間轉化,不被任何空間、陣法束縛,無論是進是退,都無人能夠阻攔,與妖魔道極有名的邪法“九子鬼母”不相上下。
不過,他雖對這門功法極有信心,卻深知妖魔兩道的厲害,此刻全力發(fā)動,并不是想正面交戰(zhàn),只是想逃走而已。
“初晴!”
雪依依動也沒動,只是輕輕吐了一個詞。
話音未落,屋中溫度急遽降低,滿室白霧頓時化作嚴霜,霎時間將這座小樓冰封。
一道道身影隨即消失,就好像一個個被戳破的氣泡,最終只留下一道凝實的身影,站在屋子的西南角,做出向前撲擊之勢,距離側窗只有一步之遙。
這一步之遙,就是咫尺天涯。
殷先生距離門窗雖然不遠,卻永遠也不可能再撲出去。
他已經(jīng)完全沒了生命氣息,身體變得僵硬一塊,皮膚和衣物表面,凝結了一層白色的細碎冰晶,在燭火下反射出白亮的光芒,若不仔細觀察,簡直就像是寒冰雕成的人形。
雪依依對這一幕似是習以為常,飄到殷先生身后,長袖輕輕一拂,從他后心劃過。
接著,就見殷先生的身體驟然碎裂,化作拳頭大小的冰塊,落得滿地都是,仿佛被人不小心撞碎的雪人。
在這一地碎塊之中,只有一個扁扁的墨綠色皮囊分外顯眼,依舊保持完整,并沒有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