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當(dāng)了！
陸子歌和七叔住在雜平街后的一條巷子里，這兒左鄰右舍都緊挨著，婦人們常在家門口擇菜嘮家常。
謝既明定會回來殺她，事到如今，她只能暫且出城避避風(fēng)頭了。
陸子歌從后門躡手躡腳地溜進(jìn)屋，盤算著該如何說服七叔搬家，心下有些愧疚，七叔帶著她好不容易在洛城有了個(gè)小家，如今年逾古稀，卻要跟她狼狽逃命。
他們住的屋子簡陋狹小，只有寥寥幾件像樣的家具是這兩年陸陸續(xù)續(xù)添的，七叔正倚在炕上小憩。
正欲搖醒七叔，可眼見他兩鬢斑白、腰身佝僂，如何能讓他跟著自己奔波逃命呢。
她心中越想越不是滋味，最終還是黯然垂下了手。
謝既明要?dú)⒌闹皇撬?，與七叔無關(guān)，還是等日后安定了再來接走七叔吧。
她從破舊的衣柜中取出一個(gè)小木盒，里頭是她這些年攢下的積蓄，盡是些零零散散的銅板碎銀，取了其中些許，把盒子放了回去。
她這一走，少說也要十天半月才能溜回來，七叔身子不好，多給他留些，以備不時(shí)之需也。
陸子歌又從灶洞里撿了塊炭，在不太干凈的墻面上歪歪扭扭地寫了幾個(gè)字，交待七叔注意身體，說自己有些事出趟門，過兩日便回。
過兩日能不能回呢，她也說不準(zhǔn)。
陸子歌聳了聳肩，草草收拾好了包袱，天也將黑，她戴了頂斗笠，輕手輕腳地合上后門，沿著后山的小路走了。
后山小道上平時(shí)便沒什么人走，她挑了天黑時(shí)候走，更是無人經(jīng)過。一面趕路，心中思緒翻涌。
這是遇上了什么事兒啊。
前些天夜里，想著天氣不錯(cuò)，趁著這月朗星稀的功夫?qū)⒑笊降牟菟幣倭俗鏊幉摹?p> 她便拿了小鐵鍬到藥田中刨草藥，正小心翼翼地蹲進(jìn)草藥叢中，還未舉起鏟子，便有一個(gè)蒙面的不速之客襲來，不偏不倚地砸進(jìn)了她那嬌嫩柔弱的草藥田中，還是最貴的那田草藥！
陸子歌心肝震破，待她蓄了一頭怒氣地站起身來，卻聽見躺在草藥上的那人影就勢趴在了長的半人高的草藥間隱蔽身形，并示意她噤聲。
“噓?！?p> 陸子歌怒火攻心，眉梢直抽，叫這家伙一砸，她大半年的心血都白費(fèi)了。
當(dāng)下氣極，指著那人破口大罵：
“你這潑皮小賊！砸了爺?shù)牟菟庍€理直氣壯理所應(yīng)當(dāng)！敢毀我草藥，今日還不快把銀子給爺交了！否則爺爺讓你知道什么叫替天行道為民除害！”
“……別說話?！?p> 那人愣了下，語氣隱忍，極小聲地說。
陸子歌微瞇起眼冷笑一聲，瞧這架勢，估摸是正在被人追殺呢。
“人在這兒！他在這！快來??！”
“你！”花叢里的身影一滯。
“你什么你！毀了我的草藥，你先賠錢！”
“我沒帶錢。”
那人聲音低沉，像是在壓抑著怒氣還是疼痛，眼前這小孩怎如此難纏，不識好歹。
“沒錢也敢毀你爺爺?shù)牟菟?？我呸?！?p> 說時(shí)，她已經(jīng)從腰間掏出一小包粉末，一把向他撒去。
“小賊，哪里逃！”
這東西是她在藥房閑時(shí)翻看醫(yī)書，自己制出的藥粉，涂在普通皮膚上時(shí)并不會如何，但若撒在人傷口上，便會奇癢無比。
只見草藥叢中那人影一僵，不易察覺地輕哼了一聲，隨即恨恨地低聲罵道：
“改日再來尋你，我叫謝既明?！?p> 那人咬牙，壓抑著喘粗氣，拖著沾滿血跡的衣服消失在了黑暗里。
“我還謝既暗呢！有病！”
種了一季的草藥臨近收成，卻突遭橫禍，叫她下半年藥房賣做什么生意。
真叫人慪火，陸子歌憤憤地咒罵著，還以為高手都是心胸豁達(dá)大度之人，沒想到還有謝既明這般小心眼的，不過這點(diǎn)事便追著她殺。
她拐到了西城門時(shí)，天已沒了光亮，城門處駐守的官兵正要收兵關(guān)城門。
她趕忙埋低了頭，腳步匆忙地從右側(cè)的小城門溜了出去，原以為會被攔下盤問，卻意料之外的順暢。
城外是一片碧綠的竹林，陸子歌走出了城門，一刻不停地徑直走向那竹林。天色全黑，她大有可能今晚只能在竹林中過夜了，好在以前也有在野外睡過，有些經(jīng)驗(yàn)。
正進(jìn)入竹林三五步，陸子歌停下腳步，回過身來。
城門已經(jīng)緊閉，那斑駁的城墻上沒有了人息，她眼角黯然，嘆了口氣，好不容易能有個(gè)落腳的地方，此番又要獨(dú)自一人了。片刻凝視后，她收回目光，攥緊了手心，無妨，總要再回來的。
“在看什么？”
獨(dú)自遐想間，耳畔驀地響起一道聲音。
她哆嗦了下，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像個(gè)提線木偶似的僵硬轉(zhuǎn)過身。
那驚心動魄的容顏映入眼簾，謝既明狹長的雙眸微微瞇著，就站在她身后注視著她，像極了一只瞄準(zhǔn)了目標(biāo)的野狼。
“謝、謝大哥！！小人苦?。 ?p> 陸子歌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瞬間紅了眼，一抽一抽地娓娓道來。
“我就是個(gè)沒人要的孤兒，是我娘親撿了我，是她撿破爛供我活下來的，可是、可是天不遂人愿，娘年紀(jì)大了，身體也越來越差。去年，娘忽然病倒，大夫說她是得了重病，可是我們沒錢買藥，只能在后山自己種。”
說到動情處，陸子歌聲淚俱下，婆娑中，卻見謝既明絲毫不為所動，正摩挲著手中匕首，戲謔地看著她表演。
“你繼續(xù)。”
“娘的病越來越嚴(yán)重，撐著一口氣到現(xiàn)在，眼看著草藥長好，娘終于有希望了，卻在那晚被你全毀了，我們唯一的希望沒了！這怎能叫我不崩潰啊，娘啊，你好慘??！”
陸子歌順著謝既明的手臂滑坐在地，哀嚎大哭。
謝既明不是頭一回遇到臨死之前賣慘的，卻沒見過哭得這么夸張的。
“年紀(jì)不大，演技還挺好?！?p> 他冷笑一聲，一把拎起陸子歌的領(lǐng)子，想將她提起來，卻從陸子歌的袖子中掉出了一根手臂形狀的木頭，徒留空蕩蕩的一只袖子隨風(fēng)飄蕩。
謝既明沒有料到眼前這一幕，愕然地松開了她。
“我就是因?yàn)樘焐鷼垙U，才被拋棄……若不是娘，我早就命喪街頭了。”陸子歌抓著那只空蕩蕩的袖子，黯然垂下眼眸，眼角紅紅的小聲說道。
“或許真是老天要我死吧，只是可憐了娘，是孩兒不孝了。要?dú)⒁獎(jiǎng)?，悉聽尊便吧?！?p> 眼前的一幕驟然在謝既明腦海里重疊，像是回憶跳來了眼前，這哭紅了眼的孱弱少年竟讓他起了隱惻之心，謝既明握了握手中匕首。
陸子歌認(rèn)命地閉上眼由他處置，卻意外地久不見刀落下。
“算了，下次莫要招惹我?！背烈靼霑x既明收了手心的武器，冷聲說道。
她驚愕地睜開眼。
“多謝大哥，多謝大哥！”陸子歌感激涕零地望著他離去的方向。直到謝既明跳上城墻，消失在夜幕中，她才眼神偏轉(zhuǎn)，嘴角一歪。
“傻?！?p> 仔細(xì)一看，寬大的袖子下一雙纖細(xì)的手儼然都在。
陸子歌撿起那只手臂狀的木頭，早年用來嚇唬小孩做的小木工，想著或許有用便帶上了，竟然真騙過了謝既明。
這閻王看著兇狠，卻是個(gè)老實(shí)人。
陸子歌沒忍住嗤笑一聲，早知如此，她何必收拾行囊連夜出城。
現(xiàn)下騙過了謝既明，算是沒有性命之憂，但城門已關(guān)，今夜必定只能在竹林中過夜了。
索性等明天天亮，順道去鄰城走走，看有沒有掙錢的路子吧。她沉思片刻，消失在了竹林里。
天色泛白，一聲雞鳴突兀地打破了沉寂。
一處隱蔽閣樓里，床榻之上的男人驟然睜開雙眼，面露狠色。
——那夜在草藥田里張牙舞爪的臭小孩，哪里是個(gè)殘廢。
上當(dā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