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白袍將官

　　李靖笑了笑繼續(xù)說道：“這巨鹿之圍解了之后，張耳就去找陳馀，責(zé)怪他不肯救趙之過。陳馀這時面對張耳的責(zé)問，倒也無話可說。若說自己兵少，項羽的兵力更少，卻能死戰(zhàn)解圍，怪只怪自己才能不行。面對張耳喋喋不休的責(zé)怪，陳馀是又羞又怒。他憤而解下自己的大將軍印綬推給張耳，對張耳怒道：‘你說我不行，你有本事你來干吧?！?p>　　“看來這好朋友要翻臉了！”

　　“是啊。這張耳見陳馀突然這么做，也驚愕得愣在那里，一下子倒不知如何是好。恰好這時陳馀起身如廁，張耳的幕僚急忙對張耳說道：‘此乃上天賜與你的，你若不取，將來必反受其害?！谑菑埗簿晚槃菖迳嫌【R，取了陳馀的兵權(quán)。陳馀如廁回來后，看張耳當(dāng)真把印綬掛在了自己的身上，公然收了自己的兵權(quán)，非常惱火。從此這兩個曾經(jīng)最好的刎頸之交變成為相見相殺的死敵。這陳馀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弄得里外不是人，你說好不好笑？”

　　紅拂女也笑道：“這也確實好笑。”

　　稍停了一下，紅拂女也感慨道，“是啊，好朋友之間往往會這樣，以義交，以情至，最后以利絕。那后來呢，怎么就跟韓信的背水一戰(zhàn)又扯上關(guān)系了呢?！?p>　　“這一戰(zhàn)與項羽的巨鹿之戰(zhàn)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列的也是背水陣。而且這一戰(zhàn)就是在這里打的?！?p>　　李靖伸手一指前面的井陘口說道。

　　“就……就在這里？”

　　紅拂女一聽李靖說就在這里，好奇地站起來四處觀望。原來這靜謐陡峭的峽谷，竟是當(dāng)年一場著名戰(zhàn)役的古戰(zhàn)場！這時她才又突然想起這是在廟中，四處除了破敗的院墻什么也看不到。

　　“靖哥哥，原來這鼎鼎有名的背水一戰(zhàn)就是在這里打的??！怎么我們來時，竟看不出一點痕跡呢？”

　　“痕跡？哈哈，這都幾百年過去了！有多少烽火舊事，能敵得過這滄海桑田的變遷呢！”

　　李靖看到紅拂女一臉驚訝的神情，不免覺得有趣。他又呷了一口酒，故意又停下來吊吊紅拂女的胃口。

　　紅拂女這時倒反而不急了。反正嘴長在他的臉上，他想怎么說就怎么說唄。

　　李靖見紅拂女不急，就又嚼了一塊牛肉干才接著往下說道。

　　“這陳馀和張耳反目成仇后不久，陳馀便設(shè)計趕跑了張耳，張耳于是復(fù)投了劉邦。后來韓信和張耳率領(lǐng)幾萬人馬，想要突破井陘口，攻擊趙國?！?p>　　“對，就是我們前面這個井陘口！戰(zhàn)斗就發(fā)生在我們現(xiàn)在腳下的這個地方?！?p>　　李靖用手朝下面一指說道。

　　“陳馀聽說漢軍將要來襲擊趙國，便在這井陘口聚集二十萬大軍以對抗韓信和張耳。”

　　“二十萬大軍？”

　　紅拂女一聽，驚訝地伸出了兩個手指頭。

　　“那這一次陳馀在兵力上占有絕對優(yōu)勢，應(yīng)該是穩(wěn)操勝券了?！?p>　　“按常理來說，這陳馀人數(shù)占優(yōu)，取勝應(yīng)該是沒問題的。但事情的發(fā)展卻總不是按常理來的。當(dāng)時陳馀的謀士李左車向陳馀獻計，讓陳馀利用井陘口這里狹窄、險峻的地形，斷絕漢軍的糧草。另外再派兩千騎兵出奇不易截斷他們的后路，這樣就能使?jié)h軍陷入恐慌。此時再揮師進攻，漢軍必然大敗?！?p>　　“嗯，這倒是一個好計謀。”紅拂女拍手笑道。

　　李靖也笑道：“好計謀是好計謀，可那陳馀就是不用又如之奈何？”

　　“這我就想不通了，這么好的計謀那陳馀為什么不用呢？”紅拂女問道。

　　“我說陳馀的故事就是一個笑話、傻瓜的故事，原因就在這里。這陳馀是信奉儒家學(xué)說的刻板書生，迂腐如宋襄公之流。他聽了李左車的建議后連連擺手，宣稱正義的軍隊不用陰謀詭計。他甚至還搬出兵書戰(zhàn)策來反駁李左車。他說：‘我聽說兵書上講，兵力十倍于敵人，就可以包圍它，超過敵人一倍就可以交戰(zhàn)。現(xiàn)在韓信的軍隊號稱數(shù)萬，實際上能真正上陣沖鋒陷陣的生力軍應(yīng)該不過一、二萬人。他竟然敢跋涉千里來襲擊我們，遠道而來已經(jīng)極其疲憊。如果我軍這樣回避不出擊，等到漢軍強大的后續(xù)部隊到來，又怎么對付呢？況且如果我們畏戰(zhàn)的話，諸侯們會認為我膽小，就會輕易地來攻打我們?！谑蔷懿徊杉{李左車的計謀?！?p>　　“唉，這除馀當(dāng)真是迂腐之極，朽木一根啊！”

　　紅拂女也不禁感慨道。

　　“是啊，不根據(jù)天時、地利的變化，因地制宜地決定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如此迂腐，如何能不打敗仗？韓信派人暗中打探，了解到陳馀沒有采納李左車的計謀，心中大喜。于是韓信可以放下顧慮，放心大膽地領(lǐng)兵進入這井陘狹道。離井陘口還有三十里時，停下來安營扎寨。等到半夜時韓信挑選兩千名輕裝騎兵交給張耳，讓他們每人拿一面漢軍旗幟，從隱蔽小道上山，在山上隱蔽著觀察趙國的軍隊。韓信對張耳說道：‘交戰(zhàn)時，趙軍見我軍敗逃，一定會傾巢出動追趕我軍，你率領(lǐng)這兩千兵丁火速攻進趙軍的營壘，拔掉趙軍的旗幟，豎起漢軍的旗幟?！鹊綇埗暑I(lǐng)這兩千兵馬先行出發(fā)以后，韓信便自帶一萬人為先頭部隊，出了井陘口，背靠河水?dāng)[開陣形?！?p>　　“背水列陣歷來是兵家大忌，一旦背水，非死不可。這一點連我這個不懂兵法的人都知道危險。韓信居然敢這么做，確實與眾不同?！?p>　　紅拂女聽到李靖講到韓信背水列陣時，笑著插話道。

　　“是啊，要不然怎么說韓信非同一般的呢。只是當(dāng)時陳馀看到后，大笑韓信不懂兵法，不留退路，自取滅亡。陳馀此時已是從內(nèi)心里開始更加輕視韓信，他對李左車笑道：‘打韓信，哪里需要那么多的手段！這韓信被他們吹得神乎其神，今日觀之，乃徒有虛名罷了。我觀其戰(zhàn)陣，知其手段不過而而，勝之易也?！?p>　　“完了，陳馀先不納妙計，現(xiàn)在又開始驕傲了。這驕兵必敗??！”

　　“對，你說的一點沒錯。韓信看到陳馀開始輕視他，便進一步地迷惑陳馀。天剛蒙蒙亮，韓信故意樹起大將軍旗幟、排列出大將軍儀仗，大吹大擂地開出井陘口。陳馀立即指揮趙軍打開營壘攻擊漢軍，雙方展開激戰(zhàn)。韓信假裝潰敗，拋旗棄鼓，連大將軍的儀仗都丟了，逃回河邊的營中。陳馀認為韓信的漢軍不堪一擊，大笑不止。他便指揮趙軍傾巢出動拼命追擊，爭奪漢軍的旗鼓、攻擊韓信的大營。此時漢軍跑到河邊退無可退，只好回身殊死奮戰(zhàn)，以一敵十，一時間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雙方正打得膠著的時候，張耳率領(lǐng)預(yù)先派出去的兩千輕騎兵，等到趙軍營寨空虛時沖進趙軍營壘，拔掉趙軍旗幟，豎起漢軍旗幟。這時，趙軍正戰(zhàn)的激烈時，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營壘插滿了漢軍的旗幟，知道大營被奪，大為震驚，軍心大亂，潰不成軍。陳馀想拼命喝止，即使誅殺逃兵，也不能禁止。于是漢兵前后夾擊，徹底打垮了趙軍。陳馀死于亂軍之中，韓信趁機攻進趙都城，生擒了趙王歇?！?p>　　聽到這里，紅拂女不解地問道：“你以前也給我講過一些兵法，我沒事的時候也會看一看兵書。兵法上說，列陣可以背靠山，前面可以臨水澤。而項羽和韓信卻都是背水布陣，怎么就都能勝了呢？”

　　李靖笑道：“你只看到兵法上的這一面，卻沒有注意到兵法上還有另一面。兵法上不是說‘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嗎？項羽和韓信都是兵力上處于絕對的劣勢，如果是有退路的地方，士兵都逃散了，怎么能讓他們拼命呢！”

　　李靖頓一頓說：“當(dāng)然了，置之死地而后生也要與其它計謀相配合使用，否則就真的是把士兵往火坑里推了?！?p>　　“這陳馀當(dāng)真是迂腐之極，戰(zhàn)場上講什么大道理呢！這下既葬送了自己，還坑害了趙國，真是可笑、可惜，又可嘆啊。這當(dāng)?shù)乩习傩站尤贿€修了個廟來祭祀他，亦真是可悲。”

　　紅拂女說罷唏噓不已，這廊柱上所鐫刻的“身甘殉趙難，義不屈韓兵”兩行字，現(xiàn)在在她看來也說不清是悲嘆還是諷刺。

　　紅拂女說罷，手捧兩腮，坐在那里陷入了沉思。

　　“想什么呢，怎么突然沒聲音了？”

　　紅拂女竟像是沒聽見似的，仍然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她突然抬起頭來，眼睛撲閃撲閃地望著李靖。

　　“怎么啦，突然跟著了魔似的？”

　　李靖看到紅拂女突然一反常態(tài)，疑惑地問道。

　　“靖哥哥，你說多少年后，人們會怎么談?wù)撐覀兡兀繒粫?p>　　“你說會不會像陳馀這樣的？噢，不會，絕對不會！”

　　李靖沒想到紅拂女突然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一時間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

　　“靖哥哥，我也不求聞達于天下，我的追求很簡單，就是能與靖哥哥生能同行，死能同穴。多年以后，有人經(jīng)過我們的墓前，讀著墓碑上的文字，說道‘這里竟埋著一對生死相依的夫妻！’有這句話，我就滿足了。”

　　紅拂女說這些話的時候，像是說給李靖聽，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她的眼中充滿了濃濃的愛意，脈脈含情地望著李靖。

　　這廖廖數(shù)語，再是冷血，聽到后心也會化了的，何況是多情才子李靖呢！

　　李靖情不自禁地抓住紅拂女的手道：“會的，會的。那碑上一定要寫上兩行字，右邊一行寫著‘夫：李靖’;左面一行寫上‘妻：紅拂女’?！?p>　　紅拂女聽著突然大笑道：“哈哈哈，靖哥哥快別說了！就好像我們現(xiàn)在就站在我們的墓前似的。再說我的眼淚就要掉下來了！”

　　李靖笑著笑著，突然也陷入了沉思。剛才被紅拂女一提醒，忽然戳中了李靖的內(nèi)心。這陳馀雖然一生糊涂，卻也曾指揮千軍萬馬，縱橫沙場。即使功敗垂成，戰(zhàn)死疆場，卻也還有后人記得他、祭奠他，為他立廟。想到自己空有一身才華，卻虛擲年華，至今仍一事無成。說不定將來后世之孫，連李靖這個名字都沒聽說過，即使看到墓碑，又怎么會知道此人是誰呢。想到這里，李靖不由得心中黯然。

　　“我的將來，我的出路又在哪呢？”

　　李靖不住地叩問自己。他茫然四顧，目光所及，除了衰草破壁外，卻看不到一點希望。

　　“靖哥哥，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高興了？”

　　“我……”

　　兩人正說間，突然從山下傳來喊殺之聲，而且聲音越來越近?！岸６．?dāng)當(dāng)”的金鐵交碰聲清晰可聞，似是有兩軍交戰(zhàn)。

　　李靖向紅拂女示意不要出聲，他們兩人都站起身奔出小廟循聲望去。

　　順著雜草矮樹的間隙，他們遠遠看見山下的古道上，有幾十個騎兵正在追殺著三個騎馬之人，直奔“東天門”城關(guān)而來。那三個人渾身是血，體力已然明顯不支?？闯銎渲袃扇嗽谒浪赖乇Ｗo著一個身著白袍的將官。

　　眼見后面追兵甚急，呼號著向前。

　　井陘口這條驛道路窄且坡陡，兩壁陡峭，逃根本無處可逃，只能被趕著順著古道往關(guān)上奔去。

　　“看他們的穿著打扮，這追兵應(yīng)該是劉武周的隊伍。只不過被追的人是誰倒是一時看不出來?！?p>　　李靖認出追兵是劉武周的叛軍，但被追的人是誰卻一時判斷不出。

　　李靖和紅拂女又迅即站得高一點，透過密密的灌木枝葉間朝那邊望去。追兵因路窄坡陡施展不開，要不然一旦圍住，那三個人早已命喪陣前。李靖知道，若是到了關(guān)前，上下夾攻，這幾個人斷無生理。

　　紅拂女看到那三個人情勢危急也頗為著急，她催促李靖道：“靖哥哥，我們要不要去救一下？如果不去救的話，那幾個人肯定跑不了！”

　　李靖擺一擺手，叫她先不要出聲?，F(xiàn)在不明敵我，到底在前面跑的人是誰還不知道，不能貿(mào)然出手。其實此時他也在暗暗地思忖，到底該不該去救呢？

　　他們一個前跑，一個后追，離的稍近些時，李靖看到，那追兵由一個使槍的頭領(lǐng)帶領(lǐng)，呼叫著向前，緊追不放。說時遲，那時快，被追的三人中的后面兩人眼見著要被后面追兵追到，立即回身向追兵反殺過去。但他們明顯已體力不支，其中一人很快被追兵砍倒，另一人也被那使槍的頭領(lǐng)搠倒。但那人拼死攥著槍頭不放，回頭對那白袍將官喊道：“將軍快跑！不要管我！將軍一定要逃出……”話沒說完，已被挑于馬下，后面的兵士擁上，將他亂刀砍死。

　　“是柴紹！”

　　李靖小聲地驚呼起來。

　　此時李靖終于看清了，“那個穿白袍被追趕的人是柴紹柴公子?！?p>　　紅拂女也看清了，她也驚呼道：“對，是柴公子！靖哥哥你看該怎么辦？快看快看，他快要不行了！”

　　那白袍將官見自己的隨從被挑落馬下，待想轉(zhuǎn)身相救已然不及。只好返身拼命催馬向關(guān)上奔逃。那馬也明顯已疲累不堪，再加之上坡本來就跑不起來，后面追兵馬上又至。此時喊殺聲更大，那些追兵咋呼著大喊：“千萬別讓柴紹跑了，抓到柴紹，重重有賞！”

　　被追的不是別人，正是李淵的女婿柴紹。

　　眼看追兵越來越近，柴紹是命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