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咸陽客棧
李春雖然沒有將宇文愷的名字重入本派門墻,但感念他一直以來不忘本派先師遺訓(xùn),又資助他完成了趙州橋的建造,仍以墨家之禮安葬了他。墨家本來就主張“節(jié)葬”,所以葬儀也就極其地簡樸。
葬完宇文愷后,李靖與紅拂女向李春告別。李春歉然地說道:“這幾日忙著師弟的事情,慢待了李兄弟賢伉儷,還請二位多多包涵。不知現(xiàn)在二位欲往何處?是不是還打算前往江都呢?”
李靖神情有些黯然,他拱手說道:“大師客氣了?,F(xiàn)在江都已不是隋家的朝廷,去了又有何益?晚輩打算先前往長安看看情況再作下一步的打算?!?p> 李靖說完一臉茫然地仰望蒼穹。此時陽光正厲,天空一片明亮。可李靖的心情卻非常地低落,更可以說是低到了極點。李淵的反、宇文化及的叛、宇文愷的死,以及大隋天下遍地狼煙,已經(jīng)讓他對這個大隋朝徹底的失望。雖然每個人總會有對自己的將來既充滿希冀,又會有迷茫,有不知自己將來該身歸何處的感覺。但李靖現(xiàn)在更覺得自己就像是天空飄蕩的浮云一樣,在這亂世中隨意逐流,不能自己。
李靖望著李春,又進一步說道:“方今天下大亂,百姓生靈涂炭。墨家教眾甚多,又多會武功,平時行俠仗義,救民于水火。大師何不振臂而起脫民困,正朝綱?晚輩認(rèn)為只要大師奮起,一定會呼者百應(yīng)。這樣既能匡扶正義,又能保境安民,豈不甚好?”
李春聽了此言,正色道:“李兄弟說的是。但李兄弟看看老夫的師弟宇文愷的下場,也就知道參與政治是什么樣的后果了!當(dāng)年大隋初建之時,他也曾信誓旦旦要為國家出力,立志創(chuàng)千古偉業(yè),建萬世太平。可他的結(jié)局又如何?想必李兄弟看的跟老夫一樣清楚。當(dāng)初文帝一統(tǒng)山河,帝業(yè)初創(chuàng)之時,是何其的勃勃生機。其時百業(yè)待興,老夫雖沒有出仕之想,但也積極參與其中,與民興利?;I建趙州橋,即是老夫當(dāng)時的義舉??蓮内w州橋建造的波波折折中可以看出世事難料,人如浮萍。若不是師弟相助,老夫可能連一座橋都建不起來,又何談登高一呼,應(yīng)者甚眾呢?況且敝派素來主張‘兼愛’、‘非攻’,反對一切不義的戰(zhàn)爭。當(dāng)初孟子在與我創(chuàng)派先師論辯時就曾說‘春秋無義戰(zhàn)’,先師當(dāng)時對這句話非??隙?,所以更加堅定了‘非攻’的主張。放眼當(dāng)今之時,與春秋、戰(zhàn)國時期又有何異?各人都為一己之私,相互攻伐,又有哪一個真的是為民請命,救民于水火?若是有明君再世,匡扶正義,一統(tǒng)山河則好,若無明君的話,則中華大地恐又將陷入數(shù)百年的分裂之中。到那時,南北朝分立的局面必將重新出現(xiàn)。我輩若再加入紛爭,既有悖于先師遺訓(xùn),又徒增戰(zhàn)禍,豈是我墨家所為?”
“可在這亂世之中,非友即敵。你們墨家又是一支組織嚴(yán)明,實力不俗的一派,肯定有很多叛軍覬覦你們的力量。在這亂世之中,誰又能夠獨善其身呢?”
李靖有些擔(dān)心地提醒道。
“李兄弟說的是?!?p> 李春沉吟了一下,也不無擔(dān)心地說道:“為今之計,老夫打算先打聽一下宇文師弟的妻兒是否尚在人世。若他們還在人世的話,則要接過來好生撫養(yǎng)。另外當(dāng)今已是天下大亂,趙州已難立足。老夫打算率領(lǐng)眾弟子隱于山林,以待盛世。”
李靖見李春說的有理,對李春也頓生欽佩之情。在這亂世之中仍能秉承祖訓(xùn),守一“義”字,不為利之所動,確實不易。既然如此,他與紅拂女便一起向李春告別。
此時張九生、方生等人也都來向李靖告別。大家經(jīng)過此一件事以后,惺惺相惜,相互都建立了很深的友誼。這時李春向張九生點點頭,張九生隨即牽過來一匹黑馬。此馬毛色黑亮,雖不是什么神駒,但也非常有精神。李春拱手說道:“李兄弟,老夫見你們夫妻二人合騎一馬,稍嫌不便。老夫臨別也沒有什么好東西可送,此有一駑馬,雖然資質(zhì)不怎么樣,但古人云‘駑馬十駕,功在不舍。’用來給你們代代步總還可以,還請李兄弟不要嫌棄。”
李靖知道墨家最講究節(jié)儉,反對奢侈。不管什么東西講究夠用就行,所以從來不去講究什么寶馬、駑馬,連李春平時外出也多以步行。因此臨別時贈送一馬,已體現(xiàn)出了十二分的敬意。
李靖夫妻二人再三拜謝,遂告別李春、張九生等,二人連轡繼續(xù)往長安迤邐而行。
從此之后,墨家一派便在江湖上難見蹤影,好像突然從人間蒸發(fā)了一般。聽聞后世子孫曾有人發(fā)現(xiàn)在公元1942年,在中華民族的抗日戰(zhàn)爭中,太行山中曾有一支隊伍號稱墨俠。他們抗擊日寇,神出鬼沒,屢建奇功。但這只是聽說而已,卻并未見任何史籍記載,或許這也只是一個傳說罷了。
閑話少說,書歸正傳。
據(jù)史書記載,公元617年七月初四日,李淵在晉陽宮東門乾陽門前豎白旗正式誓師起兵。他釆納李世民和劉文靜等人的建議,北結(jié)東突厥,東和李密,制定了“乘虛入關(guān),號令天下”的戰(zhàn)略。任命四子李元吉為鎮(zhèn)北將軍、太原郡守,讓其留守晉陽。
李淵在誓文中歷數(shù)了楊廣的種種罪惡,宣布要“興甲晉陽,奉尊代邸。掃定咸洛,集寧寓縣。”
七月初五日,李淵親率長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及義師甲士3萬人自太原揮兵南下,直指關(guān)中。
當(dāng)時,楊廣遠(yuǎn)在江都(今江蘇揚州),關(guān)內(nèi)隋軍力量非常薄弱。而李密的中原瓦崗軍與王世充激戰(zhàn)方酣,均無暇西顧。因此李氏父子進軍神速,一路上以摧枯拉朽之勢,到了十一月間便攻入了長安城。
李淵進入長安不久,就效仿劉邦實行“約法三章”,頗得長安民眾擁護。他為了師出有名,立即宣布遙尊楊廣為太上皇,擁立楊廣的孫子代王楊侑為帝,改元義寧。楊侑進封李淵為唐王,以李建成為唐王世子;李世民為京兆尹,改封秦國公;封李元吉為齊國公。李淵派重兵扼守潼關(guān),立即切斷了關(guān)外隋兵和亂兵的西進,鞏固長安防衛(wèi),蓄力待發(fā)。
在長安城西邊,有一座古城,因靠近渭水被稱為叫渭城。渭城西距長安不遠(yuǎn),隋唐時人們?nèi)粲杏H朋故舊從長安往西去,一般都會送客到渭城再依依惜別。后世王維即有“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的詩句。其實渭城古稱咸陽,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建立秦朝,當(dāng)時就是定都在咸陽。
長安因李淵的兵馬和隋兵的激烈戰(zhàn)爭,城內(nèi)一片混亂。貴族舊臣跑的跑,亡的亡,一片蕭條,而咸陽城內(nèi)倒還比較平靜。
李靖因為長安戰(zhàn)亂,潼關(guān)又被阻斷,只能先客居在咸陽的一座叫做“秦風(fēng)”的客棧內(nèi)。此時他覺得已沒有必要再進行易容化妝,隱藏什么了,便改回自己本來的面目。只是紅拂女為了出行方便,還是女扮男妝,打扮成一個年輕后生的樣子。
此時已是十一月了,天已入冬。十一月的咸陽,冷清蕭索,西北風(fēng)刮得窗戶紙呼呼作響。
這一日晌午,風(fēng)清日麗。李靖與紅拂女百無聊賴,難得清閑,便到樓下店堂中找了一張桌子坐下。向店家點一些菜,又讓店家溫了一壺酒,二人你來我往小酌起來。這客棧不大,樓上住客,樓下賣酒飯,卻也比較緊就。戰(zhàn)亂時節(jié),店中住客不多,店中也就寥寥幾個人。
李靖幾杯悶酒下肚,心中更覺煩躁。他和紅拂女已在店中盤亙十幾日,仍然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他不想倉促地決定自己的未來,以免明珠暗投,像宇文愷那樣一失足成千古恨。
李靖喝了幾杯酒后,心中惆悵,不覺以手指敲打桌面,怏怏地唱了起來。
“習(xí)習(xí)谷風(fēng),以陰以雨。
之子于歸,遠(yuǎn)送于野。
何彼蒼天,不得其所。
逍遙九州,無所定處。
世人暗蔽,不知賢者。
年紀(jì)逝邁,一身將老。”
紅拂女書讀得雖然不多,但也知道李靖唱的乃是孔子的《幽蘭操》。當(dāng)年孔子在列國間四處奔波,卻懷才不遇,遂作此歌舒懷。今天李靖也唱此歌,紅拂女知道他是在傷感自己生不逢時,借此歌抒發(fā)心中的郁悶之情。于是變著法子逗李靖高興,以排遣他內(nèi)心的郁悶之情。
李靖和紅拂女二人正在那里百無聊賴的喝著、唱著,突然從外面“呼啦啦”闖進來十幾個大漢。
他們這些人挑起門簾子,先小心謹(jǐn)慎地朝店內(nèi)張望了好一會,才“呼啦啦”一擁而入。進來時走的急,帶起一陣?yán)滹L(fēng)。
“他娘的,什么破東西掛在這里礙手礙腳的!”
走在最后的一個大漢前面人掀起的門簾子刮了一下,心中氣惱,便“叭”的一聲把門簾子一把扯下來扔到了地上。
那個在柜臺后悠閑地抄著手站著的店伙計被他們進來時帶進來的涼風(fēng)吹得一激靈。他看這一群人面相兇惡,知道不是什么好惹的主。他不由得緊張地站直了身子,小心翼翼地望著這群人,生怕一時招待不周而得罪了他們。
李靖和紅拂女兩人也被“踢踢蹋踢”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所吸引,不由自主地朝門口望去。他們見這群人手拿長槍短刀,像是軍士模樣,但又衣衫不整,上下不齊,穿著雜七雜八的衣服。
如今時局混亂,戰(zhàn)事紛繁,時常有敗兵和流寇滋亂。李靖他們也就見怪不怪,并沒把這群人當(dāng)回事情。
客棧本來就不大,他們這些人一進來,客棧瞬時就有擁擠的感覺。店堂里本來有幾個食客,見這群人進來,都嚇得趕緊溜了出去,在門外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
那些大漢進來后,又四處張望了一番,像是在尋找什么。他們把各處都瞄了瞄、望了望后,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好像他們要找的什么人或東西并不在這里。
這群人見李靖二人不像其他酒客一樣慌張地逃走,仍鎮(zhèn)定自如地吃著酒,一點也不顯得害怕慌張,倒很驚奇。他們便朝李靖這邊多望了幾眼,正好和李靖的眼神對上,竟然惡狠狠地瞪了李靖一眼。李靖覺得他們目露兇光,滿臉猙獰,估計也不是什么善類,只管埋頭與紅拂女喝酒,不去管他們。
那些大漢找了幾張桌子坐下后,店伙計顫巍巍地過來上茶并招呼酒菜。他們對店伙計吆喝道:“掌柜的,有什么好酒好菜快點給大爺們上來!”
店伙計慌忙用手指著柜臺上的菜牌子對他們說道:“各位客官,要什么好酒好菜您們可自點,小的關(guān)照后廚馬上就做便是?!?p> “他娘的,點什么點?你這是誠心讓爺難看是不是?那斗大的字,爺也認(rèn)不得幾個!不要啰嗦,有好酒好菜只管上來。要是怠慢了爺們的話,你信不信爺們一會便把你這店給它媽的砸了!快去,只管上菜來!”
“也是的,還在這里磨磨蹭蹭干什么!還不快去上酒上菜,老子早餓得不耐煩了!”
那群人極不耐煩,把手中的刀、槍朝桌子上“噼噼啪啪”地一放,七嘴八舌地說道。
“是是是,小的這就吩咐后廚去做?!?p> 店伙計哪敢怠慢,趕緊往后廚關(guān)照上菜?;貋砗笠娝麄円粋€個兇神惡煞般也不敢上前,只遠(yuǎn)遠(yuǎn)地躲在柜后后面,朝這邊張望著。
那十幾個人又朝李靖他們這邊瞄了幾眼,互相湊著耳朵說著什么。但李靖仍能隱隱約約地聽到他們的對話。
“那兩個小子是誰?”
“不……不認(rèn)識!”
“這兩個小子膽子倒不小,坐在那里紋絲不動的。”
“管他呢!一看他們就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可能是被我們的樣子給嚇住了,挪不動腳步了!”
“哈哈哈哈!”
聽到他們這群人在自己面前肆無忌憚地談?wù)撝约?,李靖和紅拂女二人也只當(dāng)沒聽見,自顧自地吃著。
那群人往李靖這邊望了兩眼,又四下環(huán)顧一下,然后壓低聲音說道:
“那人……肯定……在……附近……,今天一定要……搶回來……”
他們似乎怕人聽見他們的對話,就又朝李靖這邊瞄了幾眼,故意把聲音壓低了說。后面的話,李靖聽的不太清楚。但大抵上有“報仇”、“剁了”什么的話,語氣惡毒,仇恨滿滿。
很明顯,他們在等什么人。
一會兒酒菜上來,這些人開始吆三喝四的胡吃海喝,吵吵的不得了。一邊吃還一邊不住地朝門口望,好像生怕有什么人會突然闖進來似的。
李靖嫌他們吵鬧,幾次欲上前提醒,皆被紅拂女給拉住了。紅拂女向他搖搖頭,示意他沒有必要和這些人理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靖這才隱忍著沒有發(fā)作。只是這群人還時不時的有人跑到門口張望,神色顯得比較緊張。
這時,其中的一個大漢手中抓著一條雞腿,邊吃邊走到李靖的桌旁。他的臉上還有一條不知什么時候被割開的血口子。那傷口還豁著像個小孩子的嘴,不時地沁出血珠子來。他的臉也因那條血口子變得有些扭曲,使他的面目顯得更加猙獰。
那人走過來對李靖和紅拂女兩人兇巴巴地喝道:“小子,大爺們要借用這地方辦點事。你們兩人最好躲遠(yuǎn)點,免得呆會礙著老子們辦事!”
李靖本來心中就煩,看著他們那些行為就更一萬個不爽。他本就隱忍著,現(xiàn)在看到這個人的樣子就更感到厭惡。他不屑地把嘴一撇,對紅拂女說道:“兄弟,你看這店家也真是的。風(fēng)箱破了也不修一修,在這里呼哧呼哧地漏氣,要多煩人有多煩人!”
“媽了個巴子的,你竟敢……”
再傻的人,也能聽出李靖話中的意思。那大漢見自己被戲謔,正要發(fā)作。
紅拂女不想惹事,便忙拱手賠著笑臉道:“這位兄臺,我們先來,你們后到,總要講個先后次序吧。況且我們吃我們的酒,你們辦你們的事,我們相互不妨礙,不妨礙。”
那邊的一個像是領(lǐng)頭的大漢叫道:“張五,既然那兩個小子不識抬舉,就不要管他,省得好心當(dāng)了驢肝肺了!到時刀劍不長眼,傷著他們也不賴我們!”
“媽了個巴子的,好心不得好報,待會有這龜兒子好果子吃!”
那個叫張五的大漢惡狠狠地瞪了李靖他們一眼,嘴里一邊罵罵咧咧一邊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李靖雖然心中有氣,但也覺得沒必要和這些惡人啰嗦。所以那大漢雖出言不遜,李靖也就懶得去理他。
就在這時,突然一陣風(fēng)從門外吹進來,讓人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隨著這股風(fēng),從門外突然走進一個人來。
那些大漢陡然看見這個人走進來,都瞬間停下了吃喝。有的人筷子剛夾了一塊肉往嘴里送,卻停在了半空。還有的人正在咀嚼,也瞬間停止了咀嚼,伸長了脖子把一口菜生生地咽了下去。
他們?nèi)肌膀v”地站了起來,迅速操起兵刃,每個人都緊張地拿眼瞪著這個剛剛進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