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陣沙漠風暴襲來,粗糙的沙礫在身上粗暴地劃過,讓侍女心兒忍不住想要咒罵出聲??墒?,當看到她身旁的夫人卻一點怨言也無,甚至面容平靜,看不出任何的不忿時,到了嘴邊的話又下意識地收了回去。她無法想象自己容貌如此美麗的夫人竟然會來自這樣的地方,
在沙漠里,荒原上,這樣的風暴是最常見的了。來來去去,能夠?qū)⑷说恼麄€意志都摧垮。當初那個牽著駱駝,望著天際的小女孩也是像現(xiàn)在的心兒一樣,甚至還要更加憂愁,臉上帶著對前路的恐懼??涩F(xiàn)在的姜子曼卻一點都感覺不到了,置身在曾經(jīng)讓她絕望的沙漠風暴中,比起深陷長安的泥潭要輕松得多。在這里,老天爺很公平,無論是誰,都將接受沙暴的洗禮。至于那個曾讓她有所期待的長安,現(xiàn)在只覺一錢不值。
是的,中年女子便是姜子曼,那么二十多年前如新星般在大唐的娛樂界迅速升起,又在眨眼間忽然消失無蹤的藝妓。當年的李柳兒將姜子曼送走的過程很隱秘,以至于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個藝妓成為了當時同樣炙手可熱的翰林待詔的姬妾。
春風一度,在看到沈浩的突然翻臉后,自知自己未來幸福無望的姜子曼在情緒激動中選擇了求死。但沈浩最終沒有下手,只是在通善坊找了間院落將姜子曼安置在那里,就像是那些達官貴人養(yǎng)的外室一樣。在最初的一段時間里,沈浩會經(jīng)常性的便衣來到姜子曼的宅子。來了之后,有時會與姜子曼談論些正事,也有時候會喝上一杯茶便離開。
這樣的過程持續(xù)了幾年,姜子曼都這樣活著。只是出乎她自己意料的是,即使是在這樣寂寥的處境里。她也沒想過自殺了。上一世,那個叫做王彬的記者讓她不要死去,不要讓父母傷心。這一世,沒有了父母,她卻有了求生的欲望。這樣的生意,姜子曼想不清楚是從哪里來的,或許是覺得這樣的生活對于一個藝妓出身的女子已經(jīng)正常不過了,或許是放下了在這個世界里有所改變的執(zhí)念,或許是喪失了外表給自己帶來的自命不凡,都是來自對這個時代執(zhí)念無法實現(xiàn)的抑郁,這些都有可能。而具體是因為這些理由中的哪個,還是又源于什么無法描述的原因,姜子曼都不想去想了,也無暇去弄清楚了。弄清楚這些東西的過程會干擾到她活著,認真的活著,不求出彩,只求活著的那種。
而在姜子曼真正想要活著的時候,她的生活也多了兩個變化。一是沈浩又來過一次,送來了一個小姑娘。那個小姑娘很孤僻,什么話都不說,在她這里居住了一段時間后便又消失不見。姜子曼確定她是自行離開后,便也沒有再關注過。再后來,沈浩也沒有來過。除了每月會有不少的資財送到通善坊的那間院落里,其他再無動靜。二是姜子曼在那個小姑娘離開后,出了一趟門,沒有去買水粉胭脂,也沒有去看什么綢緞珠寶。只是當那天晚上她回來時,手上又牽了一個正在啃饅頭的瘦弱小姑娘,她沒有姓,也用不著姓,姜子曼同樣不想把自己的姓帶給她,于是就叫她心兒。
轉(zhuǎn)眼又是十幾年過去,心兒已經(jīng)長大。從小到大,姜子曼一直都是她心中的偶像,偶爾也充當母親的角色,美麗端莊從容。堂屋里擺著很多樂器,大多已經(jīng)很久沒有碰過了。但偶爾某個夜晚,心兒就會看見夫人拿起某個樂器認真的擦拭,然后放在嘴邊輕輕吹奏或者彈撥起來。聲音悠揚清遠,讓人內(nèi)心不覺平靜下來。而給心兒印象最深的,則是夫人的舞蹈,夫人說,那是來自西域的胡旋舞。舞者跳躍起來時,綾羅飛舞,美輪美奐。夫人還說,將來還會有以一個大反派也很擅長這個舞蹈。
心兒不知道的是,姜子曼的這一句話已經(jīng)泄露了天機。不過,她也不從沒有過想去好奇那個大反派是什么人,什么樣子的。夫人說有,那就是有,至于后面沒有說的,心兒也默契的不去追問。相比起來,她更想知道完整的胡旋舞跳躍起來是什么樣子的,因為夫人每次起舞不久,舞蹈高潮前,就會搖著頭停歇下來,坐下來發(fā)呆發(fā)上很久很久。
這一次,心兒和姜子曼隨著絲綢之路上的商隊上路,前往西域。某個夜晚,商隊也和一個從西域前往中原的運送女奴的商隊擦肩而過。當姜子曼和心兒走過時,商隊中的女奴們會好奇的望著她,心中恐怕在想著為何會有這樣一個西域女子會從中原而來,在她們眼里,在中原比西域美好多了,那會是一個沒有終日風沙冰雪侵襲的沃土。而姜子曼,則好像在那些女奴身上,看見了自己曾經(jīng)的影子。
從涼州到張掖,從嘉峪關到瓜州,就像是幾十年前的經(jīng)歷的倒放。姜子曼兩人跟著隊伍緩緩地前進著,轉(zhuǎn)眼間,沙漠里的著名治所,敦煌城已遙遙在望。
“前面就是敦煌了嗎?”牽著駱駝走著,心兒撩起遮擋風沙的面紗,悄悄地問夫人。
姜子曼點點頭。
“就是那個有很多佛窟的敦煌嗎?”心兒的眼神帶著些許的希冀。
“是的,你以后想留在這嗎?”姜子曼再一次肯定了心兒的問題。
“嗯...”心兒陷入了糾結(jié),但不過片刻,就恢復了過來,答道:“我跟著夫人回故鄉(xiāng),夫人從龜茲來的,我就跟著夫人回龜茲?!?p> “龜茲嗎...”姜子曼搖搖頭。因為在龜茲經(jīng)歷過一年多的訓練,對西域她最大的印象就是那里??墒?,從到頭尾,訓練時的她都覺得她只是這個時代的一個過客,對龜茲沒沒有留下什么懷念?;蛘哒f,曾經(jīng)的她對整個西域幾乎都沒有回憶。真要說有那么些記憶,那時僅僅停留了幾日的敦煌,反而讓姜子曼心里微微一動。
“或許吧...算了,不想這些,去敦煌城里看看吧...”姜子曼抬頭看看天空中升起的月亮,低聲的喃喃:“也不知道三十年前的月亮,是不是也還記得那些往事...”
“夫人您剛才在說什么?心兒沒聽清?!?p> “沒什么,腦海里頭竄進了些東西罷了。先進城吧,明天去城東南邊看千佛洞去?!?p> “東南面嗎,夫人記得好清楚。”心兒小聲的自言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