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算不算是大喜大悲。
張心陶本以為自己的生命,就在昨夜結(jié)束了。
可沒想到,當她再次蘇醒過來時,看見的,不是自己殘破的身體,不是傳說中幽冥混亂的鏡像,也不是一片狼藉的地面抑或骯臟粘稠的衣布。只有那個自己一直在尋找的人,帶著他的劍,儒雅的站在她的面前。
盡管都變了模樣,但從那熟悉的氣息中,她認出了她的劍,也認出了那個人。
可是,他不認得她了。
“你怕不是認錯了吧?!?p> 東方青的聲音在張心陶的腦海里頭來來回回的回蕩著。
可怎么可能會認錯。這是師傅臨終前贈予她的伏青啊。即使此時的伏青才剛剛成劍,比起上一世,被張心陶的靈氣洗練了百年的伏青劍要平庸了許多。但那一股總是能讓人心靈平靜的力量,張心陶是再熟悉不過了。
但面前無論怎么用力,都無法將伏青劍抽出的事實,也在告訴著她,她已經(jīng)不是那個擁有天靈根,天賦異稟的修真者了。
“現(xiàn)在的他...所有的一切都還沒有發(fā)生,除了伏青劍,我又如何讓他相信我是與他有關(guān)的呢?哪怕是終究讓他相信了,我不過是一介凡人,又如何讓他相信,幾年后會發(fā)生一場徹底打破兩界平衡的災難呢?再或者,這樣真的沒了那場災難,對師傅還真的好嗎?”
張心陶陷入了迷惘,看著面前的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她開始困惑于最開始的選擇。
師傅曾經(jīng)一遍遍的遺憾的提及,中唐以后道門處境的艱難,以至于讓她下意識地覺得,自己來到那場災難發(fā)生以前,就理應(yīng)去阻止這場災禍。
可當她真的被命運裹挾著,驟然出現(xiàn)在這個十字路口時,她又膽怯了。
如果她真的僥幸組織了那場災禍的來臨,之后的那個完全沒有記載的歷史岔道上,又會發(fā)生什么呢?類似的災禍會發(fā)生嗎?師傅有機會承受整個門派的所有資源供給,最后壽元突破到千年的大關(guān)嗎?千年后的那個農(nóng)家的小女孩,還會遇到一個笑瞇瞇的溫潤老者嗎?
她不知道,她不敢想。
“我,那...可能是認錯了吧?!痹跂|方青錯愕的目光中,眼前的少女激動的樣子忽然消退了下去,臉上的表情落寂,之前緊緊握住劍柄的手也無力的松開。
“那...既然這樣,我...我走了啊。”東方青接過劍,這個少女的心里似乎藏了很多東西,讓她即使從一個噩夢中逃離后,竟看上去沒有感受到任何的喜悅。只是,他也不過是一個被各種情緒左右為難的人。比起這個凡人女子,他除了一身靈力修為以外,并沒有任何地方還能夠勝過她一分一毫。
此時此刻,或許離開是他最好的選擇了。
一步,兩步,三步,東方青走到了門前,微微彎下腰,拉開了那扇低矮的門,只差一步,就要走出去了。
“等等!”
東方青回過頭。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帶我走?”
“可我是一個獨行的劍客...”
“放屁的劍客,東方青!你就是個修真者!”張心陶猛地怒吼,眼中流出淚來,她不記得這是她這段時間以來的第幾次流淚,但只有這一次,她的淚水里頭充滿了委屈。
她以為自己能夠失去了實力,失去了修真的天賦后,還能夠從容地活在這個人世,可現(xiàn)在,她清楚自己太自大了,也太自命不凡了。
她想沖過去,撲進他的懷里,就像是那個撲進老者懷里撒嬌的小女孩一樣??伤纳碥|卻緊緊的定在原地,沒有任何力量站起,只能任憑淚水將整個臉龐布滿。
他在她的心里,是師傅,是父親。
她在他的心里,只是一個陌生人罷了。
東方青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他沒有去問那些沒用的、諸如“你為什么認識我?”一類的問題。面前少女臉上的淚水已經(jīng)回答了這一切。
陽光照進深巷,照過門口,照在張心陶的臉上,照在伏青劍劍鞘鑲嵌著的珠玉上,時鐘的指針在這一刻仿佛凝滯。只剩下一位靜靜流淚的少女,和一位閉目無言的溫潤男子。
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終于,少女默默的站起了身子。她臉上的淚水已經(jīng)幾近干涸,但那重濃濃的、籠罩在她周身宛若實質(zhì)的悲傷卻如何也驅(qū)散不去。
她緩緩地走到了男子的面前,將手覆在他的手心上。
“我知道的,真正的龍虎山與世隔絕,通過護山大陣隱藏后懸浮于空中,有它自身運轉(zhuǎn)著的那一套道理,一個凡人是沒有理由,也不被允許登上的。我的要求太難為你了?!?p> 東方青只覺得自己的心,被莫名的堵的難受。他不知道這種難受緣何而起,想說話,又被少女掩住了嘴。
“你不用為難自己的,你本就沒有虧欠過我什么。”
言罷,張心陶的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松開了手,轉(zhuǎn)過身,從房間的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那個破舊的小包袱,將地上散落著的三五個銅錢和被丁老三撕碎的身份證明撿起來,小心的放好。又蹬上草鞋,綁上裹胸布、裹足布,在墻角抓起一把黑灰在臉上抹好,對著屋中的清水罐子,借著微光照了兩三下后,才回到了東方青的面前。
“大概是在一百年后,你會在沖擊高級修真者的過程中,練功練到險些走火入魔的境界。那是你一生中除了死亡外,最危險的一刻,一定要做好準備,滄海鮫人的月珠和你修煉功法的屬性最是相配,也最適合你沖擊那個瓶頸的時候使用...”
抬頭看了眼目露迷惑的東方青,張心陶的臉色溫柔下來:“你記住就是,你的記憶一向是很好的?!?p> 直到看見東方青點了點頭,她方才舒了一口氣,像是了結(jié)了一個心愿似的,從東方青的身側(cè)擦肩而過,沿著深巷,帶著悵然若失的悲傷和一無所有的輕快,向著遠方走去。
只留下那個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又手足無措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