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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仁心

第27章 人殉

一品仁心 33度 2656 2020-04-03 21:41:32

  且不論這么做人性與否,假如非要逼著你回憶一下此生遭遇過的最可怕的事,那么,會是什么呢?

  是地震、洪水、泥石流、臺風之類的自然災(zāi)害?還是打架、斗毆、槍擊案之類的人為暴亂?又或者,只是周圍出了個心理扭曲的變態(tài)?

  事實上,對于和平年代成長起來的人來講,目睹一次車禍現(xiàn)場,就要噩夢許久。

  離開營地的時候,白景源就意識到了任沂并不是來教他騎馬的,但他并沒有多么害怕,因為他已經(jīng)察覺到了王后的窘境,堅信她們一時半會兒不會要他的命!

  可當他看到那巨大的殉葬坑旁,表情麻木的甲兵揮舞著長矛,將那哭聲震天的大澤野人一排排的戳進坑里時,他還是害怕了。

  人殉這種可怕的陋習(xí),事實上在他原來的世界,直到辮子朝依然沒有杜絕,只不過白景源并不知道。

  在他記憶之中,華夏是了不起的文明古國,它一路燦爛,雖有戰(zhàn)亂,卻瑕不掩瑜,人殉這種事,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是只存在于蠻荒時代、早已被華夏人摒棄幾千年的糟粕!

  眼前的一幕幕,好似海嘯般,將他過往的認知拍得粉碎!

  任沂這些天來,一直在守著這群大澤里抓來的野人挖坑,現(xiàn)在終于挖好了,自然就要用起來。

  沒多會兒,所有的野人都被填進了坑里,有還未斷氣的,不顧身上還在淌血的傷口,徒勞的掙扎著,滿臉猙獰的抓住滑溜的泥璧,企圖往上爬!

  積雪落在他們?nèi)匀粶責岬纳碥|上,化成了水,打濕了他們的頭發(fā),還有破舊的葛衣麻衣,與淚水一起,滾落到泥里。

  土坑里本就滲了水,混著積得越來越深的血,被絕望的野人踩成了齊腰深的紅褐色泥漿,已經(jīng)沒有意識的那些軀殼沉在里面,只露出一截泡得發(fā)白的腳,或者刨土刨得指甲都掉了的手……

  他們就像一缸泥鰍,在那泥漿里瘋狂掙扎,同時,將自己的同類踩在腳下。

  有不少白景源眼熟的人,嘴里喊著仙童,涕泗橫流的祈求著,可惜沒有絲毫作用。

  因為他們的仙童,并不是真正的仙童。

  他只是一個無能為力,只能看著這一幕幕,默默哭泣的可憐幼童。

  甲兵開始回填泥土,積雪落在他們逐漸變冷的身上,已經(jīng)不會再融化了。

  潔白的雪花,落在猶如枯草般的頭發(fā)上;落在清白色、失去生機的皮膚上;落在粗陋的衣服和新鮮的、帶著草根的黃褐色泥土上,生命流逝的軌跡,立刻變得肉眼可見。

  泥璧上的抓痕被掩埋,那熟悉的面容,也一張張的消失在了泥里,瘋狂的喊叫聲與求饒聲不知何時已經(jīng)沒了,現(xiàn)場只有馬兒不耐煩的走動聲、響鼻聲,伴隨著甲士默默填土的聲音,在怒吼的狂風里,沉重而又堅定。

  雪越下越大,白景源裹著厚厚的皮裘,戴著暖和的帽子,呆呆的高坐在馬背上,就像個精致的瓷娃娃。

  他的后背、額頭都在淌汗,臉上卻一片冰涼。

  他在顫抖,控制不住的顫抖,幾乎抖得快要墜下馬背!

  他感覺自己腦海中一片混亂,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沒有想……

  一直用大氅為他擋風,將他抱在懷中的任沂,就像個溫柔的母親。

  她掏出絲絹,彎著腰,替他擦臉。

  漂亮的胭脂沾了眼淚,糊成一團,被雪白的絲絹擦干,露出白瓷一般細膩潔白的皮膚,襯著耳邊垂下的寶石串,美好得不像話。

  見過他的人都會覺得,他生來就該享受最好的一切,無憂無慮活到老,不該見識這樣的殘酷場景!

  任沂看著他無神的雙眼,還有凍得通紅的鼻尖,突然就煩躁起來!

  “繼續(xù)填土!天黑之前,令鐵騎為吾踏平此地!”

  她大聲的命令著!撩起大氅裹住懷中顫抖的孩子,隨即抖動韁繩,催馬前行!

  她有點后悔,覺得不該聽從王后的吩咐。

  他還這么小,不該把他逼到這種地步。

  但她理性的一面,卻又明白,這樣才是最好的。

  此人小小年紀就這樣好逸惡勞,逼得緊的時候,學(xué)什么都快,一旦對他放松一些,他的眼睛就只會盯著吃喝玩樂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明知道后殳又來了,他卻寧愿躲到庖屋那邊去,纏著庖彘在他的燉肉里放一小塊黃糖!也不愿意繼續(xù)躲在大帳里,了解一下她們現(xiàn)在到底處于什么境況!

  雖然她們不希望他太有野心,但如此廢物,也不可以!

  因為,他會是未來的楚王!

  任沂打馬飛奔,只想快些把他扔給任袖。

  在她選擇了成全自己野心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允許自己軟弱!哪怕心軟一下,都不可以!

  因為一個女人想要站到高位,必須比男人更冷酷、更果決、更無畏!

  許久之后,此地只剩蹄聲如雷!

  暮色四合,高高的土堆已成平地,仿佛命喪于此的千多號人,都不曾在這世間存在過。

  暗紅的血經(jīng)過擠壓滲出地面,染紅了馬兒開裂的蹄甲,空中似有鳥鳴,又似幻聽。

  大軍回到營地里,圉奴開始伺候疲憊的馬兒,軍司馬擰著眉頭巡視馬廄,不斷鞭打偷懶的圉奴,督促他們盡快為馬兒修甲。

  “希望冬狩之前,能夠完成這件大事吧!”

  望著大帳的方向,軍司馬輕輕嘆了口氣。

  公子才八歲,就逼得這么急。

  沒有爹爹的孩子,總要辛苦一些。

  希望經(jīng)過鮮血的洗禮,公子能勇武一些吧!

  同樣面臨年少即位的問題,希望公子莫要像他父王那樣,被幾大世家輪流拿捏。

  白景源之前并不知道,有許多人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他身上,今夜之后,他就會明白。

  從野外回來,他就愣愣的坐著,侍者為他倒了熱湯,他就捧在手心里,直到變涼都沒有喝一口。

  之前從來不愿錯過的午飯,他也沒有吃。

  王后來了,就坐在他對面,一邊盯著他,一邊心事重重的喝酒。

  一杯又一杯。

  從白天到黑夜。

  “咚!”

  她終于不耐煩了。

  青銅爵被她扔到案上,發(fā)出重重的脆響。

  白景源打了個哆嗦,終于如夢初醒般,抬起頭,看著她冷冷的眉眼。

  她的眼神不斷出招,他卻只能節(jié)節(jié)敗退,最終慌亂的低下了頭。

  他那點裝模作樣的本事,在這樣的刺激面前,不堪一擊。

  “誰不曾想過放棄?可現(xiàn)實它并不允許!白,從今夜開始,你便再學(xué)一遍《楚紀》吧!”

  侍者弓著腰,抬上來一箱又一箱竹簡,王后挺腰直背,甩袖離開。

  王后離去的腳步十分沉穩(wěn),木屐踩在木板上,“噠噠”聲極為規(guī)律。

  他倆都不曾捅破那層窗戶紙,就像齊齊失憶了一般,他仿佛一直就是她的兒子,而她的兒子,也一直都是他。

  這一夜,白景源沒有與鹿兒玩笑,也沒有時間琢磨好吃的東西,他餓著肚子,正坐在案前,由王后身邊八位最博學(xué)的心腹侍從,一字一句的教會了明明只是第一次見到,表面上卻是再學(xué)一遍,集合了羋氏家譜、楚國歷史大事件、以及楚國憲法總綱還有楚國世家概要的《楚紀》。

  這部著作是羋氏自己寫的,許多地方都有往自家臉上貼金的嫌疑,但里面卻包含了羋氏世代為王,所積累下來的經(jīng)驗。

  簡單來講,就是怎么在這個時代,當一個成功的王。

  這對從另一個世界來的白景源來講,真是太重要了!

  他覺得,王后讓人教他這些,就像是連著通過一面二面之后,和老板商量未來的工作內(nèi)容與福利待遇。

  當他熬得兩眼通紅,把這部巨著通讀之后,該明白的,全都明白了。

  她們需要的,并不是一個草包傀儡。

  她們希望他聰明,也希望他成為一個合格的王。

  當然,前提是,永遠聽她們的話。

  沒有任何人安慰他,王后只是讓他看清了未來該走的路,他恐慌的心,立刻就安穩(wěn)下來。

  

33度

突然覺得,袖兒若是穿越到現(xiàn)代,就是一篇女強文。哎呀,好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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