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屋檐下的銅鈴在有些微涼的風中輕晃,叮當作響;園中有些年歲的桂花樹上掛著一簇簇桂花,秋風拂過,散落滿地金黃。
樹下,穿著杏紅衣衫的桑鈺將桂花摘下,蜜彩捧著陶瓷小罐站在身旁,時不時將小罐遞過去,接下桂花。
“主子,這種臟活還是奴婢來吧,免得臟了手?!?p> 桑鈺搖搖頭,這是要做成桂花糕送給夙翎的。
既然已經(jīng)決定要在這皇宮內(nèi)度過一輩子,那她可得好好籌劃一番。這桂花糕還是得她親自動手,方可顯誠心。
雖是初秋,已經(jīng)有些涼了,況且已經(jīng)在外面站了將近一個時辰,蜜彩看了眼瓷罐里的桂花,憂聲道
“主子,這些已經(jīng)足夠做好幾盤的桂花糕了,我們還是快些進屋,免得著涼?!?p> 手里的剪子頓住,歪頭看向蜜彩
“不是才半罐?這就夠了?”
蜜彩愣了愣,措辭道:“做桂花糕還得加入面粉,這些桂花得加好些面粉”
桑鈺恍然大悟般點點頭,收起剪子向小廚房走去,蜜彩抱著瓷罐跟在后面。
將袖子挽起,舀了一勺面粉進盆里,想了想,又舀了一勺,然后桑鈺陷入了思索中。
蜜彩看她不動作,自顧將袖子擼起,躍躍欲試:“主子,要不奴婢來吧,奴婢的姐姐做桂花糕一絕,奴婢也學了些?!?p> 抬手止住蜜彩,眼睛一刻也沒離開面粉。
“不用,桂花糕我吃過兩次,感覺不難”
說罷,將滿滿一瓢水倒進盆里,面粉頓時飄了上來。
蜜彩捂住自己眼睛,脫口道:“主子,奴婢來給您打下手?!?p> 桑鈺轉(zhuǎn)身看著她,眼神透露著責備
“本宮說過要親自動手,你怎么還如此啰嗦,出去候著,有事我再叫你?!?p> “可……”
蜜彩看了眼面粉,又看向有些怒色的桑鈺,終是不能違背命令,欠身走了出去。
眼神再次落在盆里,想了想,桑鈺將半罐桂花加了進去,伸手一攪,覺得不太對勁,又開始舀起面粉來。
夙翎喜甜食,一日三餐總得有一盤甜膩膩的菜式。
而在這初秋時節(jié),桂花糕自然成了他的最愛,桑鈺從蜜彩口中知曉后,便決定親手做一盤給他送去。
可北海沒有一棵桂花樹,在北海長大的她自然也沒吃過這桂花糕。
但桑鈺自幼天資聰穎,豈會被一盤小小的桂花糕難住,吃過兩次后,她便覺得自己已然掌握了技法。
寢宮內(nèi),桑鈺難得梳妝打扮。
“下面的妝盒里有大婚那日母后賜我的妙容簪,你拿來給我戴上?!?p> 蜜彩打開柜子,拿出妝盒,打開時,一條明石手鏈被放在簪子旁邊,樣式不是宮中所有。
看了眼桑鈺,蜜彩皺著眉將妝盒端過去,湊到桑鈺耳旁悄聲問道:“這手鏈主子是從何得來的?奴婢竟未曾見過”
桑鈺的一切首飾盒衣物都是她在打理,每樣物品都十分熟悉,就是一根針都能說出是什么時候,從何處來的。
可這根手鏈,她是沒有一點印象。
桑鈺撇了眼手鏈,有些心虛。
這是當時她那日在御花園里撿到的,因為當時著急回宮,也就沒想那么多,將手鏈給帶回來了。
后來反應過來,這么一件不知來歷的首飾,很容易成為把柄,所以她放在了不常用的妝盒里。
沒想到這么些日子過去,這件事竟被她拋在了腦后。
桑鈺說道:“這是我那日去逛御花園時拾得的,見這石頭晶瑩剔透,配上這編法奇特的紅繩實在好看,就先拿回來了。
想著什么時候給你出去問問是哪位落下的,沒成想竟忘了”
這話并無破綻,蜜彩不疑有他,放妝盒放在一旁,取出簪子給桑鈺戴上。
“最近國君身體不適,王后一心撲在國君寢宮,還有個太子需要費心,就對這后宮寬松了幾分。
這手鏈樣式不像是宮內(nèi)的,想必是一些不懂事的奴才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從宮外得來的。奴婢看來,還是銷毀最好,這要是被旁人看見,得掀起一番波瀾。”
桑鈺點點頭,這個東西還是銷毀掉最好。
畫眉的手頓了頓,桑鈺看向蜜彩,対于她今日的細心有些意外,以往都只盡本分,從不為她考慮一分,今日卻是處處為她著想,莫不是藏了什么心思。
于是出聲道
“你是母后分給我的,這么些日子我也沒好好瞧過你,也沒問過你的來歷。如此說起來,我這個主子倒是少了些人情味?!?p> 蜜彩頓時驚慌失措,哪里擔當?shù)闷鹛渝绱?,跪在地?p> “主子以后莫要再說這話,奴婢能來侍奉主子已經(jīng)是莫大的福分?!?p> 桑鈺扭頭,繼續(xù)妝扮起來,淡淡地說道:“可我還記得,之前與太子不合時,你心思不在這宮里?!?p> 她不得夙翎歡心,蜜彩成日也是冷著臉,逮著時候便跑到王后宮里去,那次她和夙翎相對而哭,也是蜜彩第一時間告知王后,絲毫不考慮她這個主子的境地。
聞言,蜜彩伏在地上
“太子妃慈悲,奴婢自幼就侍奉太子,也就染了些孩子心性。之前是奴婢不懂事,奴婢姐姐已經(jīng)狠狠訓斥了一番。
如今奴婢對主子是忠心耿耿,就算是舍出性命,也是絕無二話?!?p> 說到最后,已是哽咽非常。
以往在太子身邊吃穿不愁,加上有姐姐護著,所以蜜彩過得很恣意,突然被派來侍候太子妃,宮內(nèi)一切事物都得經(jīng)她的手,便有些吃不消。
便時時去找甜霜,求她想想辦法讓自己回道太子身邊。
甜霜時常勸她,誰知那晚桑鈺和夙翎起了齟齬,她不但不想辦法緩和,反而跑去告知王后,害得自己主子受責罰。
甜霜便生了氣,罵蜜彩不懂事,以后如何能平安出宮,蜜彩這才知錯,開始全心侍奉桑鈺。
桑鈺也不想為難她,畢竟現(xiàn)在正是需要拉攏人心的時候。
“起來吧,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你說你有個姐姐,她是何人?”
蜜彩起身,擦了擦眼淚,依然跪在地上
“姐姐名叫甜霜,是太子的貼身宮女。”
桑鈺點點頭,她記得這個人,成日跟在夙翎身旁,腰間別著個糖包,很會看人眼色。
“你姐姐倒是個聰明人,成日跟在太子身邊,也沒起什么歪心思?!?p> 蜜彩聞言,渾身發(fā)抖,給桑鈺直磕頭,心驚肉跳地說:“不會的,主子,我們姐妹兩一直恪守本分,不敢有逾越的想法。
家中貧寒,我們自幼便被父親送進宮中,只為能在這里面吃上一口飽飯,我們還想十五年期限滿了之后,出宮和父母團聚?!?p> 桑鈺戴上白玉手鐲,隨口問道:“那還剩幾年?”
“三年”
“父母還安好?”
蜜彩心都快跳出來了,不知桑鈺問這話有何意。
“前日收到家書,說是家鄉(xiāng)最近幾年的年景都不好,父親還勸我和姐姐最好不要回去?!?p> 桑鈺俯視著她,看她顫抖的模樣,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嚇到她了,便出手將蜜彩扶起來。
“你怕我干什么,我無權(quán)無勢,還能興風作浪不成?”
蜜彩斂住心神
“主子這是哪里的話,你可是堂堂太子妃,以后就是這后宮的主子?!?p> 桑鈺笑笑,對這話不置可否
“你和你姐姐在奴才里面也算是十分體面,想必以后出宮少不了賞賜?!?p> 蜜彩聞言,笑起來
“嗯,我們姐妹倆算了算,這些年存下來的賞賜已經(jīng)足夠父母安享晚年,多余賞賜也不敢肖想?!?p> 這姐妹兩倒是孝順。
見時候不早,桑鈺不再多說,蜜彩將外袍給她穿上,便要去太傅那里。
這個時候,夙翎正在念書習字。
“只要你好好服侍,以后出宮少不了你的好處。拿上糕點,去瞧瞧太子”
一盤桂花糕放在桌上,面粉的白和桂花的黃涇渭分明,原本應該端正的方塊形狀也有些黏塌。蜜彩吞了吞口水,伸到盤邊的手猶豫了。
這真的要給太子吃?
桑鈺的催促聲在屋外響起,眼睛一閉,將桂花糕放進食盒里,拎在手上。
原本太子寢宮應該設在宮外,可王后對夙翎放心不下,也就破例養(yǎng)在宮中。
而如今的寢宮原本住著位侍奉國君的妃子,不過前些年出了些事,死在了冷宮里。
桑鈺嫁過來后,這宮殿就成了她和夙翎的寢宮。
但這寢宮距離文成殿有些腳步,來到這里后,白發(fā)蒼蒼的太傅正舉著書看,看見太子妃的身影,趕緊起身。
“拜見太子妃”
看見一位老者對著自己行禮,桑鈺有些消受不起
“太傅請起”
太傅正身,看著桑鈺說道:“太子妃可是來找太子?”
桑鈺點頭
“那可真是不巧,國君今早醒了,太子此刻正在榻前侍奉”
桑鈺有些吃驚,據(jù)說不久前一次早朝之后,國君便再也下不了床,想起那位只在大婚當日見過一面的父皇,桑鈺開始羞愧起來
“說起來我進宮這么久,還沒有給母后和父皇請過安,真是不孝”
太傅看桑鈺難受起來,出聲安慰:“這也不怪太子妃,聽說不久前國君在朝堂上發(fā)了怒,急火攻心,病情加重了不少。
所以目前也就王后,太子和劉太醫(yī)可進入國君寢殿,其他人不得王后允準都禁止入內(nèi)。
您才入宮,學規(guī)矩才是頭等事。況且有劉太醫(yī)在,想必國君不久便會痊愈,以后有的是機會?!?p> 桑鈺聞言好受了些,見距離午膳還有兩個時辰,便示意蜜彩將食盒放下。
“想必太傅有些餓了,我正好給太子準備了桂花糕,太傅可要品嘗品嘗?”
伸手將蓋子揭開。
太傅本就每日少食多餐,這個時候確實有些餓,謝過桑鈺后,便伸向食盒。
看見糕點的樣子,手頓在食盒上方,猶豫一番后,收回手,向桑鈺歉聲道:“老朽年事以高,吃面食不易消化,怕是要辜負太子妃美意。
太子稍后還要習字,算算時辰也快回來了,太子妃可去書房稍等片刻?!?p> 說罷,行禮離去。
桑鈺便示意蜜彩拿上食盒,去夙翎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