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顏因有事,也就沒有和朱玉儀多說。朱玉儀領著她的人回房之后,朱玉顏便喊來了玲瓏,“韓羅已經離開了嗎?”
“早離開了,姑娘過去那邊的時候,他就和人乘著小船離開了,今夜的天氣好,沒有月亮,星星也不多,算是個好天氣。”
朱玉顏笑了笑,“聽你這話,渾是慣作夜活的高手呢,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是不是?”
玲瓏不由得笑了,過來解了玉顏的氅衣,“姑娘有這精神和奴婢說笑,不如趕緊去洗了好睡去,明日一早還要趕路呢?!?p> 玉顏跟前兩個大丫鬟,玲瓏和紅豆,前世一直跟著她,她丈夫蕭定權死后,她兒子被扶為幼主,她身為太后,卻幽居宮中,二人為了陪她,一輩子沒有婚嫁,忠心耿耿,到了她七老八十的時候,她快死了,二人死在了她的前頭一天,算是同生共死了。
紅豆已經安頓好了浴湯,服侍她沐浴過后,乳母過來,幫她全身抹上了香膏,穿好了衣服,這才把她送到床上去。
今夜值夜的人是玲瓏,睡在床對面的榻上,聽得她反反復復地,便想著和她說幾句話,問道,“姑娘,奴婢聽三姑娘那邊的人說,今日請姑娘和三姑娘過去用膳的是皇太孫?將來是不是會成為咱們大周的王?”
朱玉顏閉著眼睛,鼻端依舊縈繞著蕭靖雍身上的味道,和前世一樣,獨特的引人入勝的男人的味道,也是她魂牽夢縈一生卻不可得的男人的味道,她想著,喃喃道,“應是會的吧!”
燈光下,蕭靖雍的手緩緩地撫在那紫檀木的盒子上,古樸的花紋,上了漿的顏色,他的指腹劃過每一道熟悉的紋路,不用打開,他便已經知道里頭裝的是什么。
羊脂玉的短笛,前世,是她作為生辰壽禮送給他的,很快,又要到了他十六歲生日的時候了。
咔噠一聲,他打開了盒子,一道溫潤亮眼的光芒閃了一下,盡入眼中的恰是他曾無數(shù)次把玩不離手的短笛,端頭處依舊是用明黃色的絲絳編織成的壽字結,后來他問過,是她親手編織的,本是編著玩兒的,后來覺得這短笛,這結挺合他的,偏也沒有別的好的物件了,便起了送他的意。
他拿起了短笛,結上的流蘇輕輕地滑過他的掌心,他不由得彎了眉眼,真正與前世并無半點差別啊!
他將短笛湊到唇邊,試了一下音,似結下了契得到了召喚一般,那熟悉的音調悠悠揚揚地飄揚而出,順著江風,滑過水面朝著前面飄去,鉆入了少女的香閨,她從睡夢中醒來,靜靜地停了一會兒,那不愿回首卻又無法忘卻的過往一幀幀地在腦海中閃過,一個呼吸便是一輩子,淚水已是順著臉頰滑落下來,沾濕了枕巾。
陽光照在江心,今日的天氣極好,正午時分,起了一點風,吹得船帆鼓鼓的,送著船往北。
蕭靖雍把玩著手里的一個荷包,很尋常的一個荷包,外頭花上幾文錢就能買上一個的那種,他靠在榻上,曲起一條腿,另一只手懶懶地搭在上頭,瞇著雙禍國殃民的眼睛,透過窗戶朝外望去。
卓青峰進來的時候,看到蕭靖雍就是這么一副德行,他手里端著一杯酒,往榻上的矮幾上重重一放,將蕭靖雍驚醒,再順著蕭靖雍才看過去的方向往外望,“我說你今日怎地不對勁,原是瞧上人家了,這隔船遙望寄相思的事兒,你也能做了?”
蕭靖雍坐起身來,將荷包往懷里塞去,卓青峰又是“咦”了一聲,“這是人做的荷包?針線活兒不怎么樣??!”
“是不怎么樣!”蕭靖雍想的是前世他與玉顏做的交易,他送她的兒子坐上皇位,她給他做一件衣服,中衣也罷,外袍也行,她做是做了,瞧著也像模像樣的,誰知一上身便開了一道裂縫。
他如今還記得她當時窘的那模樣,想到這里,蕭靖雍不由得笑了,這荷包并不是玉顏所做,可他卻也不愿澄清,大約也是覺著不必澄清吧!
“德容言工缺一不可,我跟你說,娶妻娶賢,你說你若是娶房妻子回來,連件衣服都不會縫,你說你娶回來做什么?”
蕭靖雍白了他一眼,歪在榻上,“我要是娶妻,必然是娶個歡喜的,娶回來疼著,縫衣服什么的,針線上的都死光了嗎?你跟我說的這些,你自己瞧著辦,別說的好聽,到了那會兒見了人,腿都軟了?!?p> “我是那樣的人嗎?你也太小瞧我了,女人是什么?負心薄幸,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蕭靖雍端著酒杯的手頓了頓,他想了一會兒,一笑,有種恩仇泯盡的輕松,一飲而盡后,道,“誰能想到‘一劍江湖愁’的卓青峰卓大俠也有被女人傷的時候呢,說出來,也好讓我下酒?!?p> 卓青峰想一劍劈死他,也只能朝他瞧瞧,自己拿著酒壺灌了一口,語氣說得很隨意,實則細聽的話,是小心翼翼的,且眼角余光不離蕭靖雍,吊著膽子,“敬庭,我欠你一條人命!”
蕭靖雍欲放下酒杯的手就這么頓在了空中,他全身如被人施了法術不會動了,雕像一般,連他身周的時光似乎都停滯了流動,唯有殘留在唇瓣上的酒滯在光線的照射下,在他偏淺的唇瓣上流淌。
良久,他才回過神來,失笑一聲,“說什么鬼話?你欠我什么?我倒是欠你一個人情!”
他自顧自地倒了一杯酒,灌了一大口,他這一輩子還很少喝酒,有些喝不慣,辣得眼淚都出來了,狠狠地抹了一把,笑道,“是不是覺得為人子,我很不孝?我自己不趕回去,偏叫你回去為我盡孝?”
“沒有!”卓青峰拼命地想為他開脫,“我離得那么近都沒趕上,更別說是你了,你根本就脫不開身,就算回去也進不了城。滿城戒嚴,我好不容易摸進去,她已經死了,死在你發(fā)給我消息之前,秘不發(fā)喪?!?p> “敬庭,這不是你的錯!”
和前世一個樣。
蕭靖雍痛苦地閉上眼睛,就算早已預料到了,依舊難免心痛,若能早一些回來,是不是就能救她的命了?
兩世累積的仇恨如同劇毒一樣吞噬著他的心與理智,蕭靖雍的聲音里透著無限的悲涼,“我也曾千里走單騎,只為了見她最后一面,我也曾舍命復母仇,只為了替她伸冤……這些不說也罷,喝酒吧,喝完了好睡覺!”
卓青峰是聽不懂這些話的,他也以為蕭靖雍喪母劇痛之下說的一些沒有理智的話,只勸道,“你不能天天兒都這么喝吧?把自己喝廢了,我看你怎么辦?哦,對了,你前面那船上是什么人?我今兒個來你這里的時候,看到那邊放了好幾條小船下去,上面全是持刀的人,往岸上去。”
蕭靖雍的酒一下子全醒了,悲痛被他壓制住,心頭失去的知覺也慢慢地回來了,他深吸一口氣,想了想,一點溫暖在心頭蔓延開來,“你想知道,自己去看吧!”
“跟我什么關系?我是怕那船上的對付你?!?p> “不會的!”
天心媚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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