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亞恩華德（POV）

　　當奎特家的小子將冰霜巨人的頭顱扔在大廳中央時，在座的所有人都在歡呼鼓掌。老克拉茨看起來十分自豪，可族長的兒子似乎并沒有因成為主角而放聲開懷大笑。

　　那巨人的頭足足有半張桌子那樣大，前額正中是一處可怕的貫穿傷，毫無疑問是這一擊要了這畜生的命。即使它已經(jīng)死了，裸露出的血肉依舊讓凱爾卓的地毯結(jié)了霜。

　　哈爾瑪·奎特毫無疑問沒這個能耐。

　　他盯著利維亞的杰洛特，白頭發(fā)的獵魔人靠在角落的墻邊，提著一壺酒在喝，或許是一壺維持他巫術(shù)的魔藥。這個人竟然如此強悍？管家只覺得這樣的怪胎與凱爾卓格格不入。

　　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后怕。

　　三個狂暴的維爾卡人和一個冰霜巨人，哪個更容易對付？他不敢問自己答案。

　　毫無疑問的是，碧爾娜的死給亞恩華德當時就帶來了崩潰。他太了解斯凡瑞吉了，這個男孩一輩子都活在自己母親的陰影之中，若她還活著，而計劃如愿成功，那自己還能如愿獲得應得的賞賜，而現(xiàn)在那愚蠢的黑手霍格謀殺了碧爾娜，有主見的圖爾賽克小子是否當上國王對自己已經(jīng)沒有了意義。榮耀、家族……史派克魯格島，他自嘲地搖頭。

　　他慶幸的是自己還能站在這里，屠殺沒有發(fā)生，那些可怕的狂戰(zhàn)士們今天也并未到場，亞恩華德依舊是忠誠的持杯仆人。

　　周圍的喧鬧聲漸漸平息，遲到了數(shù)日的候選者宣言儀式即將正式開始。

　　來自大史凱利格、小史凱利格、印達斯費爾島、史派克魯格島、烏德維克島和法羅島的家族代表人、無畏的掠奪者和船長們、神職者和部族勇士們今天盡數(shù)在場，甚至側(cè)門外的雪山上都站滿了人。他甚至看見黑手霍格那六歲的小侄子也來了，由迪門家族的守衛(wèi)們簇擁著，一雙眼睛里盡是好奇。毫無疑問，他們和圖爾賽克家的人保持著相當遠的距離。

　　他看見獵魔人把酒壺放在離自己最近的桌子上，然后向門外走去了。

　　今天站在人群中央高處的神職者由那個瘋瘋癲癲的芙蕾雅祭司換成了莫斯薩克，他手拄魔杖，大廳里沒有吹進來一絲風，而他的海豹皮長袍竟微微拂動。

　　“布蘭·圖爾賽克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而群島王國的歷史仍將繼續(xù)向前，海浪生生不息?！崩系卖斠镰h(huán)視眾人，候選者們站在第一排，奎特家的兩個子女，印達家和德拉蒙家族的小子都在，其余賓客則在后面。亞恩華德和克拉茨·奎特為首的族長們一起坐在人群之中。老家伙們不參加，他心想?！罢l將成為我們的國王？我們殷切期盼著他站出來，繼續(xù)領導史凱利格，誰將成為我們的國王？”

　　眾人屏息，等待著某個聲音為今天的儀式拉開序幕。

　　“我是德拉蒙家族的盧戈?！卑⑺{盧戈跨步向前，大聲高呼，他穿著一身海豹皮長衣，腰間掛著匕首和短錘，一副要出海的模樣。年輕人邁步踏上高臺，轉(zhuǎn)過身面向眾人。“在年輕的一輩里面，你們都知道我的操船功夫，長船在我的手中和長矛沒有分別?！彼赶驇讉€前排的船長，“羅伊！卡貝克！你們親眼見過我在海疆馳騁的模樣，史凱利格需要一個與海洋之神最親近的人當統(tǒng)治者。”

　　與海洋之神最親近的人都淹死了。

　　“從大史凱利格開始，你們都能看見我的航線不停延伸，從雅魯伽河到龐塔爾河，所有船長都知道我的名字?！薄皼]錯！”臺下有人應和?！拔页蔀槁訆Z者，必將讓史凱利格王國統(tǒng)治整個海域，我成為國王，會讓所有海岸懼怕我們的名字。”他的幾個侍從抬過來三箱錢幣、飾品和刀斧，放在移走了巨人頭顱的結(jié)霜地毯上。

　　不錯的船長和漂亮的空話。亞恩華德扭頭看向“瘋子”盧戈，他給兒子看起來下了不少本錢。

　　“盧戈！盧戈！盧戈國王！”人群中有聲音吶喊，大部分是德拉蒙家族的，“盧戈！”那些聲音先是高亢，然后漸漸單薄，失去底氣，最后像是被掐住了似的突然停止。

　　阿藍盧戈高舉著的雙手放了下來，隨即沉默地走下高臺?！隘傋印币矡o奈地搖搖頭，不遠處的多納·印達則露出微笑。

　　莫斯薩克沒有反應，他沉默不語，轉(zhuǎn)頭重新看向人群?！罢l將成為我們的國王？”

　　“我是印達海玫家族的斯皮拉?！贝┲蛎瞳F皮制成的精致外套的黃發(fā)青年緊接著走上前來，他先是展示自己拳鋒上的厚繭，聽說大史凱利格的年輕小伙子們沒人能在拳擊賽中戰(zhàn)勝斯皮拉·印達。

　　“你們都聽阿藍說了，他是海洋之神的青睞，可是無畏的島民們，又有誰不是大海的孩子呢？”管家看見很多船長都在微微點頭。“我，將給各位帶來森林女神的祝福?！彼e起一個精致的木盒，輕輕打開一條縫，隨即紅色的光芒灑在所有人的身上。

　　“情熱之心？”亞恩華德驚訝地低聲詢問，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問誰。

　　“是的。”他聽見有人回應。印達斯費爾島芙蕾雅神廟雕像上的紅寶石，這是老管家這輩子第一次親眼看到?！隘傋印北R戈詫異的眼神看向多納，后者則毫不搭理。

　　斯皮拉虔誠地托舉起情熱之心，紅光里竟帶著太陽般的暖意。一時間所有人都沉浸在這神圣的光芒沐浴中。少頃，他小心地將寶石放在自己胸前，仿若神明，然后繼續(xù)說話：“我是印達海玫家族的戰(zhàn)士，傳奇的歐特克爾的后裔，我為森林和海洋而生，也必將用我的生命回報它們?！边@孩子，年齡應該還沒有凱瑞絲大呢。

　　“我將成為國王，帶領所有民族的島民一起邁向更傳奇的豐饒未來。魔法和勞動缺一不可，德魯伊之環(huán)和芙蕾雅神殿將和所有家族一起，繼續(xù)帶給我們生機和財富，而那就在我們的土地和海水之中。史凱利格會更加繁榮，如果有人要阻擋我們，那就先問過我的拳頭！”年輕人的聲音越來越大，圣光波動著蕩漾在整個凱爾卓。

　　亞恩華德看見身邊的幾個德魯伊和祭司仰起頭來，他們之中的一個率先高喊“斯皮拉！斯皮拉國王！”隨即是印達家族的人一齊高喊，然后更多的虔誠信徒加入，“斯皮拉！斯皮拉！斯皮拉國王！斯皮拉國王！”那聲音比之前高喊盧戈國王的要整整高出一倍。

　　“斯皮拉小子！”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突然冒出來，管家看見一個船長高喊，“你一個人出過海嗎？開過船嗎，小子？”

　　斯皮拉·印達的表情僵了一下，嘴唇抖動著，最后也沒能做出回應。

　　“斯皮拉！斯皮拉國王！”的聲音驟然減小，隨即人群里有人發(fā)出笑聲。是啊，島民的國王怎么能是一個只和父親一起出過海的小戰(zhàn)士呢？斯皮拉國王的吶喊聲漸漸熄滅，他拿起裝著情熱之心的盒子，同樣黯然地下臺。“瘋子”盧戈終于放聲笑起來，可多納族長看起來沒那么氣急敗壞，他捋著自己的白須，似乎知道兒子的失敗是意料之中。

　　老德魯伊似乎并沒有被黃發(fā)小子深切的話語所打動，他只是深吸一口氣，法杖輕輕敲擊地面，再次看向眾人，“誰將成為我們的國王？”

　　管家注意到克拉茨·奎特向自己的兒子點頭示意。狡猾的家伙，他想，第三個出場是個聰明的選擇，而這肯定不是好斗的哈爾瑪?shù)谋疽狻?p>　　“我是哈爾瑪·奎特?！比巳褐幸呀?jīng)出現(xiàn)了歡呼聲，紅發(fā)紅須的哈爾瑪大踏步走上高臺，他指著角落里的巨人頭顱，“希望你們還沒忘記那是誰帶來的?！?p>　　他簡直勝券在握。亞恩華德看向臺下已經(jīng)宣告失敗的阿藍盧戈和斯皮拉，他們輸?shù)貌⒉辉?p>　　“不過我不會說那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冰巨人已經(jīng)死去，而我的七名船員只有一名活了下來，他們毫無疑問是真正的英雄，而且如果沒有利維亞的杰洛特的幫助，我們也不可能成功?！彼D了頓，“島民們，我們已經(jīng)身處戰(zhàn)爭。想一想，你們多少人經(jīng)歷過真正的戰(zhàn)爭？阿藍，長船不該只停留在龐塔爾河與雅魯伽河，黑甲人們正在毀滅這個世界，而史凱利格是他們海上永恒的目標。”船長們有人大喊，“沒錯！”“殺死黑衣雜種！”

　　哈爾瑪轉(zhuǎn)頭看向圖爾賽克們的方向，“而我，我經(jīng)歷過真正的戰(zhàn)爭。尼弗迦德人第一次入侵北方時，我參加了瑪那達之戰(zhàn)，伊斯特·圖爾賽克國王和他的辛特拉王國一起死在了那天，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我們都不該忘記，不能忘記。你們都知道，恩希爾·恩瑞斯如今又挑起侵略大陸北方的戰(zhàn)爭，這一次我們要主動出擊！”

　　他又轉(zhuǎn)頭看向印達小子，抽出長劍，“斯皮拉，財富不在我們的土地之中，而是在尼弗迦德人的船上！在他們的斗篷里，在他們的房子里，在他們的海岸線上！我們是掠奪者，我們還是征服者，寶劍和戰(zhàn)錘不該就這樣早早生銹，長船應該駛向更遠的目標，從龐塔爾河向南，從雅魯伽河向南，一直到阿爾巴河，直搗金塔之城！我發(fā)誓，我將帶給你們黑衣人的鮮血，讓他們償還該償還的一切，一并獻給海洋與森林諸神?！?p>　　“哈爾瑪國王！”廚師長哈倫的聲音首先從管家身旁響起，他紅著眼眶振臂高呼，“哈爾瑪！哈爾瑪！哈爾瑪國王！”聲浪如漲潮般滔天而起，“哈爾瑪國王！哈爾瑪國王！哈爾瑪國王！”亞恩華德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不經(jīng)意間竟也在跟著默念，哈爾瑪國王。

　　凱爾卓堡壘此刻就像一個石頭做的大鐘，哈爾瑪國王的名字回蕩其中。

　　“哈爾瑪！哈爾瑪！”阿藍盧戈竟也在前排大聲呼喊，這家伙看上去似乎下一秒就要沖上去，自愿加入奎特的艦隊了。

　　不過人群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在歡呼，一些已經(jīng)年邁的掠奪者們和其他競爭者家族的人都閉著嘴巴。有句老話說得好，有膽大的船長，也有年老的船長，但是沒有既膽大又年老的船長。

　　在聲浪中，一個活潑的身影跳上高臺。她站定，抬頭看向自己的兄弟，張嘴輕聲喝道：“我是凱瑞絲·奎特。”人群稍稍靜了下來，大多數(shù)是因為好奇而非敬畏，但還有相當數(shù)量的人高喊著奎特國王的名字。

　　小雀鷹大概是穿著一身藍色長裙，但其上覆蓋著羊皮軟甲和每個島民都穿的毛皮，她肩膀上扣著鋼制的板甲，腰帶的樣式和寬度都讓他想起年輕時的克拉茨，一條鮮艷的亮紅色格子肩帶斜挎在胸前，那是她家族的標志。又一個奎特，管家心想，更年幼的一個，還是女人。

　　“哥哥，你說起瑪那達之戰(zhàn)，那是一場敗仗，不是嗎？”她朗聲道。

　　“這是個混亂的世道，你是個女人，女人當不了我們的國王?！庇新曇敉蝗粡囊贿厒鱽恚瑒P瑞絲轉(zhuǎn)向他?！澳銒寢屢彩桥恕Ｎ铱梢猿蔀榕?，她要是想來也可以?！蹦侨嗽诖蠹业男β曋虚]了嘴。

　　“關(guān)于尼弗迦德人的版圖，我聽到過這樣的言論，相信你們也聽過?！彼聪虮娙?，“他們說‘尼弗迦德的地圖是畫不出來的，因為它每分每秒都在擴大。’請捫心自問，我們的長船能到達金塔之城嗎？與辛特拉并肩的那一戰(zhàn)，我們失去了無數(shù)戰(zhàn)士，而群島至今也沒有完全痊愈?！?p>　　“是啊?！迸_下有人咕噥著應和。

　　“我們不僅有長船，還有商船，”她繼續(xù)說，“商船能給我們帶來實實在在的好處，海旗號、怒角號的掌舵者和更多的航海家已經(jīng)向我們證明了這一點，他們不被規(guī)定是向北還是向南?？戮S爾、瑟瑞卡尼亞和陶森特的財富，用長船和刀劍無法獲得。成為女王后，我將建立商貿(mào)船隊公會，讓更多的銅幣、銀幣和金幣流進史凱利格，北方的克朗、奧倫，南方的弗羅林，這才是我們需要的東西。”

　　“陶森特？那是黑衣人的地盤！”有船長吼道，“你要和尼弗迦德人講和？”

　　“是的，我要和尼弗迦德人講和，但絕不是軟弱的和平。”凱瑞絲伸出雙手，“你們好好想想，近年的這些劫掠真的讓我們重新強大起來了嗎？黑衣人只是派出了幾支艦隊，就將我們的船只打垮，而沿海的那些村莊又有什么？我說了，群島并未痊愈。看看吧，男人們?yōu)榱耸澄锍龊：笠蝗ゲ粴w，女人們在沾滿鮮血的產(chǎn)床上擠出短命的孩子，這樣的場景不應該是常態(tài)！”

　　“那你呢？你出過海嗎？”一個印達家族的人高聲喊道。

　　“當然，”她點頭，“是什么讓你們覺得我也是個小孩子？當敵人踏進我們的海域，我也必將帶領船員們出擊。事實上，我剛剛從史派克魯格島歸來，并且?guī)椭鸀踹_瑞克族長解決了他頭痛不已的問題。”

　　亞恩華德這才注意到，布洛克伐家族的人中間，的確有著一個熟悉的身影。烏達瑞克·布洛克伐不是已經(jīng)成為半瘋癲半殘廢的被詛咒之人了嗎？那個身影緩緩站出來，啞聲說：“是的，奎特小姐治好了我的病?！?p>　　人群又是一片嘩然，管家也驚訝不已。

　　“我們和尼弗迦德講和，將換來寶貴的喘息時間，我們比任何時候都需要喘息的時間。選擇我哥哥，你們就選擇了戰(zhàn)爭和更多的失敗，選擇我，你們將得到和平?！?p>　　凱瑞絲向前一步，“我堅信我們與那些綠色土地上的內(nèi)陸人沒什么不同，我們也有神靈、寶劍和商鋪，而船只是我們的優(yōu)勢。商貿(mào)的航線徹底打通之后，我們不必去做高風險的劫掠、去做無意義的流血。我不會發(fā)誓帶給你們黑甲人的鮮血，我發(fā)誓將帶給你們柯維爾的黃金和玻璃、瑟瑞卡尼亞的香料和絲綢、瑪哈坎的精鐵和陶森特的美酒，你們難道不愿意？”

　　他們愿意。亞恩華德的這個念頭和身邊的吶喊聲同時出現(xiàn)，“凱瑞絲！凱瑞絲女王！凱瑞絲女王！”奎特家的人在喊，布洛克伐家族的人由烏達瑞克帶領著也在吶喊。“凱瑞絲女王！凱瑞絲女王！”“哈爾瑪國王！哈爾瑪！哈爾瑪國王！”吶喊兩個名字的聲音竟然相當。

　　克拉茨微笑著，他的一雙兒女。兩個奎特的名字響徹凱爾卓，在空中互相角力，兩股聲浪像海潮一樣互相拍擊著，老管家感到有些恍惚了，大史凱利格的兩個孩子走到了最后。

　　“哈爾瑪國王！哈爾瑪國王！哈爾瑪！哈爾瑪國王！”哈爾瑪國王。

　　“凱瑞絲！凱瑞絲！凱瑞絲女王！凱瑞絲女王！”凱瑞絲女王。

　　或許我……

　　熊吼聲如同號角撕破緊繃的空氣。

　　吼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嗷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亞恩華德猛然回頭。

　　側(cè)廳門前的人群驚叫著發(fā)出騷動，他看見鐵匠潘德踉蹌著邊回頭邊讓出一條路來，他之后人們也紛紛讓開。視線所指的地方，一個戴著黑色兜帽，穿著海豹皮斗篷的人走過來。他的衣著平平，唯一的點綴是胸前懸掛著的一枚黑色寶石。他后面跟著三個熟悉的，赤裸上身，滿身肌肉的壯漢。亞恩華德差點沒站穩(wěn)。

　　他們怎么來了？他們從筋肉咯吱咯吱響動的聲音中走來，那為首的維爾卡人們嘴里還殘留著血和肉渣，那是人類的嗎？

　　那人走上前來，拉下兜帽，露出須發(fā)滄桑而又年輕的面容，亞恩華德差一點喊出來，那張臉上掛著詭異的微笑，熟悉又陌生。

　　“我是圖爾賽克家族的斯凡瑞吉?！眮碚邚埧谛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