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警員公寓,一間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宿舍內(nèi)。
于景言盤腿坐在床上,右足搭于左腿,左足置于右足之上,整條脊柱如珠算珠子般筆挺,雙手結(jié)印置于臍下,雙眼微閉,口中不斷呼吸吐納。
時間悄悄流逝,窗畔樹靜,窗外風停。
于景言嘴角微微上揚,睜開微閉的雙眼,眼中那種屬于老人的渾濁竟然在慢慢消逝。
霍然之間,于景言身后的墻壁亮出一道金光,把整個房間照耀成炫麗的金色。
如果一定要分詳細的話,那是奶白金的顏色,今年廣泛流行在年輕小姑娘之間的發(fā)色。
那道金光在墻壁上自由排列組合,好似有仙人執(zhí)筆于墻壁作畫,繪成了一個金閃閃的八卦圖案。
黑白色的兩個小球分別按著順時針和逆時針走遍每一個卦象和方位,突然,墻壁上的金色漸漸暗淡,空余下兩個小球輾轉(zhuǎn)騰挪。
兩個小球的轉(zhuǎn)速越來越快,竟是直接從墻壁之中彈射而出,在于景言的身后融合交匯。
兩顆球聚成一個不可見的小點,引發(fā)了空氣的震動。
于景言的身后莫名氤氳出淡淡水氣,在那此起彼伏的空氣波動中,金色輪盤樣式的八卦圖案又一次浮現(xiàn)。
這次不是在墻壁上,而是緊緊挨著于景言瘦骨嶙峋的老態(tài)身體。
金色八卦在于景言身后炸開,炸裂開的金色波浪像一只結(jié)繭的秋蠶一般,包裹住于景言的身體。
最后,以于景言小腹為中心蕩起一陣波紋,震得床板吱吱作響,桌椅左右搖晃。
自此,房間內(nèi)再無超然的異象。
于景言睜開雙眼,眸中的渾濁一掃而空,清澈得似一潭清泉。
于景言緩緩起身,將深藍色的舊道袍穿好,踩上綴著白色條紋圖案的十方鞋。
他將雙手負于身后,佝僂著身子慢慢前行。
每走一步,他干癟的臉龐便豐潤一番。
每走一步,他周邊皮膚上的皺紋就削減一分。
每走一步,他寬闊丑陋的鼻越來越筆挺,他干裂顫抖的嘴唇就越紅潤柔嫩。
每走一步,他佝僂的身子就慢慢變得筆挺。
每走一步,他花白的頭發(fā)就像涂上染色膏一樣,烏黑潤澤,如云飄逸。
每走一步,他就年輕了許多……
每一步,都恰似走過了十年。
當打開宿舍的房門,于景言盤起發(fā)髻,抬頭再次凝望天空,曾經(jīng)那張秀氣白嫩的面龐又一次浮現(xiàn)在他的臉上。
豐神俊朗,猶勝當年艷逸。
一舉一動,輕靈灑脫,看不出絲毫疲態(tài)。
年輕掌門雙手做陰陽印,口中喃喃著道家經(jīng)典,微微彎腰先向天邊行了一禮。
然后對著南方水榭洞天的方向,跪在地上,又行了一禮。
最后,他張開雙臂,俯首叩拜,抬起頭時那雙好似裝有星辰的眸子變得愈發(fā)深沉。
好像那眸中除了星辰之外,還裝載著天下人間。
于景言站起身來,徐徐下樓,他心中在想,等下子離開的時候,門衛(wèi)會不會攔住他?
畢竟老于又變成小于了……
***
天邊槐樹福地。
伊芝一身絲綢黑袍,上面點綴著朵朵祥云,他嘴角瘋狂上揚,再也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放聲大笑起來。
“瞧把你高興的,好似中了五百顆蟠桃大獎一般?!眽羯癯灾活w普通的仙桃譏諷伊芝。
伊芝將手肘拄在白云之上,一臉邪魅地看著夢神:“這可比中獎要令人愉悅得多?!?p> 說完他目光向人間睨去,看著那位穿著破舊藍色道袍的年輕掌門,放大聲音宣揚道:
“我水榭洞天不愧是道家千年魁首!”
***
瀚海唐家別墅。
布董事正在和周涵玩捉迷藏,除了兩個小孩之外,還包括兩個大人,唐豆兒和陳鼎年。
沒錯,暫時沒地方住的陳鼎年又一次被安排到了專業(yè)收容所——唐家別墅。
柳馨璇坐在椅子上,笑瞇瞇地看著他們玩耍游戲。
自從來了唐家之后,她總在笑。
目前這一回合是布董事抓人,他的眼睛上蒙著一條黑帶,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跑,其他幾個人則不停閃躲著布董事的追捕。
突然一只手撫在了布董事的小腦袋上。
布董事這次沒有生氣,而是摘下黑帶,看著身前又變年輕的于景言。
果然是小師父,小師父摸我頭的手感,這一輩子都忘不了……布董事高興地快要飛起來了,早就忘了摸頭長不高這個他堅守的原則。
“小師父,你又變回來了!太好了!你還是年輕點好看……”
十歲的布董事飛身跳進于景言懷里,把來不及準備,身子單薄的于景言震得咳嗽了兩聲。
于景言將小兔崽子放下來,漫步到唐豆兒身邊,向一旁的唐老揮了揮手。
唐老認識這個年輕道士,他知道于景言曾傾盡心血護住了瀚海居民。
這可是瀚海天大的恩人??!
悠閑躺在搖椅上的唐老兒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恭謹?shù)叵蛴诰把曰囟Y。
唐豆兒則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問問于景言返老還童的秘方,看能不能找到可以讓自己青春永駐的辦法。
但想了想也不知如何開口,只得作罷。
于景言點頭示意,然后對唐豆兒說:“多謝唐姑娘近來幫我照料頑徒,給你添麻煩了?!?p> 唐豆兒本想好好數(shù)落數(shù)落布董事的過錯,卻看到小家伙一直可憐巴巴地使眼色,只好違心地說了一句:“挺乖的,不操心……”
“由于我私人的原因,必須先帶布董事回水榭山,剛剛我也買了回仙草的兩張機票,立刻就動身。”
“這么著急?不如吃過午飯再走吧……”唐豆兒客套地說著。
布董事也高聲附和:“對呀,小師父,再玩一陣子唄!”
于景言眸中卻滿是堅毅,對著布董事厲聲說道:“不行,刻不容緩。”
這一句話聽得布董事渾身發(fā)麻,于景言對他的態(tài)度一直都是和和氣氣的,今日突然如此正經(jīng)嚴厲,頗不適應(yīng)。
于景言掃過院中其他幾人,發(fā)覺到了臉部圓滾滾的陳鼎年,問道:“這位是?”
唐豆兒向于景言解釋:“這是陳會首的孫子,曾在雷店做了一陣子徐落的助手,徐落便是研發(fā)α激素和β激素的科學家?!?p> 于景言走到陳鼎年身邊問道:“我打聽過,那激素中有一個非常稀有的材料,名為炫金石,產(chǎn)自越城,這個材料似乎被人買斷了?!?p> “沒錯,是鶴先生買斷的,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正帶著那些物資前往杭辛市?!标惗δ攴浅UJ真地回答于景言的問題。
于景言微不可見的頷首,再次向院中的各位行禮,轉(zhuǎn)身牽起布董事的小手離開。
布董事則是一步三回頭,一會兒望望周涵,一會兒望望柳馨璇,一會兒望望陪他時間不久的陳鼎年,然后目光定格在唐豆兒臉上。
布董事雙手置于長大的嘴巴上,手動擴音說道:“媳婦,你放心,等我長大了,一定回來娶你!”
唐豆兒以手扶額,心中后悔極了,剛剛為什么要幫這個小兔崽子遮掩?。?p> ***
三日后,水榭山上,水榭洞天。
于景言盤腿坐在一塊石頭上調(diào)息打坐,布董事則是在一旁頂著仙草能把人烤化了的似火驕陽,練著各式各樣的道家功法。
除此之外,每天晚上,于景言還會用繩子吊著他的下巴,背誦那些玄之又玄的道法心經(jīng)。
簡直就是迫害兒童……從來沒受過這種苦的布董事在心中暗自埋怨。
他張望著闔著眼睛的于景言,趁機偷了個懶,卻沒想到一顆石子正中他嬌弱的屁股,疼得他嗷嗷直叫。
“不準偷懶!”
于景言聲音不夾帶一絲情感,倒真像個剝削童工的黑心老板。
布董事只好奶聲服軟,似乎想用他的可愛感化像個冰塊一樣的于景言:“小師父,能不能休息一下,你看,快到中午了,我都餓了……”
于景言睜開眼睛,厲眸閃過布董事的臉龐:“練不好,不準吃飯!”
布董事眼淚汪汪地嘟著嘴繼續(xù)練功,他真的想不明白,以前那個和風細雨,溫柔似水的小師父去哪了?
現(xiàn)在這個臭臉冰疙瘩到底是哪來的妖怪?
于景言則是從石頭上走下來,慢慢走到緊鎖著的水榭洞天祠堂,祠堂上擺著正正好好一百塊木牌。
清晰可見,其中有一塊木牌上寫著“伊芝”的名字,并泛著微弱的金光。
除了伊芝木牌之外,祠堂還有數(shù)十塊一樣閃耀著金光的木牌,大多排列在前幾層,也就是年代久遠一些的水榭洞天掌門。
而排在最末位的木牌上面寫著“扈真”的名字。
于景言看著扈真的靈牌,霍然之間淚如雨下。
“師父……徒兒已有決斷,我要讓水榭洞天揚名天下,后世香火不絕,此乃您的遺志,我定會幫您實現(xiàn)。
除此之外,我還要為這亂世盡自己的一份心力。
我于景言,既然被選做了天資聰穎的道家天童,就不想愧對水榭洞天!不想愧對我來過的人間!”
于景言跪在蒲團上,行五叩。
一叩師尊扈真;
二叩祖師先賢;
三叩水榭洞天;
四叩道門千載;
五叩天下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