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紫竹林內(nèi),木老跏趺而坐,雙目緊閉,周遭縈繞出沉靜的氣息。
一聲聲經(jīng)久不息的雷鳴灌入他的雙耳,延綿不絕的金黃色閃電在天空中作威作福,時而映襯出木老那活了五千年的面龐。
歪曲丑陋的一道道皺紋在臉上肆意排列,鼻梁塌陷,嘴唇上下都一行行內(nèi)陷的褶皺,整個嘴唇像是凹進(jìn)去了一樣。
皮膚看上去粗糙,又軟踏踏的,好似勉強搭在骨骼上,一觸就會掉落。
前頸上的肉很少,兩根夸張的筋肉線條顯得特別怪異。
與其說他的臉上溝壑叢生,不如說叢生的溝壑上突兀地長出了一張面皮。
丑真的不足以形容木老的形象,他就像個毫無人相的厲鬼。
木老張開渾濁的雙眼,撥弄著自己花白的短發(fā),身形迅疾如獵豹,輕巧似猿猴。
此刻的他是那般的精神矍鑠,根本無法從他衰老的面龐上看到一絲疲態(tài)。
他找到了最適合觀察金色閃電的角落,瘦弱的身軀站立得相當(dāng)沉穩(wěn)。
木老眼睛一瞇,這是他曾見過的神跡。
三千多年前,他曾見過這場金色閃電。
無窮的閃電與雷聲過后,天空會出現(xiàn)十二座彩虹橋,連接起人間與天門。
那位被選中的人即可踏入天門,褪去這一身糟糕的人皮,羽化成仙。
這么一想,這金黃色的閃電,居然已經(jīng)三千多年未曾涉足人間了……
木老極目遠(yuǎn)眺,眼中浮現(xiàn)了如今身穿白色羽衣的于景言。
“果然是你啊,小于,真是令人羨慕,我花費五千年都無法做到的事情,你卻只用了二十幾年……”
木老眸光中閃過一絲失落,但很快又咧開嘴角,清晰可見那兩排零落殘破的牙齒。
“沒事,沒事,我還有機會,只要他們?nèi)齻€互相殘殺到只剩一人,我就有機會。
先讓那兩人合力殺了楚煊赫,我再把那個秘密告訴他們,沒有人抵擋得住那種誘惑。”
木老的笑意更盛,奸邪詭譎的聲音在紫竹林內(nèi)來回飄蕩,和天上的一道道閃電,一聲聲雷鳴交相呼應(yīng)。
***
瀚海宿家別墅。
剛剛回來不久的頓號坐在搖椅上,看著霍然籠罩天地的灰暗,悠然自得。
一旁的希爾金斯倚著陽臺和室內(nèi)之間的隔斷門,也看著天空怔怔出神。
頓號大師側(cè)過頭問希爾金斯:“你不是早就到瀚海了嗎?怎么今天才回家?”
希爾金斯一聽到頓號的發(fā)問,臉色馬上變得和這天氣一樣陰沉:“你還好意思問,鑰匙你和宿丫頭一人一把,我怎么進(jìn)來?”
頓號捧腹大笑說道:“我還以為按你的個性,應(yīng)該會直接把玻璃打碎,不管不顧地闖進(jìn)來。”
希爾金斯撇了撇嘴:“不是沒想過……但還是給你們留點面子,省得你們回來埋怨我的時候像兩只聒噪的青蛙。”
頓號微微一笑,撫了撫下頜的黃髯,繼續(xù)閉著眼睛慢慢享受著搖椅。
“誰做飯?”希爾金斯發(fā)出了一句靈魂拷問。
沒有宿雨晴的日子,這是一個大難題。
“你點外賣吧……”頓號回頭望了希爾金斯一眼,然后又補加了一句:“不用管我了,點夠你自己吃的就好?!?p> 希爾金斯有些詫異:“你……減肥?”
頓號站起身來,輕輕給了希爾腦袋一個板栗。
“我減你個大頭鬼啊,你這賊婆娘!”
頓號從紅黃相間的僧袍中拿出智能手機,別看頓號是出家人,好像對電子產(chǎn)品不感冒一樣,但手機中的游戲軟件能布滿整整一頁。
他打開買火車票的APP,手速飛快地?fù)屜铝艘粡埲ハ刹菔械能嚻薄?p> 其實他是想買機票的,但這天空電閃雷鳴,估計沒人敢坐,更沒人敢飛。
“你去干嘛?”
希爾看出了頓號有要離去的意思,自從頓號看見這天空異象之后,似乎就多了一層心事。
頓號嘿嘿一笑,依舊是玩世不恭的一副表情:“我要再去一次仙草,有些事,不得不去做,不過你也別放在心上,不是生離死別?!?p> 希爾金斯言不由衷地說道:“切~~,老禿驢死了最好,別回來了,誰稀罕似的?”
頓號當(dāng)然知道希爾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兩個人吵嘴吵慣了,若是這丫頭真的對他噓寒問暖,他倒不知道如何應(yīng)對了。
頓號揮了揮手,未帶包袱,一個手機,一個身份證,輕便地踏出門去。
希爾金斯看著空蕩蕩的大別墅,每走一步,就拍打自己的大腿旁側(cè)一下,有些無聊。
她坐在沙發(fā)上,莫名地想到薛子寧,想他現(xiàn)在會不會過得很痛苦,會不會也留出一點點的時間來想她。
希爾金斯忙拍拍臉,晃了晃腦袋,打開外賣軟件,開始靜心挑選今日的午餐。
必須要化矯情為食欲,一天天像個待字閨中的小丫頭,滿腦子都是情情愛愛,對于一個曾經(jīng)做過殺手的冷峻女神來說,可不是什么好事。
***
頓號之所以要去仙草市,是因為他知曉這金色閃電的意義。
無心寺藏書閣的古籍曾經(jīng)記載過,這是天地間有人飛升前的異象。
不出意外,如今的無心寺除了自己,也沒別人知道這種秘辛了,如果他恩師闊庭還活著,也許算一個。
他第一次進(jìn)入藏書閣的時候,就像誤闖了一個蜘蛛洞,里面的書本全都落上了灰,打開書冊的時候,切記要轉(zhuǎn)過頭,否則口鼻一定會被灰塵嗆到。
而上次為了平定頓鴻暴亂回到無心寺,他再一次路過藏書閣,打開門就發(fā)現(xiàn),那個被他打掃得終于有個人樣的地方又變成了蜘蛛洞。
頓號踏上火車,找到自己的座位,倚著窗戶,聽著周遭的乘客對天空中的異象發(fā)表著自己的見聞理解,笑而不語。
頓號其實也不確定這位即將踏入仙界的地上人就是于景言,但在他的世界觀里,如果這世上有人能被天上的列位仙神看中,那一定就是于景言。
道門的于景言。
所以佛門的頓號要去會會他,就算我明白道門走在了佛門之前,我亦要弄清楚道門究竟領(lǐng)先了佛門多遠(yuǎn)。
就算輸?shù)慕Y(jié)局已經(jīng)注定,也得知道會輸?shù)挠卸鄳K。
希望能趕上吧,趕在于景言踏入天門之前,我能見他一面……頓號的右拳暗暗攥起,有些緊張。
火車“咯噔咯噔”地在軌道上行駛,每一聲都扣住了頓號的心弦。
他希望這輛火車可以跑得再快些……
再快些……
***
仙草市,水榭山,水榭洞天。
穿著白色羽衣披風(fēng),袒露胸膛的于景言像往常一樣坐在巨石上,今日他沒有強求布董事練功,而是一大早下山給他買了他最愛吃的桂花糖。
于景言俊逸的臉龐又有了些輕微的變化,眉毛,睫毛和瞳仁都已經(jīng)變成了罕見的金色。
布董事摸著手感極好的羽毛,笑著對于景言說:“小師父,我好喜歡這件衣服,看起來特別酷!”
于景言撇了撇嘴,和布董事意見相左,他覺得還是道袍好看。
于景言突然囑咐道:“那一本奇門八卦的古冊在我床頭,以后你一定要勤加練習(xí),以你現(xiàn)在的掌握程度,差得還太遠(yuǎn)太遠(yuǎn)?!?p> 布董事小雞叨米地點頭,當(dāng)然這只是糊弄他小師父的手段罷了,那些玄之又玄的鬼東西,他才不想練呢!
于景言望著天空上的金色閃電,又望了望身后的水榭洞天道觀和身旁仍穿著道袍的小道童,有些不舍。
“小師父,這天什么時候放晴啊?這雷聲好嚇人,今晚估計要吵的我睡不著覺了……”
“快了,快了……”
“小師父,你說,唐豆兒姐姐今天在干嘛???她說我才十歲,還不能娶她,等十年后,我二十歲了,我是不是就可以娶她了……”
“不可以,要等十二年,你是男生,二十二歲才能到法定結(jié)婚年齡?!?p> “十二年,那還要好久……”
于景言故意摸了摸布董事的小腦袋,引他問出第三個問題,那個他最常問的問題。
“小師父,摸頭會不會長不高?。俊?p> “小傻蛋,當(dāng)然不會了……我小的時候,師父也愛摸我的頭,但……我現(xiàn)在不也挺高的嗎……”
“是挺高的,尤其最近,你好像又長個兒了……”布董事的聲音里帶著絲絲妒忌。
于景言用布董事聽不見的聲音輕輕呢喃:“我確實越來越高了,比這觸碰不到的天,都要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