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不知第多少個站后,突然來了一個檢票員:“火車票拿出來。”
八個人的床鋪,暫時只有四個人。
睡在對面的一個父親放下約莫三四歲的女兒,小心翼翼的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車票。
檢票員看都沒看車票一眼,指熟睡的小女孩:“她,需要補票?!?p> 男人臉色一下就慌了,不停地解釋??梢蛘f的是方言,檢票員毫無耐心揮開他的手:“要么補票,要么下車!”拍掉了男人的車票。
這話把男人急得眼眶通紅。
玫瑰:“……”
剛站起身,就被落荊棘撳住肩膀,撇著嘴,老老實實坐回去。
“看什么看,你們的票呢?”
玫瑰鼓起臉頰,朝落荊棘告狀:“夫君,她瞪我呢!”
絡腮胡絲毫沒能掩飾落荊棘與生俱來的淡漠,微一斜睨,把檢票員嚇得一下猛變石雕像。
“票,沒買?!?p> “那、那得補票……”
檢票員忽覺肩膀一痛,好幾塊銀元掉在地上,發(fā)出鏗鏗哐哐的響聲:“三張,不用找了?!?p> 可要錢,自己撿。
這世上最恰如其分的教訓,便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檢票員哆哆嗦嗦心有余悸走后,黑瘦的男人接過玫瑰手中的票,一直在鞠躬,險些撞到后頭的床桿。
“不用客氣,舉手之勞?!?p> 可男人還是覺得有所虧欠,陌生人的舉手之勞,對性格淳樸的人來說,可算是大恩大德。他轉身,在自家的蛇皮袋中翻找了一陣,終于拿出兩個烤好的紅薯。
雖然方言聽得不是很懂,可感激的情意卻布滿眸眶。
心懷良善之人,縱使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也值得被人尊重。而對于那些欺善怕惡、自以為了不起的人,再多的尊重都只是喂了狗。不好好教訓一番,還真當自己是顆菜。
紅薯雖然冷了,也有些硬,可味道應該也不錯。
“吶,給你?!?p> “吃多了,不好?!?p> 落荊棘讓她坐進里頭。
玫瑰不解:“哪里不好?”
塞了一個給他,被寵得無法無天:“幫我剝皮?!?p> 說完就往他身上靠過去。
落荊棘無奈搖搖頭,忽覺有些不對勁。外衣里兜的兩張車票被她拿了出來。此前買的是頭號座,后怕過于引人注目,便換成了臥鋪。
“某個人不是從不撒謊的嗎?”
細眉挑起的笑讓他莫名臉紅,轉過頭:“還想不想吃紅薯?”
“吃吃吃,只要是你剝的,我都吃?!?p> 不知是太餓還是嘴巴饞了,一會兒的功夫,玫瑰就把兩個紅薯全吃了。又抓住他的手,眼眸在眨巴。
恰好有人推著各種零食的小車子過來,落荊棘扔了塊銀元出去:“水?!?p> “等等?!?p> 玫瑰抓了一把糖,包裝的糖紙五顏六色。
“什么時候喜歡吃糖了?”
玫瑰但笑不語,走到剛睡醒的小女孩邊:“想吃嗎?”
女孩似乎不怎么喜歡說話,眼巴巴看著糖果,吮手指,哈喇子掉了滿嘴。
“給你一顆糖,就叫我一聲姐姐,好不好?”
小女孩點頭跟搗蒜米似的:“姐、姐姐……”
給她擦干嘴角,塞了一顆給她,笑瞇瞇摩挲她的小腦袋瓜:“好吃嗎?”
“好、好吃?!?p> 雖然講的是方言,可軟糯的小奶音足以把心軟得一塌糊涂。小臉頰紅撲撲的,仿佛上了粉紅色的胭脂:“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一連講了好幾個疊詞,玫瑰有些聽不懂,下意識看落荊棘:“夫君?”
顯然把他當成了方言翻譯家。沒辦法,誰讓剛才落荊棘把男人的感謝話言簡意賅轉述給她聽呢?
“丫丫?!?p> “那個ya?”
“錯將塞北落丫丫的丫丫?!?p> “哦……”
落荊棘見她一連點頭,微微勾起唇角:“聽懂了?”
這是怎樣?
欺負她不愛念詩是嗎?
“李者也《醉丫丫》,我以前可是很喜歡他的這首詩哦~”
暖水瓶的水倒出半杯,又兌了半杯剛才買的涼水,舉杯晃了晃,溫熱的水霧飄在空中:“喝吧?!?p> 玫瑰拿過來,水杯貼在鼻子上試了試溫度,立馬蹙眉彈開:“哎呀,好燙?!?p> 落荊棘迅速把杯子拿過來,溫度剛剛好。銀鈴般的笑聲傳來,這才明白自己被戲弄了:“好玩嗎?”
語氣里全是無奈。
玫瑰抱著丫丫:“好玩呀?!?p> 丫丫也跟著呵呵笑,拍手鼓掌:“好玩好玩好玩……”
這一幕,可把男人感動得老淚縱橫,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火車飛馳,在平原上迅如疾風的穿梭。當夜幕降下來時,一切都是那么的浩渺無邊,黑得沒有盡頭。
萬頃黑翳之中,一輛火車發(fā)出嗚嗚嗚的聲音,撕破這夜死一般的沉寂。某一個窗格里,一道被陰光稀釋的影子映照在窗臺上,目光沉沉凝視遙遠的天邊,不知在想什么。
玫瑰翻了個身,睡意朦朧看著身旁發(fā)呆的男人。窸窸窣窣湊過去,趴在他的肩膀上:“公子,賞月嗎?”
落荊棘揉了揉她的發(fā)頂,配合她的表演:“姑娘肯賞臉嗎?”
玫瑰立馬繞過去,從腋下往他的懷里鉆,笑意盈盈把臉湊過去:“在這里,盡管看?!?p> 臉頰被掐了下,還有低沉的笑聲:“還挺厚的。”
“……”
拍掉大掌,瞥見對面陷入沉睡的父女二人,只能把憤怒發(fā)泄在手上,狠狠掐他,“我在窗外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身旁看我。明月裝飾了我的窗子,我裝飾了別人的夢。”
明明是朦朧浪漫的愛意,卻被她說得咬牙切齒。
把小姑娘惹怒了該怎么辦?
能怎么辦?
哄唄。
落荊棘把懷中的人兒摟緊,薄唇往她額頭親了親:“我不是別人?!?p> 玫瑰感覺癢,忙縮了縮脖子:“那是誰?”
“你的心里人?!?p> 嘭!
心里頭仿佛有無數(shù)璀璨的煙火齊刷刷迸向空中,開出絢麗多姿的逶迤線條。
“你這張嘴呀……”
指尖輕點,真是不知該說什么好。
落荊棘握緊這雙涼冰冰的手,塞進口袋里,里頭還有她上午買的糖:“我知道,都是甜言蜜語?!?p> 玫瑰撲哧一聲笑出來:“是誰臉皮厚來著?”
“我?!?p> 這倒是沒否認。
玫瑰承認自己很容易被哄好,尤其是被心里裝著的男人用心捧著的時候。
窗外閃過的光澤與黑影相互交替,落在英俊的輪廓上,鼻尖抵上她的臉頰,輕輕蹭了蹭。即將吻上小姑娘時,胸口突然撐過來一雙手,沒在陰影里的臉頰囧得不行:“我、我……我要去……”
“去哪里?”
玫瑰推開他,慌亂中找鞋子。可偏偏越是著急,越找不到。
“別亂動?!?p> 肩膀被撳住,感受到男人無聲的笑意。夜視力驚人的他,三兩下就找到鞋子,還想親自幫她穿上:“我可以自己來……”
替她穿好鞋子,落荊棘輕笑著調侃她:“讓我給你上藥的時候怎么不知道害羞?”
“……”
拍了下她的肩膀:“走吧,我陪你去?!?p> “不用不用……”
再三勸阻,卻低估了某人的恒心。
她一著急,肚子隨即傳來奇怪的聲響,也不管他,直奔衛(wèi)生間而去。果然,吃多了紅薯果然不好,容易排放氣體,還不止幾聲。
解決完內急,玫瑰覺得一身輕松。正準備起身,突然想起一件大事。完了完了,忘記帶紙巾了。
怎么辦?怎么辦?
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沒什么區(qū)別,有人敲門,不緊不慢的三聲:“看門下?!?p> 一塊柔潤絲滑的手帕從門下方遞了進來。
還真是……大手!
知道是他。
玫瑰反復看了幾眼,這手帕是他的隨身之物,光這點點布料,已然價值不菲,就這樣棄掉是不是不太好?實在舍不得用,就問他:“還有沒有其他的?”
“沒了。”
“它那么傲嬌……”
“那就愿它來生投胎,做個受人尊重的大英雄?!?p> “……”他什么時候也變得那么幼稚!
少頃,玫瑰紅著臉走出衛(wèi)生間,把手帕還給他:“吶,我沒用。”
用了跟隨自己多年的另一條手帕。
落荊棘看了眼:“你拿著吧?!?p> 這話聽著體貼,如果沒有下一句:“以防萬一?!?p> “……”
還有完沒完了?
玫瑰做了個鬼臉:“知道你有潔癖,不要靠近我!”
手上一暖,被大掌牽住,前面一節(jié)車廂正走過來一隊人,軍官打扮,身上還配了槍,對著硬座上的每個人檢查。
月色在兩人腳下,而浮在玫瑰頭頂?shù)年庺柙絹碓綕?,仿佛要將周遭的一切悉?shù)吞噬。黑翳彌漫,一下子涌進玫瑰的身體,剎那間,胸口一陣刀刮般的刺痛,玫瑰只感覺視線模糊了大片,癱軟在落荊棘的懷中。
“哪里不舒服?”
見她臉色蒼白,落荊棘不動聲色把她帶回臥鋪車廂。
半夢半醒的丫丫揉著眼睛跑過來:“姐、姐姐……”
玫瑰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四肢百骸都像是被硬生生砍斷,氣若游絲,卻還是扯了扯嘴角,對丫丫笑。
自今早爭執(zhí)后,就再也沒見過圣女。一天了,自己沒有被挫骨揚灰,難不成是她用自己的靈力控制結界里惡咒的驚濤駭浪?還有她口中那個設下如此惡毒之咒的人,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