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過后,謝十一每夜都背負柴刀悄然離開,等到天明前再回來,除去滿身鮮血之外,或多或少總會平添許多鮮血淋漓的傷口。
莫久久隱約能猜到了些什么,所以每次都祈禱第二天睜眼后一定再看不到這張面目可憎的臉!
只是有些事有多期盼也就有多失望,每每望見那個沾滿斑駁血跡的身影,她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老天爺瞎眼了!
從打第一次見到謝十一她便毫無好感,將這位狐假虎威的少年看做是眼中釘,也從不打算掩飾她的怨念,總之是要有多不順眼就有多不順眼,閉眼能不見著,絕對不睜眼,偶爾閑暇時候就躲在遠處雪地里畫圈圈詛咒那家伙趕緊死在別人刀下。
這天暮色里,見到他重新背起柴刀,心中冷笑,有一位劍仙指點都不能跨入第一境,這已經(jīng)不是用一個資質(zhì)低劣能夠形容,她才不信天行健君子當自強不息,修行講究天賦,縱有再水滴石穿的毅力也遠不及他人的一夜清修!
莫久久忍不住一陣冷嘲熱諷:“呦,這位大俠今夜又要去練刀?就不怕刀沒練成,反倒是成了別人刀下的亡魂?”
謝十一搖了搖頭,斜背著斷劍柴刀,抬起頭后臉上笑容溫煦。
若是說有什么是公主殿下大仇得報后最想做的事,那么必定是在這張臉龐上狠狠戳上兩個窟窿。
謝十一沒有理會她,系緊刀劍后轉(zhuǎn)身想要離開
莫久久不依不撓在他身后,冷笑道:“要不本宮教你一招,可別到時候莫名其妙死在別人刀下,到時候還得連累我挖坑替你收尸?”
“殿下有這么好心?”
“?。‘斎粵]有!拋尸荒野給野獸撕咬得不成人樣才最好!”大概是想到這一幕,她懶得去掩飾眉眼間的快意。
“這可能要讓殿下失望了,我這人從來都命硬得很,不過殿下畫圈圈的時候更加用心一些,說不準就能夢想成真!”
謝十一一臉笑意玩味的,言語平靜中帶著淡淡嘲諷,歪著腦袋問道:“要不公主殿下同去,說不準我到時候不小心死得一干二凈,這把斷劍就成了無主之物了!”
這可算是不小的誘惑,但莫久久滿臉遲疑,認為自己不能上當,這家伙說不準肚子里藏著某些陰謀詭計,她心里在不停猜忖著。
“不去就算了!省得到時候讓我分心!”謝十一聲音依舊很平靜。
可是她莫久久殿下是誰啊,有這種能夠親眼目睹這王八蛋死無葬身之地的機會,哪能錯過!瞪了瞪眼,示意他帶路。
最終,兩個身影悄無聲息出現(xiàn)在雪夜下。
在某些時候,莫久久舉目四望著死寂般雪山,心中懊惱萬分,怎么就腦子抽風跟這家伙跑這荒山野嶺自找苦吃,本以為只是偷襲些零零散散的山賊,可當停留在那座規(guī)模宏大的山寨前時,她忍不住便轉(zhuǎn)頭望向身側(cè)少年。
夜幕雪地中,她看到了一張漸漸陌生起來的臉孔。
在莫久久的眼中,這張清瘦的臉,那些以往存在的溫和笑容,都只剩下最寒冷的冷漠,他直直望著那座山寨,壓根就沒有遮遮掩掩的打算,那么只有一個可能,就是要以一己之力去撼動整個山寨。
“你們有仇?”
莫久久強行壓下心中的異樣,迅速去適應(yīng)少年此時的變化,然而她悲哀的發(fā)現(xiàn),這個家伙的兩種截然不同的面孔,的的確確給她留下難以磨滅的深刻映像,這是她絕對不愿去承認的事實。
“一般這時候,我應(yīng)該說上兩句替天行道為民除害才夠應(yīng)景,但是很遺憾,我跟他們還真沒有仇。”
謝十一遺憾搖頭,說道:“我找他們只是殺人,殺人練刀而已,我這個人不習慣給自己強理念,所以很遺憾沒有成為大俠客的潛質(zhì),不然這時候拍著刀喊上兩句天理昭昭多有風范?!?p> “就算你接近第一境,但終究也還是沒有第一境的修為,就敢一人去滅寨?”莫久久詫異問道。
謝十一咳嗽了兩聲,然后一本正經(jīng),緩緩說道:“哪能?。∧哪苓@么不知天高地厚,有你這么一位國色天香的公主殿下在場,他們肯定不樂意將注意力停留在我身上!”
總算是知道他為何破天荒邀請自己前來,莫久久聽到這句話后,氣得差點頭頂冒煙,牙齒咬得咯吱咯吱作響!
如果說有可能,那么她絕對不介意在這張笑臉上狠狠錘上兩拳,但她知道這不可能,無論是搶劍還是揍人,那位雖不在眼前但很可能悄然注視這里的劍仙,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莫久久咬牙切齒盯著他,心里已經(jīng)不是用一個憤怒能夠形容。
她準備冷眼旁觀,就算是這家伙被人拿刀劈死在眼前也絕對不流露的半點憐憫,只要到時候人不是她殺的,那么這柄斷劍由她取走,李白首肯定不會計較!
只是就在她思緒萬千的時候,身側(cè)清瘦少年已經(jīng)悄然掠向山寨。
已是深夜,相較于白日里喧囂嘈雜的山寨整個都沉浸在一片寂靜中,兩三個本應(yīng)該巡山守夜的山賊靠著火堆抱著酒壇陷入昏沉沉夢中,這時候有一抹身影飄蕩而過,柴刀鋒芒所帶走的是一條條鮮活生命。
失去支撐的酒壇傾斜,嘩啦啦將酒水跟著鮮血流淌一地,那抹身影悄然消失,行走在深夜里如那青蒙山火堆前最令人恐懼的山鬼。
直至良久后,有個半夜被尿憋醒的山賊擦著朦朦朧朧的雙眼見到這一幕,他的肩膀開始顫抖。
一聲凄厲慘叫撕破了雪夜里的寧靜!
從壓寨夫人肚皮上爬起來的大當家,死死握緊手中鋼刀,臉色蒼白得如同紙屑,抬頭望向這個深夜,然后迅速收回視線,難以掩飾的恐懼。
這些以兇悍殘忍著稱的山賊,對他們而言一條條生命不過是足夠換幾壇酒錢的雪花銀子,可那是別人的性命,一旦關(guān)乎起自己的生死,絕對是無比緊要。
罪魁禍首被發(fā)現(xiàn)了,是個細皮嫩肉的美人兒?就算是撞上山鬼也比這個更能接受些。
如此美得讓人窒息的小娘,就是造成這滿地鮮血的黑手?沒有比這個更匪夷所思的了。
莫久久皺眉望著僅存的十幾號彪形大漢,可以清晰從他們眼睛看到恐懼后還隱藏著赤裸裸的欲望,這讓她很不好受。
堂堂大楚公主在往常若是遭受這種眼神褻瀆,早就要剮了對方雙眼,但現(xiàn)在卻不得不忍受下來,只因為這些人或許能讓那個更讓她厭惡的少年慘死在當場。
然后她就看到一抹身影從陰暗中掠出,橫刀一抹,再抽身消失在夜色里,一系列動作無聲無息,使得他恍惚從未出現(xiàn)。
只剩下兩個山賊如出一轍的抱著喉嚨,按不住從指縫間滲出的鮮血。
今夜是殺人的好時節(jié),滿地白雪被鮮血染紅后,在夜里沉陷出一種別樣的殷紅,更透著一股寒到骨髓深處的涼薄。
一生都在殺人的大當家,是對危險最為敏感的生物,他察覺到那轉(zhuǎn)瞬就消失在黑暗的身影,是遠比眼前小娘更加危險的存在,下意識便緊緊了手中鋼刀,感受到如此寒夜里掌心發(fā)稠的汗水。
謝十一再次掠出,柴刀殘留的血跡,在雪地上留下數(shù)朵如同梅花的痕跡。
一把帶著斑駁銹跡的柴刀,像是風雨般揮灑了過去,山寨里只剩下一連串極其刺耳的刀鋒碰撞聲,刀鋒所過之處,血水像是此時此景下的潑墨,將這個注定殘酷的深夜勾勒得讓人觸目難忘。
柴刀跟鋼刀相撞,謝十一借力向后一彈,身形在錯落的刀鋒劍刃中飄忽不定,手腕一轉(zhuǎn)將近在咫尺的山賊喉嚨割破,順勢貼近對方,借著這具迅速失去生命力的身軀抗下三四刀,柴刀再悄無聲息遞出。
噗嗤一聲,沉重刀鋒從下向上狠狠插入另外一位山賊胸腔,鮮血將刀鋒徹底染成猩紅,那名山賊臨死前爆發(fā)出超乎想象的強悍意志力,死死拽進那柄插入胸膛的柴刀,咧嘴獰笑,這時候有一柄鋼刀即將落在對方后頸。
這是一種飽含著寧死也要拖一個墊背的狠辣心境,在他面前那個終于能夠看清楚面容的清瘦少年,要么被一刀削了腦袋,要么便棄刀,但失去柴刀的后果也只是早死和晚死而已。
在這種情形下,那個清瘦少年又能做些什么?即便是能夠精確判斷出后頸處的鋼刀還有幾寸距離,他除去等死或許也真不能做什么。
“還真他娘的狠?。 ?p> 望著面前那滿嘴鮮血卻死死握緊柴刀的山賊,謝十一心里默默罵了一句,然后雙手握緊刀柄狠狠一轉(zhuǎn),對后頸那柄鋼刀置之不理。
徹底失去生命力的山賊再握不住柴刀,而刀鋒所滲出的寒意也已經(jīng)觸及到皮膚,在這種時候,他僅僅只是略微錯開半步,那柄始終斜背在身后的斷劍準確格擋在鋼刀前。
猛地拔出柴刀,雙手握住刀柄,謝十一看都沒有往身后看一眼,雙手掄圓,轉(zhuǎn)身將全身力氣全部灌注在柴刀上,以力劈山河之勢斬去。
這一刀異常猛烈,以至于在生死之間徘徊過無數(shù)次的大當家都來不及反應(yīng)。
眼睜睜看著那柄柴刀毫無阻礙地劈在頭頂。
刀鋒深深鑲嵌在頭骨里,這名殺人無數(shù)的山賊頭子甚至都來不及哼一聲,就帶著對生命的極度眷戀死去。
將殘余山賊一柄砍瓜切菜后,山寨里除去兩個不速之客,都已經(jīng)死絕。
謝十一終于長長呼出一口氣,所謂殺人練刀是既有道理的,在生死之間磨礪刀鋒,沒有比這更有所精進的方式了。
彎腰捧起厚雪使勁擦掉臉上血跡,重新恢復(fù)正常的清瘦少年,緩緩將柴刀背在后背。
莫久久看著那觸目驚心的滿地死人,咬牙堅持,似乎是不想在他面前流露出半點失態(tài),從而失去這長久積攢的清高氣勢。
謝十一不理會她,最后一刻以斷劍抗刀雖然說是神來一筆,但那柄鋼刀雖沒有留下外傷,卻如同重錘砸在肩膀,直至此時整個手臂還呈現(xiàn)出一種失去知覺的酸麻狀態(tài)。
而公主殿下或許不知道,從一開始那位當家始終都存留著三分力氣用以防備她,不然若是那一刀傾盡全力,謝十一縱然能抗住也得要被震得五臟六腑翻涌,更別提揮刀。
生死之間的這種事,生死也只在轉(zhuǎn)瞬之間。
此后一路上兩兩無言,在能夠望見火堆時,謝十一忍不住笑問道:“怎么?堂堂公主殿下魂嚇沒了?”
她面有怒色。
謝十一雙手抱著后腦勺悠悠然前行,笑道:“我這樣的人,公主殿下現(xiàn)在知道畫圈圈的時候得多畫兩圈吧,不然咒不死人的!”
莫久久眼神有剎那慌亂。
重新坐在火堆前,謝十一閉眼沉默許久以消化今夜里練刀的感悟,不知是多日殺人練刀的結(jié)果還是也算是水到渠成,那往??床灰娒恢歉惺懿坏降谝痪辰K于泛起一種恍惚能觸摸到的感覺。
重新睜開眼后,李白首已經(jīng)坐在對面:“該出山了!”
“是該出山了!”謝十一將柴刀解開擱置在膝上,隨口回答道:“老呆在山里也不是個事,到時候給老前輩買匹馬?!?p> “買馬干什么?”李白首臉上浮現(xiàn)詫異,好奇問道。
“大劍仙行走天地沒有白衣最不濟也得白馬才襯身份吧!謝十一看著他認真說道,不過咱們沒有那么多銀子,只可能買到瘦馬。。?!?p> 略有遲疑后,他又臨時改口,一本正經(jīng)說道:“買馬也不現(xiàn)實,干脆買頭騾子將就一下吧!”
李白首下頜胡須顫抖不已,良久才深呼吸一口氣說道:“不需要!”
“還嫌棄?”謝十一翻了個白眼。
李白首正要發(fā)作,卻又重重嘆了口氣,當年的李白首白衣白馬佩白劍,那么今日的李白首既沒有白衣也沒有白劍,自然也不配白馬。
沉默良久后,他重新抬起頭,搖頭說道:“我們轉(zhuǎn)道去青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