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凱回到那間小屋,發(fā)現(xiàn)門是開著的,柜子和窗也有翻動過的跡象,這顯然是日本人或者漢奸警察們干的,對此周凱早就見怪不怪了,不過他的家中徒有四壁,倒也不怕丟什么東西。
周凱又在四處晃蕩了一圈,路上不見軍警們的影子,只有一些匆匆趕路的行人,雖然只有寥寥數(shù)人,但卻意味著日本人解除了封鎖。
見確實安全之后,周凱才又返回荒地把朱若榆喊了上來,之后便領著朱若榆一起回到他的小屋。
朱若榆在臨街的墻上發(fā)現(xiàn)了通緝自己的通緝令,借著四周微弱的燈光,他發(fā)現(xiàn)那通緝令的畫像與他只有六七分相似,這讓他很是疑惑,畢竟李國深對他的長相還算熟悉,怎么會弄出來一張這么沒有水準的畫像。
之后朱若榆又繞著周凱的小屋轉了一圈,又向周凱打聽周圍的鄰居是些什么人,以什么為生計等等之類的問題,直到確認沒有問題之后,才與周凱一起進了小屋。
他本打算趁夜出城,但是由于通行證被那春吉一郎搜走,而且他的衣服也被撕破的不成樣子,連個衣領都沒有,如果路遇關卡多半會遭到日本人的盤問,到時這些都不好解釋,所以他決定先休息一晚,次日再聯(lián)系他的一個屬下,等把問題都解決好之后再說。
當時武漢的形勢是,雖有大量外地人涌入漢口淪為難民,但日本人擔心難民流出之后會被抗日力量所用,就禁止難民向外逃離,所以通行證就顯得尤為重要。
朱若榆勞累了一整天,早已饑腸轆轆,但周凱家中只有一碗快要發(fā)餿的稀飯,周凱想給朱若榆犒勞一頓,就把那碗稀飯藏了起來,然后他出門打了一盆水,端進屋子讓朱若榆洗漱用,他自己則出門往中山路的方向走去,那里有一家賣燒雞雜的店,而他正好有朱若榆給他的五元錢,買一些雞雜足夠了。
日軍武漢憲兵隊本部是武漢所有日本憲兵隊的指揮機構,它直接聽命于日軍第十一軍警備司令部,也就是以前的華中派遣軍司令部。日軍武漢憲兵隊本部設在何利冰廠樓上,毗鄰法租界,下轄漢口憲兵隊,武昌憲兵隊和漢陽憲兵隊,而且武漢憲兵隊本部還有幾個課室,特高課是其中之一。
夜里九點多鐘,在日軍武漢憲兵隊本部的一間小會議室里,隊長美座大田,特高課課長伍島進,武昌憲兵隊隊長石松橋熊,業(yè)務指導官本清三郎,漢口憲兵隊警務班長服部秀城五人剛剛開始一個會議,不過氣氛卻有些沉悶。
五人中,美座大田的軍銜是大佐,伍島進是中佐,石松橋熊和本清三郎是少佐,服部秀城是上尉,他們正在商討誘捕朱若榆失敗一事。
幾人在聽完那段朱若榆、李國深以及那春吉一郎等人的談話錄音之后,美座大田關閉了錄音,然后說道:“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各位已經很清楚了,我想聽聽你們都有什么看法?”
美座大田剛說完,特高課長伍島進就立刻站起身說道:“大佐,這件事我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如果今天我在現(xiàn)場的話,也許就不會是這個結果,我愿意為此接受任何懲罰?!?p> 其實一開始,這個誘捕計劃就是伍島進提出來的,他逼迫李國深配合此事,主要有兩個目的,第一個當然是抓捕軍統(tǒng)負責人,進而誘降并摧毀軍統(tǒng)在武漢的地下組織;第二個則是利用此事對李國深進行試探,試探他是否真心投靠日本憲兵隊;但從結果來看,很明顯第一個目的失敗了。
至于那春吉一郎,他本來只負責配合伍島進,但由于伍島進臨時有更重要的任務,所以才讓那春吉一郎負責誘捕一事,但誰也沒料到結果會是這樣。
“不!伍島課長,這件事并不是你的責任,你的計謀很好,而且那件事也是我臨時委派給你的,所以你不必承攬責任?!泵雷筇锵蛭閸u進壓了兩下手掌,示意他坐下。
美座大田臨時派給伍島進的任務是有人舉報偽定國軍汪不清部下的一六五團與新四軍人員在秘密接觸,有反叛跡象,所以憲兵隊本部才急于調查,美座大田在事急之下就把誘捕軍統(tǒng)負責人的任務交給了漢口憲兵隊隊長那春吉一郎。
“大佐,屬下認為事情變成這樣只能怪那春吉一郎對待敵人太過仁慈,并且低估了敵人的狡猾,如果他能在抓住朱若榆之后立刻將其押往憲兵隊,我想絕不會發(fā)生此事?!闭f話的是武昌憲兵隊隊長石松橋熊,他作為那春吉一郎的競爭對手,如果有貶低對手的機會當然不能輕易放過。
但在最末端坐著的漢口憲兵隊警務班長服部秀城卻有些不自然,那春吉一郎怎么說也是他的上司,拋開其能力大小不講,至少那春吉一郎平常沒少關照過他,包括這次誘捕軍統(tǒng)負責人,本來與他這個警務班長關系不大,但那春吉一郎為了能在服部秀城的功勞簿上記上一筆,才特意叫上了他。
服部秀城的異樣自然沒逃過美座大田的眼睛,但美座大田等了一會兒還不見服部秀城發(fā)言就說道:“服部班長好像有話要說,有的話就盡管說出來吧,今天是開會,不是下達作戰(zhàn)命令,所以不要有任何拘束。”
“是!”服部秀城立刻就站起身來說道:“石松隊長對那春吉少佐的評價在下不敢認同,那春吉少佐并沒有打算仁慈地對待敵人,只是當時在那樣的情況下,那春吉少佐想盡快招降敵人,然后采取雷霆一擊,以徹底剿滅軍統(tǒng)在武漢的地下組織;畢竟時間拖的越長,軍統(tǒng)地下組織聽到風聲的可能性越大,如果那春吉少佐大張旗鼓地將朱若榆押回憲兵隊,我想就算等到他招供,軍統(tǒng)的地下組織也可能早就撤退了吧。所以屬下認為根本原因還是敵人太過于狡猾,完全在我們的意料之外?!?p> “服部班長,戰(zhàn)爭打了這么久,哪有不狡猾的敵人?雖然那春吉少佐急于誘降敵人的心情可以理解,但這并不是他低估敵人的理由,否則為什么他沒有檢查出電臺里的炸彈?反而在關鍵時刻放朱若榆離開爆炸范圍,所以這絕對是不可原諒的低級錯誤!”石松橋熊的聲音有些大,因為他不能接受一個軍銜比他低的人的指責。
服部秀城想予以反駁,但美座大田不愿會議最后變成爭吵,就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停止爭論,然后才說道:“關于對那春吉少佐的評價就到此為止;我想更重要的是如何評價朱若榆這個人;服部班長,今天行動時你在現(xiàn)場,我想你最有發(fā)言權,所以還是你來說吧?!?p> “是!”服部秀城鞠了一躬才講道:“今天行動時我和副班長井上寬一負責監(jiān)聽以及在乾元茶館正門前的合圍任務,但很遺憾,直到第一聲爆炸我們也沒有收到那春吉少佐預先約好的行動指令;之后我們發(fā)現(xiàn)朱若榆逃脫就立即發(fā)動追捕,但我們連他的影子都沒能見到,最后我們判斷他應該是在同伙的接應下逃出了這片區(qū)域;所以雖然我沒見過他的表情和眼神,但我從他今天的行動以及談話中能感覺出來,他已經做好舍生取義的準備;我認為他既足智多謀,又悍不畏死,而且精通于炸彈的運用,這樣的一個對手,除了我們總部最優(yōu)秀的特工之外,我想不出來誰能對付得了他?!?p> “你是說你沒有見過他長什么樣子?”一直沒有說話的業(yè)務指導官本清三郎問道。
“是的。他來的時候天正下著雨,他的雨傘遮擋住了我們的視線;而且他還帶著紳士帽,在他進門的那一刻,我們也只能從窗戶的縫隙中看到他的嘴和下巴。”服部秀城回憶道。
“所以說今天除了李國深和那個店伙計之外,只有那春吉一郎等七個人看到他的模樣,而且這七個人還非死即傷,對嗎?”本清三郎自問一句。他希望能得到否定的回答,但現(xiàn)場的人卻都沉默不語。
接著本清三郎又嘆道:“這真是一個難對付的角色??!”
在會場沉默了片刻后,美座大田又問道:“那春吉一郎的傷怎么樣,脫離危險了嗎?”
朱若榆放在電臺里的小型炸彈炸死兩人,重傷五人,其中那春吉一郎被炸成重傷;而雨傘里的炸彈同樣炸死兩人,并且炸傷三人。
“還沒有脫離危險,而且醫(yī)生說了,即使他脫離危險,也會永遠失明的?!被卮鸬氖翘馗哒n長伍島進。
“也就是說即使他的傷好之后,也無法擔任漢口憲兵隊隊長了?!泵雷筇镄÷暤卣f了一句,接著他又問道:“那李國深呢?”
“他早就醒了,醫(yī)生說他有輕微的腦震蕩,需要休養(yǎng)幾天?!?p> “真是一個飯桶,一個軍官竟然一拳打暈了?!笔蓸蛐苷f道,他一直看不起李國深。
美座大田卻沒理會石松橋熊,而是繼續(xù)說道:“雖然伍島課長的第一個目的沒有達到,但今天的交手我們也并非一無所獲,那就是至少我們明白敵人非常狡猾,所以我們日后一定要極其謹慎?!?p> “是!”其他四人一起說道。
“現(xiàn)在說伍島課長的第二個目的,李國深到底可不可信,服部班長,依然是你先說吧。”美座大田又繼續(xù)道。
“是。在本次行動中,李國深極為配合,主要表現(xiàn)在三點;第一,現(xiàn)場圈套是按其建議布置,而事實上朱若榆也成功上鉤了,只是我們沒有能抓住他而已;第二,李國深事前提醒過箱子里可能會有炸彈,事實果然如此,只是不知為什么那春吉少佐沒能檢查出來;第三,李國深說過朱若榆喜歡在衣領角藏匿毒藥,以備在絕境時自殺拒捕;所以綜合來看,屬下認為李國深還是可以相信的?!?p> “可是他沒有說朱若榆是個悍不畏死的狠角色,他僅有的雨傘和箱子里藏的都是炸彈!”石松橋熊又開始挑起了刺。
“石松少佐,具體一個人怕不怕死要怎么去衡量呢?李國深已經說了朱若榆喜歡在衣領角藏有毒藥,這難道還不能說明他的悍不畏死嗎?只是我們低估了他的手段而已?!边@次不滿的卻是伍島進,他實在看不下去石松橋熊逮誰撕誰的樣子。
“是!”石松橋熊應了一聲,伍島進的資歷比他高,他不得不屈服。
“所以結果是李國深是值得信任的,他是帝國的朋友?!泵雷筇锟偨Y道。
伍島進又提議道:“而且我們可以對李國深說,朱若榆攜帶如此之多的炸彈就是為了殺他的,所以軍統(tǒng)自始至終就沒打算放過他,這樣他會更忠于帝國的?!?p> “很好,就是這樣。”美座大田點了點頭,又說道:“最后一個問題,鑒于那春吉一郎嚴重受傷的情況,我認為他已經無法擔任漢口憲兵隊隊長一職。服部班長,如果你有信心對付朱若榆的話,我想任命你擔任新的隊長,不知你意下如何?”
服部秀城身軀一震,他完全沒料到美座大田會把這個機會給他,因為他的資歷太淺了,對付特工的經驗還遠遠算不上豐富。而且擔任漢口憲兵隊隊長不僅意味著升職,還意味著升銜,因為隊長一職對應的軍銜是少佐。
但服部秀城一想到朱若榆來去自如的樣子竟然有一絲無力感,連那春吉少佐都栽在他手里了,自己會是他的對手嗎?
“謝謝美座大佐的信任,雖然我很想得到這次機會,但我并無把握對付朱若榆,所以為了帝國的利益,我只能讓您失望了!”服部秀城考慮了片刻,卻給出一個讓眾人都感到意外的答復。
“那好吧。此事日后再議,今天的會議就到這里,伍島課長,你來一下我的辦公室?!泵雷筇锕宦冻鍪?。
“是!”伍島進跟在美座大田的身后。
緊接著,余下三人也相繼離開了會議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