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白晝顯得格外地長,太陽已經(jīng)落山了,夜幕還遲遲沒有降臨?;墙值耐坑浹蛉怵^已經(jīng)早早亮起了燈,掌柜在大堂里和善地跟每一個食客打著招呼,但如果有人想上二樓吃飯的話他就要先給人道歉,然后賠著笑告訴人家二樓已經(jīng)被人包場了。
掌柜的歉意不知真假,但笑容卻是真誠的,因為在平常他的生意總是不溫不火,只能維持店面不死不活地開著。而就在兩天之前,突然來了幾個人要包他的二樓,不但包場,還要連包兩天,不過客人唯一的要求就是除了送肉送酒以外,任何人都不得打上樓打擾。
開始掌柜還在心里嘀咕遇到騙子,畢竟他開店這么多年還從未見過這么大手筆的客人,但在對方付了一大筆訂金之后,掌柜就再也沒有一絲懷疑了。當然他也對客人有求必應(yīng),甚至擔心光有羊肉不夠,還去附近酒樓買來好酒好菜換著花樣往二樓送,生怕怠慢了客人。
其實涂記羊肉館二樓的客人是陳文組的行動隊,因為那羊肉館在友善旅店正對面,而二樓是觀察旅店的最佳位置,所以在經(jīng)過陳文同意后,財大氣粗的行動隊當即就決定包下整個二樓作為直接監(jiān)視點。
那幾個行動隊的人也沒料到會有這么好的待遇,以往他們在執(zhí)行任務(wù)時不說有羊肉吃了,就是吃個燒餅都得輪流換班囫圇吞棗地趕緊吃完,生怕一個冒失就把人盯漏了。而這次不但風(fēng)吹不著,日曬不著,還能一邊監(jiān)視一邊有吃有喝的供著,這樣的監(jiān)視任務(wù),他們恨不得監(jiān)視到過年才好。
“等抓到人了一定要對他客氣一些。”
這是那幾個人商量好多遍的意見,不過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他們知道再過半個多小時就要收網(wǎng)了。
而剛吃過晚飯的他們還圍著一張大桌子喝茶剔牙,桌上滿是殘羹冷炙。
“別躺了,小心睡著起不來!”一個人端坐的人說道。
另一個人躺在椅子上伸了一下懶腰才答道:“怕什么?里面還有人呢,我們只是堵門的。”
那端坐的人又道:“你就繼續(xù)躺吧,一會兒老大來了別怪我沒提醒你?!?p> “小張,你看到老大的車就吭一聲?!碧芍哪侨藢φ诖翱诙⑸业囊粋€年輕人說道。
“咦!你們看那個人是不是老肖?”在窗口盯梢的小張忽然指著窗外說道。
“老肖也來了?我記得這次行動沒有他啊?”幾個人頓時都往窗口湊去,就連那個躺在椅子上的人也麻溜地站了起來。
“還真是老肖!他這是要去哪里?”
“還提那么大一個箱子,奇怪!”
“竟然是要進友善旅店!”一人驚呼道。
其他幾人也都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窗外的肖亞軍在街上左顧右盼地看了一陣,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跟蹤他,就直接走進了友善旅店,不過他的手上還提著一個木箱。
“喲!先生是要住店嗎?”友善旅店的掌柜見來的是生人,就笑呵呵地打起招呼。
肖亞軍往柜臺上一靠并說道:“是的,請問二樓還有房間嗎?”
“二樓還有幾間,不知道先生對房間有什么偏好呢?”
“我對房間沒什么要求,只是對有些房號比較喜歡,對有的房號又比較忌諱,你只需要告訴我二樓哪幾個房間還是空的就行?!闭f罷肖亞軍直接掏出幾張鈔票甩在桌上。
“額……請稍等,我找找看?!闭乒耖_始翻起記事簿,然后又接著說道,“二零一,二零四……二零九和二一零,還有二一三?!?p> “還有嗎?”
“沒有了,只有這些?!闭乒窈仙狭擞浭虏荆驗樗l(fā)現(xiàn)肖亞軍在有意地瞅著房客的名字。
肖亞軍略帶遺憾地說道:“沒我喜歡的房號。”
“先生是喜歡什么房號呢?”
“我喜歡帶六的數(shù)字?!?p> 掌柜心中咯噔一下,臉色也浮現(xiàn)出一絲懷疑,不過隨即又消失不見。
“二零六?”那掌柜試問道。
肖亞軍點點頭:“不錯。”
“可是二零六已經(jīng)有人了?!?p> “這沒關(guān)系,我去跟他商量,如果他愿意換房間,我會補償他一些錢的?!?p> “這個……”掌柜露出為難之色,“他是訂的房間,現(xiàn)在還沒有回來,只怕你也沒法商量。”
“不在?那他說過什么時候回來沒有?”肖亞軍看了一下手表,時間已經(jīng)是七點二十八了。
“他說讓把房間留到八點,如果八點還不回來,那么就是不來了?!?p> “八點……”肖亞軍開始琢磨起來。
他憑直覺感覺有些不對勁,但陳文組臥底的秘密又像魔鬼向他招手一樣,讓他無法拒絕。
“那先給我開二零四吧,我進去等他半個小時?!毙嗆妼⒆郎系膸讖堚n票推向掌柜。
“好,請稍等?!蹦钦乒裼址_了登記簿。
……
在禮山客棧頂樓一個房間的窗簾后面,軍統(tǒng)行動一隊隊長湯新正拿著望遠鏡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張藍組駐地的大門。朱若榆則坐在一張椅子上靜靜地抽煙,作為這次行動的策劃者,他又在心里將全盤計劃演示了一遍。
張藍收到的那一封電報確實是他讓軍統(tǒng)總部發(fā)的,發(fā)報的那個人曾經(jīng)跟張藍共事過一段時間,所以他才推測張藍應(yīng)該熟悉那人發(fā)報的手法,而事實果真如此。
他確認張藍是否收到以及破譯電報的過程也很簡單,因為湯新昨天發(fā)現(xiàn)張藍組出來一隊便衣直奔友善旅店的方向,后來友善旅店斜對面監(jiān)視的軍統(tǒng)隊員發(fā)現(xiàn)那幾個便衣有的直接進了友善旅店,有的在街道上徘徊觀察,還有的人在附近店鋪里踩點,這些情況一反饋給他后,他就明白張藍上鉤了。
而把肖亞軍拉下水卻是他臨時起意的,并且由他親自操作,那個在酒吧喝得醉醺醺的酒鬼就是他扮演的,目的當然是順帶幫助李廣元洗脫嫌疑,讓肖亞軍去當日本人的替死鬼。
但至于肖亞軍上不上鉤,以及計劃能不能成功他并沒有把握,他也沒報多大希望,只是覺得本身就是個順手的事,也不影響他刺殺張藍的計劃。
朱若榆正想著這些事,忽然張藍說道:“站長,張藍組有車出來了?!?p> “幾輛?”朱若榆也沒起身去看,而是抬手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時間:七點五十。
“有……三輛車,都是黑色的福特。走的不是我們這邊。”
朱若榆冷笑道:“膽子不小嘛,三輛車就敢出門?!?p> “三輛車怕有十來人了,再加上現(xiàn)場盯梢埋伏的人,三十多人應(yīng)該有,張藍的行動隊也只有這么多人吧,他還真舍得下本錢?!睖驴粗鴱埶{組的車隊漸漸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搶功嘛,人少了怎么搶?不過他的人都出去了更好,不然等會兒我們一行動又從里面冒出來一堆人,那我們的行動時間就更少了。”
“要不是剩下那些雜魚沒什么價值,我現(xiàn)在就想帶人端了他的老巢。”
“哈哈!”朱若榆開心地笑了一聲,其實他也有這個想法。
“站長,我敢肯定張藍一定在車里面?!睖伦叩酱惭刈聛碚f道。
“我也敢肯定,那就等信號吧?!敝烊粲芪曜詈笠豢跓熡终f道,“李化民和嚴英才都準備好了吧?”
“準備好了,剛才我在望遠鏡里看到他們已經(jīng)各就各位,這會天都黑了,他們更應(yīng)該藏好了。”
“恩?!敝烊粲軡M意地點點頭。
湯新又說道:“站長,等一會收到信號之后您就不用下去了吧?右邊的嚴英才是個老手了,帶十個人行動完全沒問題,左邊李化民這一組有我下去肯定也沒問題。您就坐在這里看我們是怎么宰了張藍那老王八蛋的?!?p> 朱若榆笑了笑:“怎么?就許你們過癮殺漢奸,我就只能干看啊?”
“當然不是。只是……我覺得站長您不能總是親自冒險,不然大家行動起來礙手礙腳的,您可是我們的主心骨,絕對不容有失??!”
朱若榆猶豫了片刻,他明白湯新的擔心,這次行動雖然已經(jīng)做好萬全準備,但并不是沒有風(fēng)險,他作為軍統(tǒng)武漢站的負責人,萬一遭遇不測會給士氣帶來很大的打擊。
“好,那我就不下去了?!?p> 湯新又笑了起來:“那就好。我已經(jīng)跟弟兄們說了,待會兒行動時您會看著我們,弟兄們都很激動。”
“恩。繼續(xù)監(jiān)視吧,看看日本憲兵隊的人到現(xiàn)場沒有?!敝烊粲苡种噶酥复皯簟?p> “好嘞?!睖掠帜闷鹜h鏡向窗外看去。
與此同時在友善旅店里的二零四房間里,肖亞軍已經(jīng)是坐立不安了。自從他開了房間以后,越想也不對勁,對方約的時間是七點半,但是已經(jīng)八點了還沒見到對方人影。
因為怕掌柜記錯了,他剛才進房間時還特意去敲了敲二零六房間的門,但里面沒有回應(yīng),他甚至還貼著門縫聽了一下房間里的動靜,但依然是什么沒聽到。
有那么一瞬間,他想立刻離開旅店,離開現(xiàn)場,但是他又實在太想知道陳文組臥底的秘密了,這個秘密關(guān)系到他的前途和未來,而且那個紙條還牽扯到兩個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一個是對方如何知道陳文組有臥底,另一個問題是對方又是如何知道他也在糾結(jié)這件事。所以一想到這里,他就感覺自己像不受控制的賭徒一樣,不過他給自己設(shè)定的時限是八點,如果八點等不到對方回來,那么無論如何他都要立即離開。
八點剛到,肖亞軍準備開門下樓,不過正在這時他卻聽到外面汽車發(fā)動機的聲音,他又轉(zhuǎn)身走到窗戶前拉開一點窗簾,發(fā)現(xiàn)窗外停了三輛車,緊接著就從車上下來十人左右的樣子,但由于夜色朦朧,他并沒有看清下車的是誰。
但這并不妨礙他猜測車上人的身份,這樣的場景他太熟悉了,在此之前,陳文很多行動都帶過他,每次基本也都是乘坐類似的小汽車到達任務(wù)現(xiàn)場。
肖亞軍不再猶豫,他提起木箱出了房間就往樓下走去,但當他走到一樓門口時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有兩個住店的旅客被攔住了,而借著旅店門口的燈光,肖亞軍發(fā)現(xiàn)門外一群人簇擁著的竟然是張藍。
張藍已經(jīng)與手下盯梢和埋伏的人打過招呼,得知二零六房間一直空無一人,他立即決定把任務(wù)失敗的原因栽到陳文組的頭上,。
“請都回到各自的房間,配合我們執(zhí)行任務(wù)!”一個張藍組的特務(wù)大聲喊道。
門口被攔的兩人見狀只得乖乖掉頭回去,而肖亞軍正在想該怎樣表明身份,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和張藍還算自己人,只是張藍不認識他而已。
“你!還愣在這里干什么?”那個特務(wù)又對張藍大聲喊道。
“我是自己人,我要見你們組長!”肖亞軍回答的聲音也不算小,至少不遠處的張藍是絕對能聽到的。
“你是……哪個部分的?”那特務(wù)降低了聲音,同時他也向身后的張藍投去一個詢問的目光。
肖亞軍沒有回答,他也在看著張藍的反應(yīng)。
張藍問道:“你是哪個部分的?我也想知道。”
“我是……”肖亞軍剛想說出組織好的語言,不料卻被身后那旅店掌柜搶了話。
“陳組長,別聽他狡辯!”那掌柜走出來指著肖亞軍說道,“就是他,他剛剛才過來住店,還騙我說想見二零六的房客?!?p> “二零六?”張藍眉頭一皺,直覺告訴他肖亞軍有問題,因為即使肖亞軍是陳文組執(zhí)行任務(wù)的人,也不應(yīng)該主動去接觸目標,這樣很容易會驚動對方。
“你瞎說什么?知道我是誰嗎?”肖亞軍一急,就想騰出手來給那旅店掌柜一巴掌。
而張藍左右?guī)讉€特務(wù)早就拔出手槍對住了肖亞軍:“別動!”
頓時肖亞軍高舉的一只手就停在了半空中。
那掌柜也急忙躲開手槍對著的范圍,并對張藍恭敬地說道:“您就是陳組長吧?我是德興酒樓李掌柜的表弟,李掌柜應(yīng)該對你說過吧?”
張藍冷冷答道:“我不是陳組長,我姓張?!彼部闯鰜碚乒袷钦J錯人了。
“張……張組長?”那掌柜有些懵了,因為李修文明明告訴他是陳組長會過來。
肖亞軍大聲喊道:“張組長,我是陳組長的手下肖亞軍,我來這里執(zhí)行任務(wù)的,這是個誤會!”
不得已之下他只能撒謊,此時他也終于明白是落到別人的圈套里了,他只想先脫身然后立即向陳文坦白,以求解除誤會。
張藍卻不理會肖亞軍,他用犀利的眼神看著那掌柜問道:“你是說他要找二零六的客人?”
那掌柜也明白認錯人了,不過他更明白眼前的人得罪不起,就如實答道:“是的……他說喜歡帶六的房間,想跟二零六的客人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換一下。”
“有點意思。”張藍似笑非笑地看了一下肖亞軍。
肖亞軍全身立即升起一陣寒意,他忙辯解道:“張組長,我真的是陳文組的人,不信我有證件,您讓他們把槍放下,我拿給您看。”
張藍卻回道:“也就是說你并不否認想見二零六的客人,對嗎?”
“不不不!張組長,我是被騙來的……這是個誤會?。 毙嗆婓@慌之下都有些語無倫次了。
“可是你剛才還說自己是來執(zhí)行任務(wù)的?!苯又鴱埶{又對左右的特務(wù)說道,“搜!”
“是!”頓時就出來兩個特務(wù),一個搜肖亞軍的衣服,一個取下肖亞軍手上的木箱。
肖亞軍不甘地喊道:“這真的是誤會啊!張組長!”
但張藍似未聽到一般,他一邊等搜查結(jié)果一邊用左手刮著右手的手指甲?!?p> “啪!”肖亞軍的木箱被打開,露出一個大功率的收音機和幾摞鈔票。
“哎呦,箱子里裝著這么多好東西呢!”張藍露出陰惻惻的笑容。
“組長,這是從他身上搜到的?!币粋€特務(wù)雙手將一個證件遞給張藍。
張藍打開一看,發(fā)現(xiàn)確實是一本陳文組的特工證,接著他又對門口幾個特務(wù)說道,“先把他押在一邊,你們幾個再上樓看看?!?p> “是!”說完那幾個特務(wù)就準備進入旅店搜查。
但就在這時不遠處忽然一陣騷動傳來,在場之人紛紛循聲看去,卻看到也是一群短槍漢奸簇擁著一個人向旅店門口走來。
不一會兒那群人就走到張藍幾米開外的地方。
“組長!”肖亞軍幾乎是哭著喊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