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時過正午,吃過孩童們給我?guī)淼乃掖蛩汩]目養(yǎng)神。突然,我聽見山背后有人說話,好似幾個人由遠(yuǎn)及近走到山邊來。
我啟動天眼,隔著山看到,原來是一行五人。中間的是出家人模樣,騎一匹白馬,身披袈裟,手持錫杖,頭戴一頂毗盧帽,帽上畫著佛像。相貌軒昂,豐姿英偉。猛然一看,我以為是地藏王菩薩,仔細(xì)再看,只是服飾形態(tài)像而已,來人只是一個凡人。
他身邊走著一位身材魁梧的獵戶,頭戴花斑豹皮帽,身穿羊絨織錦叵羅衣,腰束獅蠻帶,腳蹬麂皮靴。背著一囊弓箭,手持一桿鋼叉。獵戶身后還跟著三個家僮,各帶長矛、弓箭、繩索等捕獵的器械。
走到一半,獵戶與出家人拱手,像是要告別,而出家人趕緊下馬,拉住獵戶依依不舍。只聽得那人說:“能否再送我一程?”獵戶回答:“長老不知,此山叫做兩界山,東半邊屬我大唐所管,西半邊乃是韃靼的地界。我不能過界,你有官府通關(guān)文牒倒是無妨。我愛莫能助,只能你自己去了?!?p> 難道這出家人就是我?guī)煾??情急之下,我高聲喊了兩聲:“是師父來了么?是師父來了么??p> 一行人還看不到我的位置,聽到喊聲一時有些茫然。眾家僮提醒獵戶:“喊話的可能就是那山腳下壓著的老石猴?!鲍C戶說:“對,是他,是他!”
出家人問:“是什么老石猴?”獵戶說:“這山原來叫五行山,因我大唐皇帝陛下征西定國界,改名兩界山。先年間曾聞得老人家說,王莽篡漢之時,天降此山,下壓著一個神猴,不怕寒暑,不吃飲食,自有土神監(jiān)押,從那時到現(xiàn)在,凍餓不死。長老不用怕,我們轉(zhuǎn)過去看看。”
出家人走到我面前,我才發(fā)現(xiàn)他白面嫩皮,眉清目秀,額闊頂平,耳垂肩,手過膝,身材微胖,好似羅漢臨凡,十分俊雅。
出家人乍一看見,嚇得退了好幾步。也難怪,被壓在山下五百年了,我從未梳洗過,模樣肯定有點(diǎn)狼狽,有點(diǎn)嚇人。還是獵戶膽子大,他走上前來,幫我拔掉身邊的雜草和下巴地下的沙石,問:“神猴有什么吩咐?”
“我沒什么吩咐,請師父上前說話吧?!?p> 出家人問:“你要問我什么事?”
“你可是東土大唐皇帝陛下派去西天取經(jīng)的?”
“正是?!?p> 果然如觀世音菩薩告訴我的一樣。我接著說,“我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圣,被如來佛祖壓于此處。前段時間,觀音菩薩領(lǐng)佛旨意,到東土尋取經(jīng)人。我請菩薩救我,菩薩勸我再莫行兇,歸依佛法,全心全意保護(hù)取經(jīng)人,往西方拜佛,功成后自有好處。我已經(jīng)皈依佛法,在這里晝夜期盼,只等師父來救我脫身。我愿做你的徒弟,保你西天取經(jīng)!”
師父聽了十分歡喜,對我說:“阿彌陀佛!既然是菩薩點(diǎn)化,我就收你為徒。只是,我怎么救你出來呢?”
“只要師父你肯救我,我自然就能出來了!”
“那是自然,我當(dāng)然肯救你。”師父沒有絲毫猶豫。
“這山頂上有我佛如來的金字壓帖。你只上出去將壓貼揭起,我就出來了?!?p> 其實(shí)我知道,那個金貼并不能壓住我,那只是六字大明咒。因?yàn)榕c釋迦牟尼佛的約定,我只是在演戲。在五行山下的五百年來,我不斷默念“唵、嘛、呢、叭、咪、吽”這六字大明咒,心中那最后一品無明已經(jīng)接近突破了。保護(hù)唐僧西天取經(jīng),將是我參破最后一品無明的最佳機(jī)緣。
五行山高聳入云,師父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登上山頂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獵戶深知登山之難,要替師父上去,師父婉拒了獵戶的好意,堅持一個人拄著錫杖,一步一步往上登,一路很是艱辛。接近黃昏時分,當(dāng)五行山西邊的一側(cè)好像披上了金色外衣的時候,師父終于到了山頂。他向我揮了揮錫杖,我向他喊:“辛苦師父了!請您把咒貼揭下來吧!”
對著六字大明咒的壓貼,師父口念一百零八遍“南無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觀世音菩薩遠(yuǎn)在南海感應(yīng)到了,知道我們師徒已經(jīng)在五行山相見。
菩薩結(jié)大蓮花手印,掌根、拇指、小指三點(diǎn)相合,其余六指分開,置于胸前,念了一聲“嗡嘛呢叭咪吽”。萬里之外的五行山上,六字大明咒壓貼輕輕飛了起來,接著化作一道金光,向西方一閃就消失了。師父腳下又生起了一片云,馱著師父下了山。
師父落地之處離我有二三里,獵戶和家僮趕緊奔了過去。我出五行山必定山崩地裂,這樣的距離,一行人但還是不安全,我又高喊:“師父!走遠(yuǎn)些,再走遠(yuǎn)些!”
看著師父他們走出了十里開外,我大喊了一聲:“可以了!都躲好了,我要出來了!”
在五行山下壓了五百年的佛身,蘊(yùn)含著累積的無窮能量,如同鐵籠里餓著千萬只猛獸,一旦放出來,天地將為之震動,江河將為之變色。
我用意念運(yùn)起神通,背上的巨大山峰輕得如同一根羽毛,我縱身一躍,在那一瞬間爆炸的山石,已經(jīng)在我身下了。我看見,億萬塊石頭向天空沖去,如同億萬道射線齊發(fā)。石頭之間電閃雷鳴,火光穿梭,又像金絲穿起來的長長錦緞,一直被拋到十幾里高的空中。所到之處,云熔為氣,剎那間沒有了蹤跡;風(fēng)擦成火,轉(zhuǎn)瞬里蔓延到四空。
五行山本是幻化而成,凡人看到的是難以登臨的高山,實(shí)則空無一物。但是,五百年之間,天地間萬物的精華早已附在其上,山消失了,萬物的精華要回歸本處,以生物波的形式高速運(yùn)行,在凡人看來就是爆炸之后的電閃雷鳴。
這一切,其實(shí)也就持續(xù)了幾秒鐘,然后周圍一片寂靜,就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高不見頂?shù)奈逍猩?,恢?fù)成五百年前低緩連綿的丘陵,花草樹木重新密布,鳥獸也回歸其中。一時間,只剩下鳥鳴猿啼,回響在丘陵之間。
師父和獵戶一行人,早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緩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