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報”傳來,語文老師還是很高興的:
花寂的《爸,我回來了》征文獲得了全校第三名,班上同時參與的五位同學(xué)里面只有花寂一個人上了榜。
不過,因為是校內(nèi)活動,并沒有什么額外的獎勵,只是??瘯鰣蠹垖冢锌谦@獎作文,紛發(fā)至全校學(xué)生人手一張。
值得說明一點,如果是按照以前正常給校刊投稿來講,知名不具,所有作者都可以使用自己各式各樣、風(fēng)格迥異的筆名來落款;
這一次不同,獲獎作文的署名必須真實,詳細到班級個人。
盡管是在很不情愿的前提下寫的文章,但是能夠“獲獎”,“為班級爭光”應(yīng)該還是算做很美滿的結(jié)局。
連徐可兒都發(fā)自肺腑地捧著花寂,說:“我就知道這件事情只要你出馬一定可以的。”
旁人無意搭嘴會問:“為什么?你又掐指一算?”
徐可兒挑挑眉,這么久以來第一次自爆:“我是看著她寫作文得獎長大的?!?p> 花寂心里隱隱也有些自豪,升學(xué)至G中以來,被壓制了這么久,自己終于“揚眉吐氣”了一回。
她好想讓那些誤會自己的人,如陸一諾,能夠正面看待一次自己的名字,“花寂”這兩個字不代表什么妖魔鬼怪,沒有那么不堪。
至于白星懌,花寂心里百感交集。
她還是那個擅長寫文獲獎的她,而他早已不是與有榮焉的他。
這一次,花寂似乎漸漸找到了那種將自己的頭顱高高抬起的感覺,失而復(fù)得。
真的感覺很好。
直到——
很快,??聛砹恕?p> 像這種思想政治性極強的征文,即使不是每一個同學(xué)都能行文流暢得寫一篇出來應(yīng)對,但是主題立意都能猜得八九不離十,無非是對父愛如山的頌揚。
真正好看的文章是“標(biāo)新立異”的,不被主流認(rèn)可的,大眾看得才歡快呢。
因此,征文??l(fā)下來之后,這些了無生趣的文章就跟八股文一樣,真沒幾個人愿意讀一讀,折起來當(dāng)個草稿紙都嫌上面字太多。
可偏偏有同學(xué)耐著性子看了,結(jié)果不得了,真看出了問題。
一位姓江的男同學(xué)翻來覆去讀了一會,不知如何,拿著??笮ζ饋?,直呼荒謬,惹得周邊同學(xué)紛紛側(cè)目,不知其意。
花寂望過去的時候,恰好和這個江同學(xué)對視上。
江同學(xué)看見正好花寂的注意力也瞧過來了,張開嘴打算說什么,“啊”了半天,真的是眼看他那話都快到牙齒縫了,就要蹦出來了,又硬生生給憋了回去,只對著花寂擺擺手,沒事沒事。
分明有事。
花寂上課都不太安心,于是尋了個機會,她在班里單獨截住了江同學(xué)。
花寂都還沒說話,江同學(xué)光看著花寂就已經(jīng)忍不住在笑,不是什么深情款款、甜甜蜜蜜的笑容,儼然是把花寂當(dāng)成一個行走的笑話。
花寂靜靜看著,等他笑個夠。
可能是花寂較真的樣子頗有點虛心請教的意味,他終于嚴(yán)肅起來。
“你聽過周杰倫嗎?”
花寂心頭一動,他提到周杰倫?
坦白說除了校園廣播里循壞會播的周杰倫金曲之外,花寂確實沒有聽太多別的,而這篇文章與周杰倫實有關(guān)聯(lián),不過她只是看到了《范特西》那個歌曲名錄就直接借用了一首歌,莫非其中有什么問題?
“我干脆這樣問吧,你究竟聽沒聽過《爸,我回來了》這首歌?你不是在文章里寫:你最喜歡的一首歌是《爸,我回來了》,因為這首歌飽含著對爸爸的深情,你好想和你爸爸親切地喊一聲‘爸爸,我回來了’!是不是?講真的,我都十分懷疑評委的老師究竟聽沒聽過,能允許你瞎寫,還拿獎,你說可笑不可笑?”
“……”
花寂確實不知道這首歌究竟唱了什么,可是她不傻,她聽得懂江同學(xué)的吐槽,一定是有什么東西錯了,而且還是真正可以被稱作貽笑大方的錯。
“算了,你在我這是沒有答案的。你要不去聽一聽吧。我也不說你了。估計你是真不知道這首歌,得個獎也不容易?!?p> 江同學(xué)很有禮貌,班上發(fā)現(xiàn)的人幾乎沒有,他一開始便沒有在班上捅破,給花寂留了些面子;現(xiàn)在說完這些,又做了個“請問能不能走”的動作,征詢花寂的意見,以示談話結(jié)束。
花寂若有所思,她折返回去找張歆借磁帶。
這專輯張歆才剛買來沒多久,本來想拖延幾日再借給花寂,沒想到花寂一反常態(tài),張歆很少見到她對自己如此強硬,只好委屈自己的耳朵,把磁帶拿給了花寂。
學(xué)生的夜晚,大同小異,要么在老師家補課,要么就是在房間里奮筆疾書,努力學(xué)習(xí)。
花寂也不例外。
她的爸爸媽媽在客廳里看電視,時不時有討論劇情的聲音穿墻而來。
作業(yè)寫到一半,看了看鬧鐘,估摸正是電視臺黃金劇情時段,爸爸媽媽應(yīng)該不會推門進來抽查自己的功課,他們聊電視劇聊得越火熱,花寂越有安全感。
她悄悄從書包里拿出之前藏好的磁帶,再小心翼翼地把抽屜里的復(fù)讀機拿出來,拖拉抽屜的時候也盡可能不發(fā)出什么多余的聲音。
戴好耳機,花寂不太會操作“快進、后退”,只好一曲一曲按順序聽過去。
不知聽了多久,《爸,我回來了》這首歌前奏終于響起來。
聽到杰倫念的rap,花寂整個人的心跳幾乎都不能再正常跳動了,為防止自己聽錯,她慌忙去找磁帶里配套的歌詞確認(rèn),但又只掃了一眼就不敢再面對,第一時間把歌詞扔遠了,整個人呆若木雞。
“……
我聽說通常在戰(zhàn)爭后就會換來和平
為什么看到我的爸爸一直打我媽媽
就因為喝醉酒他就能拿我媽出氣
我真的看不下去
以為我較細漢
從小到大只有媽媽的溫暖
為什么我爸爸
那么兇
如果真的我有一雙翅膀,兩雙翅膀
隨時出發(fā),偷偷出發(fā)我一定帶我媽走
……”
怎么會是這樣的曲風(fēng)呢?
怎么會是這樣的內(nèi)涵呢?
怎么可能能在“父愛贊歌”中引用這樣一首歌還能說是自己最喜歡的?
天啊。
花寂頓時明白了江同學(xué)對自己作文的無語。
這不是簡單的錯,這根本是錯得一塌糊涂!
花寂呆呆的腦子忽然又醒轉(zhuǎn)過來,她迅速腦補了一些很可怕的畫面:
腦補了人家陸一諾,拿著報紙,看到清晰署名班級名字的文章,哼,連罵自己一句傻逼都覺得多余的那種強烈鄙視;
又腦補到白星懌,會不會也在心里嘲諷自己的愚蠢,目光短淺,虛構(gòu)事實,成為笑話!
還有沒有其他年級班級的同學(xué),像江同學(xué)第一時間瞧出端倪的那樣,集中大笑討論?
這些可怕的腦補讓花寂徹底崩潰,好不容易通過征文獲獎?wù)业降囊稽c點成就感立馬蕩然無存。
成也是它,敗也是它。
她似乎掉入了巨大的黑洞里,自己的全身都要被巨大的拉力撕裂開,拼都拼不回來。
但這也還不是她最大的不幸。
她聽著磁帶想得太出神了,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后的房門早已被人推開,她的媽媽就站在后面。
毫無疑問,這當(dāng)然不是什么英語學(xué)習(xí)的磁帶。
花寂媽媽生氣至極,沒想到什么時間了,她居然還敢在房間里偷聽流行音樂?
由不得花寂作任何解釋,媽媽當(dāng)下喚來花寂爸爸,壓根不用什么三言兩語,花寂爸爸只看到那個磁帶上的周杰倫頭像就氣急發(fā)作,怒不可遏得把張歆的磁帶奪過來大手一掰即斷。
對花寂來說,又是一頓劈天蓋地的打罵,整棟樓轟轟烈烈的夜晚。
我們只能把鏡頭拉得遠一點,把那慘狀拉遠一點,讓這不平靜的一扇窗,隱匿于諾大的都市燈火里。
保留對花寂,最后一分的尊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