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的人生就算爬著虱子,也能用“華美”這樣的形容詞。
花寂是里里外外都是虱子。
誰人沒有一點虛榮呢?
沒有好看衣服的她,都生過不想跟著油菜花上去唱歌的念頭了。
盡管在這過程中,蘇婭有提過可以借衣服給她穿,可花寂心里又別扭,她并不愿意為了這不是那么重要的所謂的“表演”,專門去向別人借衣服。
越是如此便越顯得她內(nèi)心不夠坦蕩,越發(fā)顯得她處境十分局促。
好在這樣的扭捏,在某一個契機下也可以得以翻篇。
是什么契機呢?
也許,只是因為發(fā)現(xiàn)了一株在水泥縫隙里迸出的嫩芽,讓花寂心里滋生向陽的力量;
也許,只是因為抬頭邂逅了特別純潔的藍,看見一朵云,如那個她不怎么吃過,卻記得名字“可愛多”一般可愛的云朵,在空中軟綿綿地飄,美得治愈;
也許,只是因為校園廣播在放學時候恰到好處選了一首讓耳朵陶醉不已的周杰倫的《七里香》;
也許,只是因為媽媽準備的午餐不是普通的飯菜,而是親手搟面包的韭菜餃子,即使韭菜多到找不見肉沫,但不礙事,花寂很喜歡。
喜怒哀樂往往就是一瞬間的轉(zhuǎn)圜,只一念之差,仿佛自有天地自有秩序于心,便讓花寂去釋懷,就不再介意許多許多的扭捏。
她想,盡量充滿著樂觀的態(tài)度得想:
生命中該有怎樣的安排就有怎樣安排罷,鼓起勇氣厚著臉皮迎著上,能有這勇氣就足夠。
元旦聯(lián)歡會,那就來吧。
這一日果然來到。
可能由于師太沒有當回事,任務(wù)沒有下達到具體的某一個班委身上,除了藝術(shù)委員張羅了話筒音響之外,生活委員用班費購置了零食果盤之外,關(guān)于節(jié)目流程幾個節(jié)目完全沒有概念,或者也可以說,就壓根沒有什么節(jié)目,更沒有正式的組織者。
趁著零食發(fā)到自己桌子上,大家鬧哄哄得在座位上說話,像個茶話會一般。
“有沒有什么節(jié)目?。空l第一個表演?”不知道哪一排發(fā)出了聲音。
應(yīng)該是有幾個唱歌的,只是一下子連開場白都沒有,失去了儀式感,這舞臺也不叫舞臺的,所謂的歌手們就顯得畏畏縮縮的。
花寂這時候果斷跳了出來。
管不了曾經(jīng)苦惱自己的花花腸子覺得自己衣著簡陋不登大雅舞臺了,她有點兒跳出來捋事情的意思,原本以前就是她作為兼職文藝委員的職責,說起來這個人也是有些表演性人格在骨子里的。
她使了個顏色給蘇婭,蘇婭馬上領(lǐng)會了,拉著吃瓜子的岑琳出來,率先到了講臺上。
花寂拿過話筒,清了清嗓子,環(huán)視了一圈臺下同學,但眼神刻意避過了白星懌和梁澈。
這眼光一掃,大家說話聲音漸漸小了,有的好奇,有的看作妖,有的不屑,總之注意力倒是全在她們身上了,那目的就達到了。
“謝謝大家對我們的關(guān)注。”
花寂很滿意,她很自然地把這種“安靜”理解為對她們的支持和尊重。
她又開了她的臨場發(fā)揮。
說:“今天是元旦聯(lián)歡會,真的難得有這個機會,我們?nèi)嗤瑢W能夠這樣無拘無束地坐在教室里,開心地玩,開心地笑,開心地鬧,而且我們油菜花也能有機會可以給大家唱歌聽。那么在唱歌之前,首先我們要向給我們置辦一切的班委表示感謝,謝謝你們啦,你們也辛苦啦~接下來,我們將帶來一首《super star》,作為熱場曲目,掌聲鼓勵好不好!”
多多少少還是官方了一些。
胖子和王雷同時帶頭,啪啪鼓掌,男生們敲桌子的敲桌子,吹口哨的吹口哨,有節(jié)奏感律動的音樂一響起,氣氛就完全不一樣了。
女生們稀稀拉拉,磕著瓜子反應(yīng)稍微冷淡些,只三三兩兩抱團坐著偶爾悄聲八卦。
好吧,音樂開始了。
鬧劇也開始了。
由于沒有排練,這三個人第一句就沒找到節(jié)奏。
蘇婭揮揮手連忙叫停,重來重來,在重新調(diào)音的間隙,花寂不忘拿著話筒找找臺階。
“油菜花們由于沒有排練一直找不到門,大家理解一下。”
全班哄笑。
還有人催促,嚷嚷:“搞快一點,我也要唱!”
終于過門之處入對了,可唱著唱著,這歌詞好像記不住。
唱到后面發(fā)現(xiàn),這調(diào)不是是誰又起高了,花寂費老大勁唱上去,旁邊倆卻也降不下來,三個人幾度破音走掉,完全沒有想象中一曲鎮(zhèn)場子的明星效果。
不過,話說回來,反正也不是什么專業(yè)比賽,有這種詼諧的舞氛圍倒是歪打正著,起碼把班級的火熱感活躍起來了。
有的同學紛紛點歌讓她們再來幾首,有的催促著自己也要唱,油菜花還非要把點歌同學的心愿滿足,把其他歌手的興趣吊足,才肯罷休。
整個聯(lián)歡會已然變成了教室KTV。
當身邊人熱熱鬧鬧以后,花寂就會整個人安靜下來。
她是標準的天秤座,生來就擅長平衡周圍的關(guān)系,調(diào)和圈子的氣氛。
性格里,也有兩面。
原本不是一個很愛鬧騰的人,但是她受不了周圍,該鬧的環(huán)境里大家一聲不吭,冷冷淡淡,于是她可以顯得很有情商或者擔當?shù)靥鰜碜鲆粋€推動者;
可是當這個任務(wù)完成了以后,眼前的一切就仿佛和她沒有了關(guān)系,她的本我就從這環(huán)境里抽離出來,做那個獨立的靈魂。
岑琳在和別人搶話筒,蘇婭在和別人爭論個什么也聽不清。
花寂坐在位置上,覺得被喧鬧包裹的自己很有安全感。
突然,一個沒有包裝的音樂盒,是圣誕節(jié)造型的,里面小城堡和小雪花,還有個閉著眼睛在做夢的小天使,擺在花寂面前,讓花寂虛焦的眼神變得聚焦而有神起來。
是王雷。
“你不是不送張歆禮物了嗎?”花寂奇怪地問。
“不是,給你的?!?p> “給我干啥?”
王雷在她旁邊的空位上坐下,靠近花寂,讓花寂在各種歌聲中聽得清楚一點。
“就是想送給你而已,也不是新買的,我沒花錢。因為它沒電池了,我表姐不要了,我就拿過來借花獻佛送給你。”
倒算王雷實誠。
其實花寂的家庭環(huán)境也好,父母的態(tài)度也好,反正她也不希望王雷給她花錢買什么東西,無功不受祿,這些饋贈她也做不到有來有往。
可是聽到說,這是人家表姐不要的東西,她內(nèi)心不是嫌棄,只是有些自憐,眼神里略過一絲悲哀,是不是自己也就配得上此類物件而已呢?
“給我干啥?”還是這個問題。
花寂還記著這家伙的拿著本子找她查驗字跡的嘴臉,又帶著點慍火,她并不想接受。
“你不覺得猛地一看這里面在夢游的娃娃挺像你的么?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p> 被他這一說,花寂又重新認真看了一眼里面的小天使娃娃,那天使求而不得,夢游的表情,還真是和自己有點兒相似。
這,似有若無的小情緒……
突然,花寂回過神,想要喊住王雷,畢竟自己也買不起電池,發(fā)現(xiàn)王雷已經(jīng)沒在身邊。
這一抬頭,看見了路過的梁澈,迎面遇上他的目光。
花寂馬上別過頭去。
人家梁澈可比花寂自然多了,瞅了瞅這個音樂盒,說:“這什么,音樂盒?會響嗎?”
“呃,呃,好像,…,沒電池吧?!被艣]想到他還停留了下來問了一句話,結(jié)結(jié)巴巴回應(yīng)。
這和剛在前面講臺上大大方方拿著話筒說一番話的花寂儼然不是同一個人,她總是這樣遲鈍,客觀來說情商還是缺了點,不能游刃有余地接話。
梁澈看了看花寂,嘴角笑了笑,笑得花寂又后背一涼,緊張,左右看看余光可知,那是來自后排徐可兒的“恨意”。
自從計算機課的事情之后,徐可兒都不和花寂說話了。
女同學之間的友誼啊,真是脆弱。
“你們?nèi)齽偛懦眠€行?!绷撼河终f。
木訥的花寂還是沒有話接,只是一味懷疑自己聽錯了,或者怕不是梁澈的耳朵有問題。
兩個人對講,沒人接話就顯得尷尬。
好在這時,也不知道誰,唱了一首驚天動地的《精忠報國》,抑揚頓挫的。
花寂定睛一看,居然是程獻,這歌一起,全班的氣勢張揚了。
也不知道是和花寂說話著實無趣,還是梁澈同為男子漢的心被這首歌抓走,他馬上移動過去,也擠在其中握著程獻手里的話筒,立馬聲音就蓋過了程獻。
花寂憂憂地嘆了口氣,好像在為梁澈得離開而松了口氣。
忽然有人發(fā)現(xiàn)了鬼鬼祟祟的師太,太投入了,連師太什么時候躲在后門開始觀察大家的也都不知道。
而只要一發(fā)現(xiàn)她來了,所有人馬上收斂起來了。
花寂連忙把王雷送的這個不響的音樂盒藏在抽屜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師太的表情很是復雜。
她本來還有點點到感動。
尤其是聽到他們唱《精忠報國》時候,那憋著氣唱的調(diào),少兒朗的稚嫩里透著還不成熟的擔當,想到少年強則國家強,這樣的歌,這樣的孩子,她一把年紀了還是有所感觸。
時不時呢,又有點嘆息,自己似乎就融不進去這個班級,一看到自己,再熱鬧都要轉(zhuǎn)為冷場。
也沒辦法,她也知道自己被大伙稱作“師太”,取自“滅絕”就是形容她不討喜又狠絕的意思。
罷了,反正她也不是特別在意,她信奉的是嚴師出高徒,她重視的是男女不能亂來,當然她知道背地還傳她愛財勢利,她也不覺得自己有什么不對,這幫幼稚的學生懂什么。
她就是從辦公室過來偷偷溜達來看一看,沒想到有些學生,平時正襟危坐,搞起娛樂活動來也有妖魔群舞的一面。
既然被發(fā)現(xiàn)了,場子已經(jīng)冷卻,所有人的興致再想提起來,可沒有那么容易。
于是,師太大干脆進來,大概提了一嘴,關(guān)于新年對在座各位的全新期許,關(guān)于沒多久的期末考試要好好的表現(xiàn)。
最后差不多得了,全班同學可以解散早點回家了,值日生留下來打掃衛(wèi)生收拾教室。
花寂將王雷的音樂盒收進書包,和蘇婭準備回家,在停車場遇見張歆。
張歆三步兩步跳過來一把抱住花寂,“花花,你今天陪我好不好?”
被抱住的花寂看一眼蘇婭,蘇婭不必花寂為難多說,給了個眼神,就走了。
張歆這才松開雙臂,看蘇婭遠去的背影,有意無意說:“你是我的!”
花寂心里莫名地不知道啥滋味,一暖一涼,暖的是自己被張歆這樣重視著;涼的是,身為天秤座的她的通病,總想照顧到所有人,怕蘇婭不開心。
也有些時日沒有和張歆膩歪了。
趁著還早,比以前放學早得多得多。
張歆帶著花寂去吃小吃,聽張歆說班上的,補課的,聽過名字的,沒聽過名字的,種種八卦。
“你別光顧說,吃點吃點?!币欢颜ù銍妵?,花寂看著眉飛色舞的張歆,再不吃可能會被自己吃光。
見她穿著白色的棉服,花寂又拿起紙巾給她墊在領(lǐng)口。
“你怎么跟我媽媽一樣?!睆堨M嘴是油說,一只手接過花寂遞來的紙巾。
花寂露出了姨母般的笑容,她知道但凡有個外人,公主張歆都不會這么沒有吃相,也就和她可以放開吃,沒有公主千金的包袱。
張歆把主場讓給花寂,讓花寂說,她知道早前岑琳的情書事件,還有王雷這貨拿來驗字跡的事情,她要問后續(xù)。
花寂想了想,其實也沒有什么后續(xù),就是徐可兒不知道是不是聽說了什么,對她不如以前和睦了。
“你管她呢?!睆堨Р恍家活?,她從來不吃徐可兒的面子。
“噢,對。”花寂想到王雷送了自己一個音樂盒,掏出來,她覺得還是要告訴張歆一聲?!斑@個,王雷今天送的,不是新的,二手的,不會響?!?p> 張歆聽到“二手”倆字,笑出聲來。
“真的,你別笑,他要不說沒花錢,我不會收的。”
張歆拿著把玩了會,丟一邊,“他腦子有毛病???送個這個給你?!?p> “他說里面夢游娃娃像我,可憐兮兮。”
張歆瞥了一眼,“他不會喜歡你了吧?”
花寂無語了,“這怎么可能呢。你可以不接受人家,但也不要褻瀆好吧?他還是對你很執(zhí)著的,只是你一而再地拒絕?!?p> “那我又不喜歡他,我吊著他干嘛?!?p> “行行行,大小姐,沒說你做錯了。你及時地理智地真誠地阻止別人泛濫成災的情感?!?p> “那還差不多,你收好吧,這個夢游娃娃是有點像你?!?p> “…”
“不過你不可憐,你有我。走!”張歆吃完最后幾口,擦擦嘴拉著花寂走了。
天啊,這么有男友力的一句話為什么不是一個男同學嘴巴了說出來,花寂對此憤慨不已。
接下來,她倆逛到精品店,老板一看來人,“喲,倆個美女好長時間沒合體了?!?p> “想見她可不容易的,我們文理分班了唄?!睆堨щS口接話,說著就往貨柜里面竄來竄去。
一通操作,老板柜臺前不知不覺就被張歆擺滿了各種筆啊、筆記本,還都是雙份,一模一樣的款式。
同樣的畫面略感熟悉,花寂馬上懂了,走進去拉扯制止道:“你別你別,干什么呢這是?”
“我喜歡,我愿意,我就喜歡你和我用一樣的,這樣我還能感覺咱倆還在一個班。還有這個信紙,記得用這個給我寫信。你好久沒給我寫了。”
花寂捧著沉甸甸的筆記本,筆袋子,就像捧著張歆的一腔熱忱,她想,自己要到何年何月,才能還得清張歆的情義喲。
一扇門關(guān)了,還有另一扇窗開著。
花寂這個夢游娃娃,還是幸運的,會有人想著她。
正想著,一排電池甩在老板面前。
花寂瞬間制止,“這個真真真的不要?!?p> “你拿個不會響的要的干什么,權(quán)當我和他合體給你送的禮物唄?!?p> “該死了,不行不行,不會響才好,不然我爸會……”后半句沒說的藏在花寂的眼神里,她爸若是聽見了這動靜,不知道會鬧得多大,皮肉之苦是必然有的。
張歆不是不知道花寂說的都是大實話,可是不響的音樂盒,又有什么意義呢?
老板望向張歆,張歆點了點頭,老板不作聲,只把電池挪開,繼續(xù)結(jié)算。
花寂也不說話了,她心里又暖又涼。
這音樂盒并不是完全不會響,它正在她的心里,溫情地唱著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