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定北侯意圖謀反。
皇上下旨,滿門抄斬。帶兵執(zhí)行者,燕朝攝政王南泊同。
行刑的那日萬里晴空,卻忽飄冷雨,滿地血腥氣味刺激著士兵的鼻息。
定北侯至死不肯松開握緊的拳頭,兩眼直勾勾的瞪著南泊同。
他曾忍痛斷愛劍,仰天長嘯……只為讓南泊同此生此世,永生永世不得善終,死后亦不得長眠。
世人皆聞定北侯愛妻如命,侯府上下,正妻自刎,余十六妾室,子孫三十。年長者方可執(zhí)劍,年幼者尚且身處襁褓。
“王爺,我才剛嫁,身子還干凈……”其中一女子攥緊南泊同的褲管,雨水擊打得她睜不開雙眼,“讓我跟著您吧,我什么都會做?!?p> “你跟我?”男人看向自己被染臟的衣物,眼中的厭惡更甚。
上有蕭策親自舉傘,后有兵卒寒風(fēng)淋雨。面前血流成河,常習(xí)妻妾兒女跪拜其中。
一時風(fēng)景,煞是悲涼。
想他定北侯英明一世,烽火山萬千鐵騎軍功顯赫,子孫后代卻一個個貪生怕死,任人腳下為奴為婢。
嘁,不值,真不值。
南泊同緩緩屈身,食指輕觸女人的下顎,“剛才你也聽到了,定北侯咒本王今生不得善終,死后更是不可長眠。本王向來敬佛敬神,你說,這可如何是好?”他的語氣不溫不火,帶著戲謔的輕緩,聲音很輕卻足以令眼前人聽得清楚。
“初和愿替王爺受著,此刻開始,百年之后。”
南泊同右手一頓,眸眼微怔。少頃,男人才緩緩起身,拿出腰間的銅色方巾,擦拭著方才抬起初和下顎的那只手掌。
他目視前方,眸眼冷淡似刃。
“清府?!蹦腥宿D(zhuǎn)身,聲音漸進(jìn)蕭策耳邊“她留著。”
“那嬰兒……”
南泊同抬眸,兇狠地仿佛能滴出血來“不懂什么叫清府?”
“是?!?p> 雨勢漸長,初和青絲塌在耳后,臉頰嫣紅。
上天賜給她一張?bào)@煞眾生的臉,想必就是為了遇見他吧。
她于朦朧中記住他的側(cè)臉,便深深將其鐫刻在腦海之中。
“元清瀾,”少年手里的畫筆停在宣紙上,語意如平常明朗干凈,“下雨了?!?p> 女人白衣在身,頸處彩色瑪瑙石格外顯眼,在聽到元竹的話之后,女人將目光投向窗外,卻被那盆剛澆過露水的紫羅蘭吸引了視線。
元竹收回目光,動筆繼續(xù)完成未完成的畫作。
“四歲的我尚且記事模糊,唯獨(dú)那晚我至今忘記不得。”少年抬起寬大袍袖,肆意揮墨“你收留我的那晚,雨也是這般的大?!?p> 元清瀾眼眸輕垂,好似曾經(jīng)的千萬過往幕幕重現(xiàn)。
她憶起衣衫單薄的少年蹲在王府門前不肯走,只因她于心不忍施舍了他一塊饅頭。
她憶起攝政王準(zhǔn)備將他亂棍打死扔于亂崗,她費(fèi)盡口舌勉強(qiáng)保他一條性命。
她憶起月色孤涼,她自殘左臂,只為證明即使負(fù)傷也能照顧好他,這才使得南泊同應(yīng)允留他在府。
那年元竹六歲,元清瀾十歲。
她望著瘦小病弱的他,也不知這樣做究竟值得不值得。如今他已是成人模樣,比她高大許多。她這才想起,原來一晃時間便是九載有余。
元竹抬頭,盯著思緒正入神的女人,眉眼漸漸清淡。
“一場寂寞憑誰訴,算前言,總輕負(fù)。”
等一個人太久了,是會習(xí)慣的。少年提筆寫下詞句,抬眼之際卻看不清身旁女人的思緒,看清也可,看不清也可,他不計(jì)較。
元竹想過,若重回九年之前,他還會不會拼命留下不肯走……他想他一定會,他必然會。
夜深,桃花淵中白氣繚繞,南泊同解衫,最終白衣落地,完美身材展露無疑。
南泊同向來不喜歡過多的人打擾他清修的時間。所以桃花淵內(nèi)除了元清瀾一人伺候,其余婢兒半步不敢靠近。
“怎么不看著我?!?p> 他的聲音很輕,從她的耳畔落入她的心間。
元清瀾緩緩抬眸,從腹胸游移至正臉,最終目光停留在男人的深沉瞳孔中。她體會著心臟不受控制的越跳越快,心頭傷佛有什么在抓在撓。
元清瀾做弓狀,行禮后去拾他的衣服。
“放那吧?!蹦喜赐赃^她身邊,入池,結(jié)實(shí)的臂膀搭在池邊,華宜氣質(zhì)展露無疑。
滿池的桃花溫潤如玉,只因他喜干凈,所以這些剛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她總是挑了又挑,選了又選。晨露浸泡,溫水輕洗。
“主人...”
“阿瀾?!蹦喜赐许笫窒蛳?,撈出大把淡粉色的桃花。他淡淡笑了:“你還記不記得當(dāng)年你求留于我身邊說過些什么?”
流水聲與他溫潤的嗓音交雜錯落,她一時聽的如醉如癡,好久才意會他的問詞……往事于腦海中浮現(xiàn),她憶起那年秋至她與他山間游盼。
“元清瀾愿待在主人身邊,愿守主人很久。棄生死于度外,今日起始,日日往后。”
南泊同笑顏依舊,他眸眼中的不可思議與興趣勃然更甚,想來他自己可能都不信。歷時幾年,竟有人和她說一樣的話,竟有人……令他于心不忍。
“明日你帶初和熟悉王府的一切。”
元清瀾話語犀利,異常倔強(qiáng):“攝政府奴脾夠多了?!?p> 男人蹙眉,不過面部表情依舊不見嚴(yán)肅,話語中帶著戲虐的不滿“你求我收留元竹的時候,我也說過王府不缺奴婢,你聽我話了嗎?”
南泊同一句活,徹底將身后女人堵得啞口無言。
其實(shí)元清瀾自己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竟不計(jì)后果的同他質(zhì)問。雖說她無怨無悔聽命于他,可她總覺有所不甘。也許,這種不甘是出于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的嫉妒。
“奴婢還要帶元竹?!?p> 南泊同輕嘆氣,他不想與她爭。拒聞她今晚又是從元竹房間出來,男人眸眼微滯,劍眉輕凝,滿池桃花浸泡水下。他抬手迅速拍打水面,瞬間擊起不少的水花。
他回頭,卻發(fā)現(xiàn)那女人深深低著頭。.
“本王明天扔他出王府!你若還護(hù)著,連你一起扔!”
第二日一早,元清瀾便早早在初和門外候著。以至于女人推門后見一人杵在面前,頓時嚇了一跳。
初和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兩手還扶著門案。她不時打量著面前的元清瀾,頓覺這人薄冷中帶著不可侵犯的傲氣,難以近人。
“睡醒了?”
“嗯?!?p> 元清瀾慢慢上前,仔細(xì)觀察著那雙細(xì)致嫩白的巧手,最終招起她的下巴“來王府不比定比候府,你這張臉,會因歲月打磨泛黃泛暗;你這雙手,會因麻繩粗布糙爛成繭。這般,你也愿意待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