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艱難的抉擇12

　　朱顏想象過無數(shù)次此時的情景，甚至早就打定好了做剖腹產(chǎn)，可以免受分娩的痛苦和產(chǎn)道松弛。

　　她完全沒有想到，千百年來無數(shù)女人經(jīng)歷過的生產(chǎn)。怎么到了她這里，就遇到了非冠肺炎，就遇到了急產(chǎn)，就遇到了大出血。

　　現(xiàn)在不是古時候，是2020年的現(xiàn)代社會，是在武漢這樣的大城市。產(chǎn)后大出血，是保命還是保子宮這樣在電視劇里才會出現(xiàn)的劇情，怎么會出現(xiàn)在她身上。

　　鐘志文他此時在哪里？在門外守護著她嗎？還是跑回去找郝音了？

　　他為何那么輕松地就答應(yīng)醫(yī)生摘掉她的子宮？他是不是對自己根本就無所謂？沒了子宮，自己還算是個女人嗎？他還會要她嗎？他會接受那個孩子嗎？即使是個男孩。

　　朱顏留著最后的一絲清醒，哭泣著緊緊拉住小護士的手，“我不能沒有子宮。沒有子宮我寧愿死。”

　　“你聽聽你老公對你說的話，再做決定好不好?！?p>　　小護士正要簡單地復(fù)述鐘志文的話，其實她也記得不太完全。

　　整個醫(yī)院的廣播里突然響起朱顏熟悉的聲音，一時間變得非常非常的清醒。

　　“顏顏，很擔心你。寶寶很健康，你受苦了。記得無論怎樣，生命第一。如果在子宮和生命之間選一個，你一定一定要選生命。

　　千萬不要犯傻。兒子和我都不能沒有你。還有，不管以后能不能再生，我都會好好疼愛大兒子。顏顏，等你。一定要記得，什么都沒有你的平安重要。”

　　聲音嘶啞而疲憊，舒緩而深情。朱顏一邊聽，一邊淚水流了出來。她不敢相信，一向木訥不喜歡講情話的鐘志文此時竟然講出如此感人而纏綿的話。

　　她的心本來很難過很難過，此時卻突然間被甜蜜淹沒。

　　“你真的會好好愛他，對我不離不棄嗎？”朱顏喃喃地問。

　　“他會的。你應(yīng)該高興嫁給了這樣的好老公。我們醫(yī)生見得多了，要保孩子，保子宮不管老婆的。你要聽他的哦。時間不等人了。我們開始準備做手術(shù)了，好不好？！”

　　李醫(yī)生依然是那溫柔而慈愛的語調(diào)，說話的時候總看著朱顏。隔著護目鏡，朱顏都能感受到那份關(guān)心和疼愛。多么地像媽媽！

　　實際上在場的人聽到這段話無不動容，雖然他們在產(chǎn)房里見過太多的世態(tài)炎涼。

　　這是醫(yī)院緊急決定為鼓勵朱顏而播放。實際上醫(yī)院的很多病人都聽到了這段話，很多人都為之感動，乃至落淚。很多都在心里默默地為朱顏祈福。

　　“可是……”

　　朱顏淚流滿面，她依然做不到說出那句話。這真的太太殘忍了。對一個女人，對一個二十二歲的年輕女孩，對一個想為真愛的男人生孩子的女人來說，真的太殘忍。

　　她多想和鐘志文有個自己的孩子。無數(shù)次想象過那個孩子的樣子。無論男孩還是女孩一定都很漂亮。如果智商能隨爸爸就更好了，一定從小是個學(xué)霸。

　　可是她再也沒有機會了。永遠地失去了再成為母親的機會?；诤藓屯纯嘌蜎]了她。

　　“好吧?！?p>　　朱顏絕望地說，嗚咽著哭出聲，渾身顫抖不止。

　　“不哭，不哭了。這個決定很難。但活著更重要。?。磕氵€有寶寶呢！那么可愛，不能沒有媽媽呀！你說對不對？還有你老公這么愛你，你更要堅強起來。”

　　小護士緊緊握住朱顏的手，她的眼睛也有些濕潤。雖然她還是個小姑娘，和朱顏差不多大的年齡，但很能理解朱顏的悲痛，也為鐘志文的表白深深感動。

　　朱顏的心在滴血，一刀刀地切成碎片，血肉模糊。

　　她悔恨明明父母想盡辦法讓她進了長沙最好的中學(xué)，卻沒有好好念書，跟一些不愛讀書，虛榮、攀比、叛逆的女孩子在一起鬼混。

　　她悔恨高中時叛逆好奇心重，被那離婚的中年油膩大叔引誘。后面還過度沉迷于身體的快感，一而再再而三地與他沒有保護地發(fā)生關(guān)系，導(dǎo)致流產(chǎn)的悲劇。

　　她悔恨來到武漢后，再次不愛惜自己，與并不愛的男人勉強在一起，懷孕了以后不想結(jié)婚選擇逃避又沒有勇氣再做流產(chǎn)，陰差陽錯讓鐘醫(yī)生當了遮羞布和接盤俠。

　　她悔恨為何沒有完璧無暇地等到鐘志文，給他第一次，為他生孩子。為何在遇到他之前，非要一次次地作踐自己。

　　她悔恨明明愛著鐘志文，為何之前不能對婆婆李小梅好一點，非要由著性子，我行我素，受不得一點點委屈，逼著鐘志文做選擇，兩邊為難。甚至注意到婆婆開始咳嗽生病，沒有及時告訴鐘志文，幫助婆婆早點吃藥打針，也許不會拖到重癥。為何要假裝一點不在乎婆婆，處處針對她，傷害她。

　　朱顏后悔這一切。

　　她覺得李小梅去世、失去子宮、以前流過產(chǎn)即將會像三顆定時炸彈埋在她和鐘志文之間，隨時會炸得粉身碎骨，尸骨無存。她覺得自己不配擁有幸福。

　　可是這世界沒有后悔藥。

　　一切的一切再悔恨都沒有用了。她甚至覺得，這就是她的報應(yīng)。她曾經(jīng)殺死腹中胎兒，詛咒婆婆李小梅的報應(yīng)。

　　她覺得這是自己曾經(jīng)游戲人間、自我放縱、貪圖享樂的報應(yīng)。

　　如果真的有重生，她愿意改過自新，重活一次，做個好姑娘。做鐘志文的好姑娘，給最愛的人她的純潔，她的一切。

　　淚水洶涌而出，咳嗽如影隨形。她又劇烈的咳嗽起來?？鹊盟奈甯沽K似乎都挪了位置，咳得她靈魂都似乎脫離了軀體。

　　醫(yī)生們再也不等她的回答。開始有條不紊地安排急救過程中的麻醉、呼吸支持、心跳監(jiān)護、血漿輸入、子宮切除、出血點止血。

　　隨著麻藥的作用，朱顏的意識有些模糊。感覺不到痛感，但可以模糊地看到周圍的一切，模糊地感覺到身體里發(fā)生的一切。

　　她看到一團又一團沾滿了鮮血的紗布遞過來放在邊上的托盤里。不久后，又看到一大塊肉被醫(yī)生拿在手里，放在托盤里。

　　醫(yī)生和助產(chǎn)士們繼續(xù)緊張地忙碌著，止血、輸液、縫合等等。

　　她望著那團帶著血的肉塊，好像跟豬肉沒有太大區(qū)別。

　　她感覺小腹那里好像缺了一大塊，又感覺肚子像個癟了的氣球，里面的內(nèi)臟似乎全被掏空了。卻又感覺好像什么都不缺，什么東西都沒有少。

　　時間變得一秒一秒格外漫長。

　　她的心竟然感覺不到痛了，看著這一切好像看別人的劇情。一切好像很麻木，沒有了任何的感受。也許哀大于心死。

　　意識變得模糊。

　　實際上，對于醫(yī)生們來說，時間過得特別的慢，也特別的快。手術(shù)必須一步步地到位，快不起來，但血液和生命的流逝卻那樣的快。

　　他們在跟時間賽跑。他們在跟死神賽跑。

　　今天大年初四。

　　一個星期的陰雨來第一次放晴。卻是朱顏這輩子最灰暗，風雨最狂暴的一天。

　　“成功了。”

　　“全身冒了幾遍水。還是為她可惜。這么年輕漂亮的女孩子?！?p>　　“我都快虛脫了。萬幸孩子健康，核酸檢測陰性。命也撿回來了。多想好的方面?！?p>　　“也對，算不幸中的萬幸?！?p>　　“主任，剛又送進來一三十五歲高齡初產(chǎn)婦。胎兒臍帶繞頸。確診感染，目前呼吸困難?！?p>　　“好，你們先開始做各項準備，一會做剖腹產(chǎn)手術(shù)。李醫(yī)生，這臺手術(shù)我上。您先休息下。連上了四臺手術(shù)，鐵打的人都受不了。先養(yǎng)精蓄銳，等疑難雜癥你再出馬?！?p>　　“嗯，景醫(yī)生。那就辛苦你了！我先去休息室瞇會。也不知道睡不睡得著。最近老失眠，一閉眼又老做噩夢。

　　你們都給我照顧好自己自己，一個都不可以感染！聽到?jīng)]有？！

　　該吃吃，該輪流休息就輪流休息。不可以瞎逞強。照顧好自己，保證不被感染。就是為產(chǎn)婦爭取希望，就是為抗疫勝利做貢獻。”

　　“是！”

　　“遵命！”

　　幾名醫(yī)護不約而同地答道，繼而哈哈一笑。隔著透明的護目鏡，大家相視而笑，莫逆于心。

　　李醫(yī)生緊緊地與景醫(yī)生握手，內(nèi)斂嚴肅的景醫(yī)生卻意外地輕輕地擁抱了一下。

　　目光炯炯，互相點點頭。一切皆盡在不言中。

　　疲憊不堪，捂出幾身大汗，衣服濕透的醫(yī)護人員，稍作休息，又打起精神，投入下一場戰(zhàn)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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