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海底
我醒過來的時候,在海底。
身邊是一團團鋪不開的海藻。
和躺著的白無常。
煞白的臉,縫似的眼,長長的舌頭被水泡的發(fā)白,在海里飄。
我見天在昆侖里養(yǎng)著,乍一見鬼,嚇的三魂六魄都要沒,忍不住猛打一個噴嚏,濃密的水藻隨著水波蕩開,被硬生生哈啾出來一條小路。
我撒開蹄子就游,被驚醒的白無常哇地尖叫一聲往反方向竄。
沒命跑了一會兒,有什么東西“砰”地撞到我的臉上,我兩眼發(fā)黑,腦子一懵,氣急敗壞把那東西拎起來一看。
喲,又是白無常那張臉。
我嚇得眼淚要掉,順手把那玩意一丟,白無常開始哇哇叫,嫩紅的舌頭都抻直了。
他說,“不要次我!不要次我!我什么都所!閻王大人派我下來看你的!不關(guān)我四!不關(guān)我四!”
……?我問啥啦?
白無常被我丟在地上,我不太敢靠近,遠遠瞅著他那慫樣兒,實在是不明白,孟婆說陰間管不到的海底,怎么會長出來一個陰差白無常?“你……你怎么會在這兒?”
白無常揉著屁股大著舌頭口齒不清,“閻王差遣,不得不從,他要我來海底看著神獸大人,讓大人在深海里呆著,莫到陸上去?!?p> 莫到陸上去,那我吃什么?
白無常眼珠骨碌碌轉(zhuǎn),“次魚,魚好次?!?p> 我:??
鳳凰曾說,深海的魚都擁有化形成人的能力,記憶極長,以致于都沒有什么事情可以讓他們傷心。
不傷心怎么會好吃?!
些許想到以后可能沒有美食,我的表情有些猙獰,剛站起來的白無常嗷一嗓子捂住眼,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愣住,突然就明白了閻王為何盛怒,瞅瞅,這得忙成什么樣了,這種小慫貨都派出來了,陰間怕是果真是沒有可以用的陰差了。
我開口,有些恨鐵不成鋼,“你怎么這么怕我?”
他點頭,我皺眉,“怕我吃你?”
白無常眼淚彪出來一串泡泡,一邊嗚嗚哭一邊嘟嘟囔囔,“神獸大人有所不知,凡鬼要成為黑白無常,定是有心愿未了,要由閻王做出一符掛在奈何橋上,然后無常借著陰官的名頭和地府的便利完成心愿,黃符便自行消失,那之后方可投胎轉(zhuǎn)世,若在陰間有所功德,還可經(jīng)閻王推薦,升為仙官?!?p> 所以?
白無常繼續(xù)道,“小的倒是也不在意什么投胎升仙,我只怕大人您要吃我,我這心愿,幾百幾千年過去也無法實現(xiàn),終成了無人在意的執(zhí)念?!?p> 執(zhí)念,心愿,這般壯麗說著,我居然有些動容,于是問他,“你的心愿是什么?不妨告訴我,幫你去實現(xiàn)?!?p> 白無常忽地坐直了身子,好久都一言不發(fā),將蒼白的臉都憋得有些通紅了,冒出來一句,“回大人!我忘了!”
……所以到底為什么要同情這種沒心沒肺沒記憶對于我等同于沒用的東西?
我翻了個白眼沖他呲一口尖利牙齒,“那你便趕緊跑掉便是了!可千萬不要再跑回來撞我,既破壞心情,又污我的眼!”
白無常拔腿跑了一步,又轉(zhuǎn)過頭來,皺著眉滿臉疑惑,樣子委屈的不行,“大人,我方才一心想逃命,哪還敢往回跑,我是直直跑的,若不是您追,我又怎么會又與您撞在一起?”
謝謝您對我膽色的稱贊,我當(dāng)時也是想逃命來著。
海底仍舊是一望無際的海草,這里除了海草與海水,再沒別的什么東西。我四處張望,終在我旁邊發(fā)現(xiàn)了一堆被壓倒的海草,巨大的輪廓,顯然是我躺過的痕跡。
我們都以為自己是直著跑開,實際上卻是在無形中轉(zhuǎn)了一個圈,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難道是有陣法?
作為一只不學(xué)無術(shù)的獸,我對陣法一竅不通。
靠己不如靠人,我看了一邊的白無常,立即抓住并張大嘴巴去吞他,見他瑟瑟發(fā)抖,一條舌頭不停地哆嗦,就停在離他一毫的位置,裝成兇狠的樣子“我先不吃你,你現(xiàn)在聽我的話,幫我從這片海草里跑出去,我就再也不回陸上了,你看如何?”
白無常閉著眼睛應(yīng),“真……真的?”
騙小孩兒的。
我笑著點點頭說嗯,松開抓著他的前爪。
白無常憨憨笑著撓頭,一條舌頭竟然喝面條似的又收到了嘴巴里,“別說,你們神獸笑起來還挺好看”
那是那是。我滿意的點了點頭,“你們無常笑起來就丑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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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和小白在此地呆了多久,這里沒有一條魚來過。
不知是何緣故,小白像人在書中寫的腦癱兒一般癡傻,作為鬼魂不用吃食,在深海也并無任務(wù),卻不明白為何,他總是傻笑。
我對剛開始將希望寄托于小白的行為感到抱歉。
我們不停尋找機關(guān),嘗試向上游,游了很久之后發(fā)現(xiàn)頭頂居然是泥土和巖石,拼命鉆出來,卻仍然回到了原地,被挖出的洞了無痕跡。
太累了,我倒頭就睡,不知睡了多久,小白拿了片海藻放在我的鼻孔上。
我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眼前的水藻被水流沖擊,順勢一根根向后倒,又開出一條小路,小白賊開心的鼓掌。
還沒來得及生氣,我看到,小路的盡頭,居然有人的影子。
簡直讓人不敢相信,我轉(zhuǎn)過頭去看小白,話還沒問出口,小白咧著嘴就跟拿腦袋搗蒜似的瘋狂點頭。
我瘋狂開心,蹲下來對著小白,“上來!過去!”
然后背著小白,一邊吹氣防止海藻重新覆在一起,一邊狂奔,恍惚中突然覺得有一種窒息感,又巨大的阻力迎面而來,我拼著蠻力,帶著小白硬沖過去,竟硬生生破了一道屏障。
身邊的一切都開始漸漸瓦解,沒有海草,我們竟然是在一個峽谷的上空。
我聽鳳凰說,所有的陣法都有陣眼,陣眼一破,陣中的一切障眼法都會被破除。
剛剛那個屏障,顯然就是陣眼了。
小白是個福星!
峽谷深不見底,兩邊巖石嶙峋,甚是可怕,背著小白轉(zhuǎn)了兩圈,便往上游。
忽地便傳來鬼魅一般的聲音。
“一只類,背著白無常,有意思……”
我猛然一滯。
那聲音又響起來,“我記得從前,白簡還送過我一支類皮做的鞭子……”
神獸類,每五百年換一次皮毛,顏色各不一致,質(zhì)地極好,極為難得。
這是我在人類的書中看到的。
只是我換下的皮毛我都自己守著,看書中所寫,類皮定當(dāng)極其珍貴,想來這人世間必定有許多人拿了其他猛獸的皮毛來濫竽充數(shù)也不甚奇怪了。
只是沒想到,這坑蒙拐騙的生意,居然做到了深海里來。
我尋著聲音望過去,才見著大片巖石上,有無數(shù)丑陋可怖的鐵索蜿蜒至中央,中央被層層鐵鏈鎖住一個女人,女人一頭卷曲黑發(fā),膚若白珠,身形纖細,下身卻是一條藍色魚尾。我在未化形之前,無法對神獸之外的物種的容貌有所判知,這一刻,竟也覺得這女人美得驚心動魄,無法形容。
白無常瞠目結(jié)舌,“鮫……鮫人?!?p> 鮫人……
鳳凰說,鮫人乃異獸,落淚成珠,生來便美的不可方物,于百年前被傾數(shù)滅族。沒想到在這深海深處,居然還藏了一只。
我忍不住咽口水,咕咚一聲浮上來好多泡泡。
小白鄙夷,“出息,一鮫人就把你美的冒泡泡啦?”
我呸他,“小心我將你丟到峽谷下邊去,峽谷多暗流,你便是變成了孤魂野鬼被暗流撕碎了也出不去!”
小白悲憤,哼哼幾句還是乖乖選擇了噤聲。
我頗為滿意。
美鮫人微挑細眉,有些疑惑地輕笑出聲,“你們想出去?”
我點頭,看她被重重鎖住,遲疑開口,“莫非,你想讓我們救你一起出去?”
“這里可是深海地牢?!彼鸵宦暎皪{谷出口有重兵把守,沒有絲毫法力的神獸,僅憑著皮糙肉厚便想跑出去?只小心被剝了皮,燉了補湯喝?!?p> 我抬頭,果真見峽谷口有陰影重重,仔細辨認,還能看出盔甲的亮光。
我看著小白,期盼著他的官職能起到作用。
小白搖頭,“沒……沒用,海里不買地府的賬?!?p> 又……又出不去了?實在太不甘心了,想起鳳凰不知下落,我又開始煩躁,幾乎是低吼著質(zhì)問眼前的鮫人,“你知道些什么?我們怎么才可以出去?!”
她卻再沒說過一句話,只閉著眼睛,嘴角掛著笑,似有嘲諷。
小白傻愣愣的到處亂看,疑惑的開口,“這偌大的地牢,為何只鎖了一只鮫人?”
我嫌他笨,“前面是陣法,后面有重兵,這只鮫人必然是犯了極大的罪狀?!?p> 鮫人忽的抬起頭,臉上鱗片若隱若現(xiàn),呲著獠牙,猙獰萬分,嘶啞著怒吼,“我沒錯——是那殺千刀的老龍王該死!”
小白嚇得舌頭都跑出來,抱著我的毛往后躲。
我也怕的要死,還要強裝鎮(zhèn)定的嫌棄小白,“鎖著呢!鎖著呢!”
鮫人死死盯著我倆,我和小白也不敢輕舉妄動,雙方僵持著,過了半晌,鮫人突然低下頭,再抬起來時雙眼冒光瞅我,一臉不自然的興奮。
“我有辦法幫你們出去?!?p> 小白比她更興奮,“什么辦法?”
鮫人不理他,對著我緩緩道,“你吃我的記憶,我千年功力,必能助你化形,神獸化形之后力量非同一般,莫說上面的守兵,便是把這南海攪一番,也無人攔得住。”
我一聽化形就覺得心動,但想到方前問她時,她臉上的譏諷,便知道這天下定沒得白來的餡餅。
“代價是什么?”我問她。
鮫人笑的很邪,美麗的瞳孔中盡是一種莫名的情緒,她靠近我低聲耳語,空靈的聲音放佛在誘惑。
“不用代價,你帶著我的鮫人珠,去南海最南最深的地方,找一個叫巫的人,讓他給珠子解封,如此簡單,就可以得到一切?!?p> 南海沒有特別危險的地界,我開始思量這筆買賣的可行性。
我看著鮫人的眼睛,湛藍且莫名勾人,我實在太想出去了,化形也誘人的很。
我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