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回到過去

　　之后的許多天里，我QQ下線，手機(jī)靜音，不再出門。我將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看著那枚金戒指發(fā)呆。古明宇送我的無字豆已經(jīng)枯萎，我送他的一帆風(fēng)順也即將死去，但是無論如何，我還是接受不了他離開的事實(shí)。我總覺得他還會回來，我甚至覺得他就住在樓下。

　　小超人并不知道古明宇去世的消息，就算知道他可能也不知道去世意味著什么。但是他看出了我心情不好，不太來煩我。媽媽和麗麗姐都察覺出了我的異常，媽媽一周回來了三次，雖然每天還是早早就走，但是回家的頻率已經(jīng)高出平時許多倍。和顧毅分手的事情，她也在變相的給我道歉，又是給我買電腦，又是給我零花錢。但我怎么都提不起精神，每天就坐在寫字臺前，看著窗外，發(fā)呆。

　　又過了幾天，媽媽忍無可忍了，她強(qiáng)行給我穿衣、梳頭，將我拉出了門。媽媽帶我來到旅行社，她想讓我去旅行，換換心情。

　　媽媽指著一個宣傳牌，熱情高漲的說道：“伊伊，去歐洲怎么樣？德法意瑞，歐洲四國游?？梢匀ケR浮宮看蒙娜麗莎的畫像和維納斯女神的雕像，還有你小學(xué)課本里學(xué)過的威尼斯坐小艇，你小時候給我說過你最想去的。還可以……”

　　我機(jī)械的搖了搖頭，說道：“太遠(yuǎn)了?！?p>　　“那去日本？韓國？你們現(xiàn)在年輕人最喜歡去的?！?p>　　“我不哈韓，也不哈日?！?p>　　“噢對了，你喜歡港星，那去港澳？”

　　我還是搖頭。

　　“那國內(nèi)怎么樣？你喜歡山水，九寨溝？張家界？桂林？黃山？還是你想去異域風(fēng)情的XJ，或者神秘的XZ？”

　　我慣有的搖著頭，忽然眼前一亮，角落里有個廣告牌上寫著：柬埔寨，吳哥窟！

　　“如果你忘不掉過去，一定要去吳哥窟，在那里埋葬你的秘密?！彪娪啊痘幽耆A》的最后，梁朝偉把秘密留在了吳哥窟，六月的最后一天，我乘著旅行社的包機(jī)來到柬埔寨的暹粒，第二天我就脫團(tuán)，獨(dú)自一人來到吳哥窟。我逛遍了吳哥窟每一個角落，但還是沒找到電影里出現(xiàn)過的墻洞。疲憊的我坐在陰涼處休息，太陽快落山了，透著夕陽，我貌似看見了那個洞。我看著四周的環(huán)境，回憶著電影里最后的畫面，我認(rèn)定這里就是王家衛(wèi)和杜可風(fēng)架機(jī)位的地方。

　　我像電影里的周慕云那樣，貼近墻洞，將我想忘記的過去，全部都說與它聽。心中默默告訴自己，回去后忘記一切，好好生活。但是秘密說到一半，我哭了，內(nèi)心里是說不出的疼痛，是跟顧毅分手的痛，也是對古明宇逝世的痛。電影的最后，周慕云問蘇麗珍，“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走？”我不禁要問問自己，如果上天給古明宇多一些歲月，我會不會愿意和他在一起？

　　我還在國外旅行時，高考成績出來了，怕影響我旅行的心情，直到我旅行回來媽媽才讓麗麗姐告訴我。語、數(shù)、外、文綜，四門加起來總分750分，我考了266。身邊認(rèn)識的人里，沒有比我考的更爛的了。我那個同年同月出生的哥哥，孫祖?zhèn)ィ潜任业膬杀哆€多。媽媽沒有罵我，可能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吧。聽麗麗姐說，媽媽正在拖朋友安排我出國，考的這么差，我也沒臉問，就服從分配吧。

　　旅行回來，我并沒有像預(yù)期的那樣忘記過去，愿望畢竟是愿望，現(xiàn)實(shí)終歸是現(xiàn)實(shí)。但是媽媽并不了解我的內(nèi)心世界，她以為讓我和顧毅分開是為我做了好事，高中生的小情小愛，沒什么大不了。古明宇的事情，也以為我只是被死亡嚇到，緩一緩就沒事的。她甚至以為我出去一趟回來，就已經(jīng)痊愈了。

　　今天，她還強(qiáng)拉我參加她這個沒名堂的飯局。一桌子男男女女有說有笑，我呆若木雞的坐在其中，顯得格格不入。吃到最后，人漸漸地都快走完了，可是媽媽還不走。我低著頭，一局接一局的玩著手機(jī)里的俄羅斯方塊，也忘記了時間。

　　“伊伊，伊伊？”忽然媽媽叫我。

　　“嗯？”我停下了手中的游戲，呆呆的看著叫我的媽媽，順帶用余光掃了一遍包廂，發(fā)現(xiàn)就剩我和媽媽還有一個叔叔了。

　　“媽媽跟你說個事兒。”媽媽臉上微微劃過一絲羞澀，“媽媽跟這位莫叔叔打算結(jié)婚了，想征求一下你的同意。”

　　我呆滯的目光，瞬間充滿了電力。我看著媽媽身邊的這位叔叔，他大概五十多歲，他看我的樣子完全沒有長輩的那種架子，反而像個等待表揚(yáng)的孩子，眉眼間也透出幾分慈愛。媽媽是因?yàn)槲也烹x的婚，她孤身一人過了大半輩子了，如今能有一個好的歸宿，我自然是為她開心的。雖然有一些傷感，但祝福還是更多一點(diǎn)吧。

　　我微笑著點(diǎn)頭說道：“好，好，我同意?！?p>　　得到了我的同意，媽媽和莫叔叔開心的像個孩子，媽媽說道：“我們結(jié)婚以后你還住在興龍北苑，還是由羅麗麗負(fù)責(zé)你們的生活起居，你和小超人的生活模式都不變，只是要你知道媽媽結(jié)婚了，有莫叔叔這么個人。小超人還小，就先不給他說了?！?p>　　“好，都聽媽媽的?！?p>　　媽媽要結(jié)婚的事情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原以為她早已對婚姻失去了興趣，習(xí)慣了一個人拼搏的生活，原來她也是個普通的女人，她也需要伴侶，也需要男人的呵護(hù)。同時，也顛覆了我從前的一些看法，我一直以為媽媽失去婚姻是傷心的，她這么多年不結(jié)婚也是放不下我的爸爸，雖然她每次提起來都是罵，但在我看來那都是因愛生恨。因此我也一直在自責(zé)，責(zé)怪自己是個女孩兒，沒能贏得奶奶的喜愛，害的媽媽失去了婚姻。現(xiàn)在看來，媽媽不再婚，并不是放不下誰，而是顧慮我。如今我十八歲了，成年了，媽媽才考慮自己的個人問題。那位莫叔叔看上去還是不錯的，相貌堂堂，風(fēng)度翩翩，也只有這樣優(yōu)質(zhì)的男人才配的上我優(yōu)秀的媽咪。比起孫耀華那種出軌的垃圾男人，莫叔叔真是甩他幾條街都不止，幾十條街吧。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著覺，腦子里不斷浮現(xiàn)出莫叔叔的模樣，是緣分嗎，為什么那個莫叔叔，我總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他。他姓莫，他叫莫什么呀，莫……莫梓唯？對啊，小唯也姓莫，他跟小唯長得確實(shí)有幾分相似。小唯的爸爸已經(jīng)去世了，但是她爸爸和他大伯是雙胞胎，難道他是……

　　我打開電腦，在百度里面搜莫氏集團(tuán)，網(wǎng)頁上有一張不太清晰的照片，但我可以確定這就是我今天見過的那個莫叔叔。照片下面寫著一行字，莫氏集團(tuán)董事長莫永昌。什么意思，莫梓唯的大伯是我繼父！這也就能說的通為什么我媽認(rèn)識小唯的媽媽了，原來她們兩個是妯娌，而且還是關(guān)系不怎么樣的妯娌。

　　等等等等，讓我捋一捋，讓我好好的捋一捋。我聽小唯說過，她說她大媽去世的時候她還很小，她還在上小學(xué)。小唯比我低兩屆，那我那個時候應(yīng)該也在上小學(xué)吧。那個時候媽媽就很少回家，都是鄰居在幫忙照顧我。但那個時候他們應(yīng)該還沒什么，因?yàn)槟莻€時候媽媽確實(shí)還在唱京劇，就回來一兩天她大清早還要起來吊嗓子。后來小超人來了，五年級上完我們就搬家，我小學(xué)畢業(yè)后就搬到了現(xiàn)在的這個家。這個興龍北苑和橋南的興龍南苑都是一個開發(fā)商，也就是小唯的大伯和爸爸創(chuàng)辦的莫氏集團(tuán)。那個時候媽媽可能就已經(jīng)和小唯的大伯認(rèn)識，或者在一起了。也就是搬到興龍北苑后，我再也沒有聽過媽媽吊嗓子，而且她的穿著打扮也越來越像個貴婦人。古明宇第一次見我媽，他也說，我媽不像藝術(shù)家，像個企業(yè)家。

　　據(jù)我所知，小唯的大伯和小唯的爸爸多年不合，小唯爸爸活著的時候處處都壓著他大伯一頭。后來去世了，她媽媽雖然繼承了股份，但是她不會做生意，大權(quán)都在他大伯手里。那我就明白，他們妯娌之間為什么不合了，各在其位，各謀其政，有利益沖突。

　　那我和小唯算什么，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堂姐妹嗎？我媽和她媽斗的這么兇，這讓我以后怎么面對小唯！老天爺呀，你是怎么了，你為什么要這么玩我啊。我和顧毅分手了，古明宇也去世了，你還嫌不夠嗎？為什么又給我整出來一個身份這么復(fù)雜的后爹??！

　　晚上，我一個人坐在樓下的長椅上望著天空發(fā)呆。腦子里不斷想著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覺得天空真大，望也望不到頭，宇宙更大，有些星球望都望不到。人類是從何而來，是基因突變而來的嗎？為什么地球上所有的動物都是低智商，偏偏人類有這么多想法。想法多，自然痛苦也多。人有前世今生嗎，如果有，我上輩子是什么？我上輩子不是個好人吧，這輩子才要受這般苦楚來還債。顧毅也分了，古明宇也死了，媽媽也嫁人了，就連舒雅琪也絕交了。天吶，你玩夠了嗎？你能換個人跟你玩嗎，我有點(diǎn)累了。或者你玩狗也行啊，前兩天和我家油麥菜打架的皮皮你看怎么樣？

　　忽然，我的天被一個人的臉擋住了，是……玖洋！

　　“你在干什么？”玖洋問我。

　　我坐端正，略顯尷尬的說道：“沒什么，屋里空調(diào)吹的滲得慌，出來吹吹自然風(fēng)?！?p>　　玖洋在我旁邊坐下，用教訓(xùn)的口吻說道：“短信不回，電話不接，QQ也一直離線，然后一聲不吭的一個人跑去旅游。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看著玖洋，頗為傷感的說道：“玖洋，古明宇死了！”

　　玖洋也瞬間變得傷感，她說道：“我知道?！?p>　　“他才比我們大一歲而已，他……”眼淚模糊了我的雙眼，我蜷坐在長椅上，雙手環(huán)保住雙腿，時不時的將頭埋進(jìn)懷中，偷偷擦拭眼淚?！八谖壹易×艘荒辏P(guān)系也挺好的，他還那么年輕，而且他品學(xué)兼優(yōu)，大好的前途……我真的有點(diǎn)接受不了。”說完從口袋里拿出了紙巾，用紙巾捂住了我的半張臉。

　　玖洋傷感的看著前方，對我說道：“我住院那段時間，古明宇天天來病房看我，找我聊天。我們聊天的話題只有一個，就是‘你’！”

　　“我？”

　　玖洋轉(zhuǎn)過頭，看著我，說道：“對，你！”說完，又看向遠(yuǎn)方，“他說你人很好，雖然看起來不太靠譜，但是個稱職的姐姐。他說你和他認(rèn)識的女生都不一樣，你會唱京劇，唱京劇的樣子很有魅力。他喜歡聽我講你過去的事情，講你初中和葛明輝、賀姝瑤一起聽周杰倫的歌，講你總是花癡一樣看梁朝偉的電影，講你數(shù)學(xué)課上答不出老師的問題，我們?nèi)绾谓o你提示?！?p>　　我聽懂了玖洋的意思，她是想說她早看出來古明宇對我的心意，那她是在怪我撮合她們嗎？沉默幾秒后，我說道：“他第一次在我家見你，兩個眼睛都看直了，我以為他喜歡你。我鼓勵他追你，開始他不同意，對自己沒信心，可最后是他自己點(diǎn)的頭。真搞不明白他，為什么要聯(lián)合你一起騙我?！?p>　　“因?yàn)樗幌肽憧创┧男乃?。他知道你喜歡顧毅，他也看出來他沒有任何希望，所以他只能克制自己，跟我假扮情侶剛好能給他打掩護(hù)。為了避免自己越陷越深，他想跟你保持距離，他想搬走，搬去他姑媽家。可是你一直以我們戀情不穩(wěn)定，不讓他搬。他就找到我，希望你能從我口中知道我們在一起的事情，從而放心讓他走。其實(shí)我給你打電話那天，他就在我旁邊?！?p>　　“玖洋，對不起。這些天，我不是不想理你，我只是覺得有些愧疚。慫恿他追你，結(jié)果他喜歡我，我感覺自己很垃圾！我不知道怎么面對你，我也害怕你知道他喜歡我之后質(zhì)問我，我……”

　　“他說你很難騙，總是問東問西的，他怕露出破綻，所以盡量避免跟你正面接觸。他告訴你和我約會，其實(shí)自己去酒吧要杯雞尾酒，坐到很晚才回去。又怕我這里露出破綻，經(jīng)常會發(fā)短信跟我匯報(bào)他的行蹤。他很喜歡聽我講你感情方面的事情，我說你初中喜歡過葛明輝，他很吃驚，問我怎么會知道。我反問他怎么會知道，他不說話，不說話我也知道是你告訴他的?！?p>　　原來她連我暗戀葛明輝的事情都知道，我無力狡辯，也不想狡辯了，我點(diǎn)頭說道：“嗯！”

　　“我記得初一的時候我們一起逛街，我看上了一條白色的裙子，我在試衣間里照了很久的鏡子，但是太貴了我買不起。結(jié)果你說你也喜歡，連試都不試你就買了。買回去第二天，你就說你胖了，穿不上轉(zhuǎn)手送給了我。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歡那條裙子，你是專門為我買的。初二你過生日，你說你只想收到生日卡，最好是自己做的那種，因?yàn)橛屑o(jì)念意義。其實(shí)是你知道我沒錢給你買禮物，照顧我的自尊心?！?p>　　“都是一些小事，你還記得這么牢。我小時候住的胡同里，別人都是爸媽帶，我卻是鄰居帶，胡同里也有很多說我是沒人要的野孩子。別人的爸媽都沒離婚，就我的爸媽離婚了，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異類活在人群當(dāng)中。直到初中遇見了你，我才知道自己不是那個唯一?！?p>　　“初中那會兒，你成天跟葛明輝混在一起，一張嘴都是葛明輝長葛明輝短的，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喜歡他。他畢業(yè)散伙飯的時候跟我表白，真是把我嚇壞了，我多害怕你會因?yàn)樗焕砦??！?p>　　“那個時候……幼稚，我確實(shí)記恨過你，也想過不和你玩。但最后我想通了，還是你更重要?！蔽铱粗罹裂笳J(rèn)認(rèn)真真的問她：“玖洋，你喜歡古明宇嗎？你也是喜歡他的，對嗎？”

　　玖洋笑著說道：“這次，你贏了！”玖洋忽然站了起來，她拍拍我的肩，說道：“我先走了?！?p>　　怎么忽然就要走，我有些納。雙腳落地，正打算站起來挽留，一抬頭，我才看見，遠(yuǎn)處站著一個人，一個許久未見的人，一個讓我朝思暮想的人，一個讓我寢食難安的人，一個讓我痛徹心扉的人，一個讓我苦苦等候的人。

　　顧毅走到我面前，在我旁邊蹲下，握著我放在腿上的手，說道：“小唯都告訴我了，對不起，我以為……”

　　不等顧毅的話說完，我撲進(jìn)他懷里緊緊地抱住了他。眼淚止不住的流，想停都停不下來。

　　又是他送我回家，又是我在哭，又是他不敢說話，他怕哪句話說錯了，害我哭的更兇。一切仿佛都回到了過去，只是這一次，我們不再躲鄰居，不再怕麗麗姐，甚至不再怵我媽。

　　我們，畢業(y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