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天蒙亮,趙落昭便從床上爬起來,掀開帷幔穿上繡花鞋裹好衣服弄來一盆清水取一盞漱口后其余留來沾帕細細清洗著臉。良頃后,將帕擰干放置盆沿,緩步走到梳妝臺對著銅鏡開始梳發(fā)。
將發(fā)攏結成大椎,在椎中處結了一個藍絲帶,簡單的墮馬髻便成了。捏著削的尖尖的石黛為自己描了對新月眉,打開木盒取出一張唇脂微啟唇輕抿,之后便起身換了一身齊襦留仙裙,揣上荷包兜進衣袖,推門離府。
在趙落昭施粉黛的時辰里,晨陽早已微斜枝頭光輝撒地,露消鳥脆語,人往販吆喝。一路都挑著偏僻的地方走,但未遮掩的容貌還是被過往來人矚目,趙落昭不由有些埋怨未戴面紗的自己。想著,原本就快的步伐加快,差不多行了半柱香時間到了與禮淮約好的地點。
趙落昭注視著被陽光籠罩的人,依舊風度翩翩,皓玉公子。收回目光開口:“謙之不愧為君子,我自以為已經夠早了,卻不料還是被你搶先一步?!?p> 禮淮看著向他走來的人,笑道:“不過是先來片刻,與所謂的君子何干?”
“哪能無干?!本右辉~,確實與先到之美無關,但與你有關。
“何解?”禮淮打開一柄油紙傘,遞給趙落昭。
趙落昭接過,輕言:“與君無關,卻…與君有關?!?p> 禮淮不解,卻不再多問,道:“可用過膳?前方有一混沌鋪?!?p> “尚未?!?p> …………
“店家,兩碗混沌?!倍Y淮率先坐了下來,朝忙碌的店家喊。
“欸,客官稍等。”
趙落昭折起油紙傘靠在桌腿邊,接過禮淮遞過的手帕,“油脂多,白衣易臟。”低頭瞄了眼手帕,并未任何的添飾,隨后垂眉擦拭桌面。
“兩位的混沌,慢用。”熱乎乎冒著氣。
倆人快速吃完,結賬后禮淮建議道:“日頭漸毒,到旁邊茶棚先坐坐?!闭f完不待趙落昭的意見,抬步就走。
趙落昭在原地僵了會兒,才邁步追上。禮淮此時已經點好茶,正悠閑的端起來喝了一口。茶棚里沒有什么好茶,頂多解渴,禮淮卻品茗的津津有味,好似喝的是可貴的名茶。
趙落昭坐下來,正欲開口被他打斷。
趙落昭放下茶盞,說:“再過一會兒,會有販子架著馬車經過此地,你若是想買死奴,直接從那販子手中買下。”手一指空蕩被風卷起粒微塵土的地方,繼續(xù)說:“進了城優(yōu)奴會先被買家奴的達官貴族挑選出來,唯有在此與販子面談才能買到心儀的死奴?!?p> “可……這販子會同意販賣給我們?”趙落昭不免擔憂。
“這些販子雖與那些達官貴族有買賣,卻還是以利為先的,賣給他們圖的也不過是給的銀子比普通人要高些?!倍Y淮說。
趙落昭了然,端起茶潤潤喉問:“這里面全是死契?”
“嗯,多數。有些門第的人家都不愿手下的奴仆要活契,不放心。”禮淮用指甲沾茶在桌上寫了暗棋二字,壓低聲音,“人多口雜,容易走露不干凈的家事。”
趙落昭盯著殘留的水跡恍神,禮淮話里的意思她一下子就聽懂了,卻不悲不喜,更甚至腦海中只盤旋著原來世家也不過如此的輕描淡寫。
鞭子揮穿空氣落在馬的身上,吃痛的馬兒前腿蹬起后腿繃直撒開四蹄就要狂奔,坐著的馬夫一下拉住韁繩,被扯到脆弱鼻子的馬兒立即乖乖放緩腳步。車轱轆隨著馬兒的前進被帶起,勾起干旱多天的塵土。
“來了?!倍Y淮說。
“嗯?!壁w落昭點頭,倆人雙雙起身。
此時的馬車上面目猙獰的販子真揮起荊條準備給那兩個不聽話一頓教訓,卻不料馬車戛然而止,使得他條件反射的踉蹌一下,待好不容易穩(wěn)住身體,便聽到馬車外有人說:“還請留步,在下有筆生意要與你家雇主相談?!?p> 那販子原要叱呵馬夫的話立即咽在喉中吞了下去,把荊條收入衣襟里,雙手拍打一下臉頰拉起一個掐媚的笑容,掀開簾子就下了車。
未見人先聞聲,讓人一聽就心生油膩的聲音響起:“不知倆位想要什么樣?”從容淡定,顯然這已不是第一次在郊外與人做人販買賣了。
禮淮制止欲開口的趙落昭,說:“可否入內詳談?”
以往這種情況并不少見,有些身份底下貴人庶子或買奴賣命(即為調教為死士)為掩人耳目常會這般要求,販子左右看了看,點頭掀開一點縫隙,“請?!?p> 禮淮點頭,拉過趙落昭的手抬腳跨入馬車。
馬車里算不得寬,十多個十到十五歲男孩女子擠在里面,顯然就是被販賣的人。
趙落昭細細打量這些人,心底浮起一絲疑惑,不由問出口:“這些人可是分價?”無怪她,這里面的販奴穿的有好有壞,有些面目肌黃瘦弱還帶著些傷,有些女孩子卻是白皙帶著嬰兒肥。
“當然是分的。這幾個都是好貨,伶俐又乖,不容易惹事?!蹦秦溩又钢切﹤€穿的較好面容白皙的,又指了指剩下衣衫襤褸帶著傷的,“至于這些,爛貨。”
趙落昭都一一打量,蹙著的眉被禮淮的話撫平。
“這挑貼心的,順眼得緣便好。再是伶俐的丫頭,不對心也是白搭?!倍Y淮說。
“公子說的也在理?!蹦秦溩討偷?。
“挑個得你眼緣的即可?!倍Y淮轉過頭對趙落昭說。
趙落昭點點頭,上前一步。馬車內的簾子并未拉開,偶爾被風掀開才得以一絲光撒進來,趙落昭就借著這道光認真看著她們的眼神。
半晌后,趙落昭指著那穿著較好臉上卻帶著傷的女孩說:“就她了。”一幫人中,唯有她的眼神是平靜的,不似那些人有著希冀、絕望、不屈,反而是認命般的平靜。
而且,自己隱隱有種直覺,這個女孩與自己有種切割不斷地緣。
那販子看了一眼,掐媚的笑著說:“那娃的價起碼得…”用手比了下,是八十兩。為趙落昭疑惑的眼神解答說:“那娃是死契?!彼榔醣然钇醺嘿F些。
趙落昭點頭,禮淮先她一步從懷中掏出一張鈔票遞給販子,“就當是我為你備的一個禮?!?p> 禮是什么禮,趙落昭自然是明白的,所以停下動作安靜的接受。
那販子接過,是一張百兩大鈔,臉上帶上些喜色,小心的揣進兜里,從兜里掏出十多張帶著手印的文紙,找出其中一張給趙落昭,之后上前三兩下為那女孩解了綁。
趙落昭將這契書放入衣袖,本想拉起仍坐著不動的女孩,瞥見她白皙手腕的紫青勒痕,眼中劃過一絲不忍,蹲下身抱著她,像對嬰兒時輕柔拍打她的后背,一直到她繃緊的身體隱隱放松下來才雙手牽著她的手掌站起來。
趙落昭牽著她往馬車外走,女孩回頭看了一眼車里被留下的孩子,大多數帶著嫉妒不甘和怨恨,除去怨恨與往日看自己的眼神截然不同。女孩嘴角像是動了動,然而卻低下頭看著小心翼翼拉著自己的手,眼中閃動一絲水光,待仔細一看又像什么都沒有。
趙落昭拉著她掀開簾子就要跨下車子。車子里卻傳來一絲細微的喊叫,蚊子般她并沒有聽清。女孩身子卻是一僵,回頭看著那人,嘴唇蠕動。這時那人又發(fā)出一絲聲音,“小七姐”很微弱卻帶著無比的痛苦。
女孩低頭,原本一直平靜無比的眼卻是劃過一滴淚。就在她即將跨出車門時,迷茫的眼卻迸發(fā)出堅定。終是咬牙做出了決定,被趙落昭牽著的松松的手反過來拉住她:“可不可以,救他一起?”
語氣微弱,帶著害怕和懇求,讓人心生憐憫。
趙落昭駐住腳,自然也是被這語氣給打動了。放下簾子回過頭詢問:“誰?”
大約是趙落昭此時的語氣比她見過的人都要溫柔,或是之前趙落昭對她的行為讓她滋生了勇氣,她指中衣衫襤褸中的一個男孩,瘦骨嶙峋帶著青青紫紫的傷,顯然是經常被那販子毒打。女孩抬起頭與趙落昭對視,眼中水光漣漪:“他吃的不多,干活也很麻利,很聽話的?!?p> 趙落昭看了看她,又打量一下男孩,終于是不忍心了,摸了摸女孩的頭,對那販子說道:“他我也一并要了。”從衣袖掏出一張一百兩的鈔票。
“之前這位公子買她給的銀錢足夠了,這娃就當是給您的贈品。”那販子看了一眼那男孩,又看了一下女孩,眼中劃過一絲了然和厭惡,但這厭惡卻是對男孩。
“既然都是買,又怎么能把另一個作為贈品相送?!倍Y淮開口。
趙落昭趁著禮淮說話把鈔票塞進那販子的手中,禮淮此時已經踱步給那男孩松綁,正牽著男孩準備站起。
下了馬車,男孩原本垂著頭抬起來,看了一眼女孩,挪動嘴唇之后又無力的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