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錢會將自己看過的一首小詩,或者是自己聽過的一曲村人們的山歌,或者是自己偶然間寫的關(guān)于螞蟻筑巢的看法之類等在筆記本上對林語寫下。
林語也會將自己看的某部電視劇或電影,某本國外的小說中的某個人物,父親做生意時遇到的某位有意思的客戶等等在信中進行分享。
他們兩人約定,在通信后沒多久的時候,他們可以不論文體,不限話題,不論什么事情,都可以寫在信中,那些秘密,只有他們兩人知道,通信的內(nèi)容,絕不會讓第三人看到。
后來,初中畢業(yè)后,宋錢考上林州市最好的林州一中,而林語因為一分之差,只能進入次一位的林州民中,兩所高中所隔的位置盡管不算很遠,但坐車也要差不多半個小時,所以,兩人的通信載體再次恢復到第一階段:信紙。
因為高中學業(yè)比較重,而且郵寄時間也相對較長,兩人約定,每周進行一次通信,可以寫得稍微長些。
高中的生活和初中時好像沒什么不同,還是一樣的上課,一樣的和同學談論關(guān)于學習和人生和世界的問題,但某種程度上和初中卻又是存在很大的差異,這種差異中,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學習方面,在高中,知識的數(shù)量和難度相比于初中時都大大增加,林語的一位老師曾做過大概的調(diào)查和估算,為此還建立了數(shù)學模型,他得出的結(jié)論是,高中的知識總?cè)萘渴浅踔械娜兑陨?,難度也在三倍以上,因此,這位老師將高中和初中的知識差別稱作“三三差別”,這項“三三差別”快速地在學校掀起一陣熱潮,并快速地向林州市的其他高中蔓延。
許多老師在告誡不知道刻苦的學生時,都會援引這個“三三差別”,以此增強學生努力學習的壓力和動力。
林語在初中時一直都保持在前十名,原本是可以考進和宋錢同樣的林州一中的,但她自己說,因為中考的考點正好在一中,當她進入一中時,一片梧桐樹葉就掉落在她的頭頂上,后來,又是一片落葉,接著又有了第三片,她說那是預示著她和一中的緣分已盡,肯定是考不上的。
后來,證明她的迷信的想法是對的,就只差一分而已,而比她成績差的那后面幾名的同學,都超常發(fā)揮地進入了一中。
她在信中給宋錢寫到:這樣也好,讓他們能保持一些距離,方便通信,增加看信時的那種驚喜的感覺。
宋錢對“三三差別”的感受和林語的并不相同,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只是學的只是不一樣而已,做題的次數(shù)要增加一些而已,沒有想象中那么難。
的確如此,他只要上課認真聽講,下課完成作業(yè),并將補充的習題都做上一遍,是沒有什么可以難住他的,他的同學們都將這個現(xiàn)象歸結(jié)為他的基礎好,他聰明,他適應能力強,他學習習慣好,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實也就只有一個秘訣:那就是把記不住的記住,把沒弄懂的弄懂。
他把他的秘訣分享給林語,林語很是佩服,道理很簡單,但學習也好,做事也好,不就是這個簡單的道理嗎?
但道理雖然簡單,做起來卻又是另外一回事,宋錢是可以在喧鬧的操場上背書做作業(yè)不受絲毫影響的,也可以在半夜三點精神抖擻地把沒做完的作業(yè)補完,然后躺在床上幾秒鐘之內(nèi)進入睡眠。
這些功夫,林語沒有,和她一樣的許多高中的學生也沒有,所以,她們學起來很吃力,那也是很正常的事。
高中的通信,學習是一個主題,事實上一直都是主題,只是初中時可以因為學習已經(jīng)夠好了而去八卦一下某位同學的頭發(fā)卷得很自然,某位同學的皮鞋應該是他爹的,高中時,圍繞學習主題進行的,就是某位他們都認識的曾經(jīng)的同學現(xiàn)在已經(jīng)墮落到了什么地步,某位原來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角色,現(xiàn)在竟然是三流高中的實驗班的拔尖學生。
直到宋錢家里出事后,通信的內(nèi)容才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宋錢似乎長大了,是在一夜之間長大的,或者是那段最難熬的時間就像一個長長的夜晚中的噩夢,當他從那個噩夢中清醒過來解脫出來的時候,他也就長大了。
林語在收到他寫下的關(guān)于他父母的那封信后,只回了很簡單的幾行字:這不是你一個人孤獨的修行,我一直都在陪著你,最寒冷的冬天,也有被陽光驅(qū)散的日子,那一天,我會陪著你一起期待。
她打電話來問他,但他拿起電話的時候,突然間感覺到自己不知道要對她說些什么,而林語的狀況也和他差不多,他們自己都不明白,在信紙上,他們可以千言萬語,極盡語言的優(yōu)美和動人,但當要互相對著電話的話筒說上幾句鼓勵的和感激的話時,他們卻發(fā)現(xiàn),舌頭似乎一下子就僵硬了。
后來,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對著電話輕聲地笑了笑,宋錢說:“我看,我們還是適合用古老的方式來交流,這種太現(xiàn)代的玩意兒,對我們這種古代人來說太時髦,我們跟不上節(jié)奏?!?p> 林語也笑了,“其實只要時間允許,我們是可以適應任何交流方式的,不過目前看來,我們還是用信紙更好些,沒忘記當初我們通信的目的吧,是要提高作文水平啊?!?p>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末了,林語輕聲道:“你能挺過去,是嗎?”
宋錢眼眶濕潤了,喉嚨一下子有些發(fā)堵,他急忙用手蒙住了電話的話筒,緩了大概五秒鐘后,他重新對著話筒說道:“是的,我能挺過去?!?p> 那段起初的黑暗,就在一次電話和后來的多次通信中被林語和宋錢靜靜地抗了下來,林語已經(jīng)試過無數(shù)次,想要在信紙中夾上一張百元的紙幣,還想過好多理由,說是郵費也好,說是請他吃飯的錢也好,說是感謝他教給自己破解“三三差別”的方法也好,但沒有一個理由最終能在心底站得住腳,她將那張準備放進去的紙幣扔出老遠,輕聲道:“我不能侮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