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前塵

　　洪義六年，楚陽傳來消息，嫁過去和親不到兩年的長善公主薨逝了。

　　張相將這消息遞進(jìn)宮里時，據(jù)說陛下還在柔美人的床上醉生夢死。王后得到消息后，幾乎昏倒過去，還好身邊的宮人老早叫了御醫(yī)備著，才沒出事兒。

　　說是緩過來后，便帶著張相就往柔美人那兒趕，直直的就進(jìn)了殿中，那些個奴才若是見著王后一人到還敢狐假虎威地攔著，可如今見著張相也跟在一旁，王后更是氣勢洶洶，再蠢的人也曉得必是出事了，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在這時候攔著。

　　王后同張相帶著一大堆人站在床前，也不顧床上無遮無擋的那兩位，也不管一屋子看熱鬧的奴才，也不在乎自己這一身的王后威嚴(yán)，哭著喊著一定要陛下派人去楚陽查探清楚，仿若死也不相信自己那嬌嬌的女兒說沒有就沒有了。

　　可到底是無甚法子了，楚陽強(qiáng)鄭國多少，這回要不是長善公主被送過去和親，楚陽早早便打到王都來了。如今便是粉飾太平的遮羞布也被掀開了，本就岌岌可危的鄭國如今更是風(fēng)雨飄搖。

　　王后自那日后就病了，太醫(yī)開了不知幾副藥，卻總也不見好，反是愈發(fā)嚴(yán)重了。到最后，實在沒法子了，才說是心病，沒法子治。

　　王后這幾日日日昏迷著，偶爾醒過來也是叫著公主的小名兒，瞧著愈發(fā)不好了，也叫人心疼。丹翊殿這幾天宮婢太監(jiān)們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主子，誰也不敢懈怠一丁點兒。崔柱這幾日便是想找個理由出宮門，卻也是比平日里頭難個好幾倍。

　　崔柱好不容易和另一個小太監(jiān)換了班，才不急不緩地出了丹翊殿地宮門，抬頭望了望天。這天還是老樣子，碧藍(lán)碧藍(lán)的，洗過似的，一點兒云也瞧不見，恰像茗嬪娘娘時常稀罕的那件寶玉，說是向陛下磨了許久才得來，珍貴的很。

　　長善公主的噩耗，王后娘娘的重病也沒能夠讓這天暗淡一分。幾年前剛進(jìn)宮時，好似這天也是這般模樣，瞧著叫人安心。鄭國處這四季如春的地多好，也不擔(dān)心那大太陽曬著，也不害怕大雪寒著，不像邊兒楚陽、冉齊真不像是給人活的地兒，也難怪他們搶著要占了我們鄭國。聽說北邊南邊都打起來了，也不知道打的怎樣，那天兒可沒有筌都好。

　　胡思亂想了一陣兒，崔柱還是抬腳邁向了南邊。這次之后，南邊那人兒，日后怕是不用再給他遞消息了。

　　今兒的晚課了心禪師沒來，住持特地派了一個小僧去他舍里看看怎么回事。那小僧遠(yuǎn)遠(yuǎn)瞅著了心的禪舍，沒點蠟，怕是不在。著急尋人，便也不上前敲門，只轉(zhuǎn)頭往別處尋去。

　　聽完崔柱遞來的消息，了心便跪在佛像前，一動也不動，天亮了黑了也不知，只那跪著的背影從挺拔到佝僂，一點點的彎下腰去。仿若有什千斤重的物件壓著，再怎么硬撐著也只能被一點點的壓下去，透著一股深沉的無可奈何的絕望。

　　“阿瑜。”沙啞的一聲呼喚，極輕，似又極重，在風(fēng)中飄飄悠悠便消散了。這久違的親昵的呼喚，傳不到她生活了十八年的昭玉殿，傳不到她和親的遙遠(yuǎn)的楚陽，傳不到那已經(jīng)冰冷下葬的人兒耳中了。

　　洪義六年六月，鄭國王后薨逝。七月，鄭王力排眾意，立柔美人為新后。三朝名臣魏太傅勸誡未果觸柱而亡。八月，冉齊攻下鄭國北方十城，鄭王向楚陽求援，楚陽未出兵。九月，楚陽奇襲鄭國貢山關(guān)，十日連下八城。十月，鄭王偕新后向南方憲州遷都，留張相及五歲皇四子在筌都監(jiān)國。十一月，張相反，毒殺皇四子，向楚陽投誠。十二月，鄭王同新后于憲州一農(nóng)家豬圈被斬殺。鄭國，亡。

　　筌都在張相的控制下卻是不曾遭受戰(zhàn)亂，除了一開始有些人心惶惶，如今也是好了，又恢復(fù)了往日里的寧靜。畢竟，那高高在上的王離平民百姓太遠(yuǎn)了，那王位是誰坐又與百姓何干。

　　不過，鄭王被斬殺的消息傳了出來，也不過是在街頭巷尾又添了幾分談資罷了。你說那鄭王死時還躺在美人的床上，他說鄭王死時還大張著眼睛，明明一個個都不曾見過鄭王，卻偏偏說得仿若殺了鄭王的那刀是自個親手砍下去的?？傻降滓彩沁^了幾天，便是這些個子虛烏有的傳言猜測也消失了，人人都有自個的日子要過，誰又天天有空去琢磨這些。

　　而這些消息傳到寺中時，到底是晚了幾日。而聽到此消息的了心雙手合十，道了句阿彌陀佛便獨自一人回了禪舍，孤絕的身影在廊下愈發(fā)顯得清冷而神秘。云層漸厚，天亦漸漸暗了。

　　晚間的風(fēng)大了，天更陰沉著，似要落雨了。禪舍外的一叢竹被吹得沙沙作響。風(fēng)卷起將落未落的枯葉，夾帶著被扯下的青葉，在空中翻轉(zhuǎn)著，旋升著，似想乘著風(fēng)飛出這堵命運的高墻。

　　風(fēng)又漸漸小了，空中飛旋的葉簌簌落下來，墻角已鋪滿了一層枯黃，與暗紅色的墻面卻是一層鮮明的對比。而墻外只有被風(fēng)吹斜了的蓬草，終究是沒有一片葉飛了出去。

　　“啪，啪，啪?！贬j釀了許久的雨終是落了下來。南珠般大的雨滴重重地打著地上的葉，落下，散開，緊緊的壓著身下的葉，它再沒有可能飛起了。雨越來越大，雨滴越來越密集。玄色的天空中有光，一道道，帶來一陣陣?yán)住?p>　　光剎那照亮了舍中，霸道的，不打招呼的，橫沖直撞的，印出了地上觸目驚心的紅色。看不清是袈裟，還是鮮血。

　　“哎，這位小師父，可否問問了心禪師緣何沒來。我家老夫人最是歡喜聽他講經(jīng)了?！?p>　　“阿彌陀佛，這位施主，了心禪師前幾日圓寂了?！?p>　　“啊，怎的這般突然……”

　　難難難，家國榮辱千斤重，紅顏薄命消。

　　嘆嘆嘆，四面環(huán)敵前路渺，君王夢里笑，

　　罷罷罷，此間事了緣未了，來世再一遭。